夜晚。
“殿下,您说您何必呢,若是不想去,说一声,还有谁敢逼着您不成?何苦遭这份罪?”
在屋中,借着烛光,北宫颇为心疼的端着一碗小米粥,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给面色苍白,只能够躺在席子上的姬静。
此时的姬静,小脸惨白,如同被抽光了精气神一般,有气无力,听着北宫的唠叨,勉强吞咽着米粥。
等到一碗米粥喝尽后,略微有了些精神的姬静没好气的对北宫翻了个白眼儿,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漆碗道:“哪有那么轻松,还有没有了,再来一碗。“
本来这年头伙食就差,哪怕是天子吃的饭,也没多大油水,之前一番上吐下泻,现在饿得很。
北宫像做贼一般,左右看了看窗外,确认无人后,才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了用荷叶包裹的很严实的鸡腿,在激情满是期待的饥饿中,小心翼翼的将荷叶外面的线一一去掉,方才递了过去,并以近乎哀求的说道
:“殿下,太医吩咐了,您肠胃不适,这两天要少食,清体,以免有污秽积体。所以,小人也只敢给您留着这些了。”
虽然只是用盐煮了一下,口味清淡的可以,但饿着肚子的人吃什么都是香的。
姬静捧着荷叶大口的吞嚼了起来,而北宫则悄在为自己的主子身旁又摆上了一碗水后,来到了门口,为自己的少主站岗。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姬静在欢快的偷吃的鸡腿。
另一头,本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礼节,蓝田邑大夫也摆下了酒席宴请荡山与相二人,顺道商量一下有关今年贸易的事情。
戎人不讲奢华,吃饭更是只求实在,所以蓝田大夫也没搞那套麻烦事。
只是命人抬了三座鼎,鼎下生火,各自烹着一头猪崽或者一头羊恙。
而在鼎旁的案板上,则摆上了一大陶罐的粟米酒,一大碗子酱料,再加一盆的粟米饭。这饭要是摆在贵族那,是要被骂死的,但是对于这些戎人而言,才是真正的饭菜!
其中尤其是酱料,更是难得的佳品。
没办法,那年头,做肉不是火烤就是水煮,而且还没有铁锅,不是用陶锅就是用大鼎,用句白话形容那个年代的饭菜就是:不入味。
加之,丝绸之路还未开启,唯一能够有点味道的调料,好像也就盐了。对于普通人而言,能有盐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但是对于挑剔的贵族来说,要是不蘸点酱料,吃起来实在是没味。(后来胡椒传入后,胡椒就成了热门商品,唐代宗时期的权相元载在被抄家时,家中据说就有不少这玩意儿。)
酱,谓醯醢也。”醯、醢,指的都是肉酱。
作为吃货民族,中国人对于酱料的感情,应该是相当深厚的。比如现在据说风靡世界的红色老干妈。甚至在某一本丑陋的中国人上面,有人批评中国文化是酱缸文化。
对此,只想说中国的酱料文化颇为悠久。
《论语·乡党篇第十》中记载,孔子对饮食非常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孔子有“八不食”,其中由著名的一句“不得其酱,不食”。
请记住,孔子这里可不是说有酱料就能吃,而是每一种酱料都要对应相对的食物。
据《周礼·天官·膳夫》的记载:凡王之馈,食用六谷......酱用百有二十瓮。为什么要献给周天子120翁酱呢,原因是,不同的食物要配上不同的酱。
《礼记》中说的明白:濡鱼,卵酱实蓼。濡鳖,醢酱实蓼。腶脩,蚳醢。脯羹,兔醢。麋肤,鱼醢。鱼脍,芥酱。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吃鱼要蘸卵酱;吃鳖需要肉酱;吃干肉条要配蚁酱(没错,不要误会,就是蚂蚁),吃肉羹要配兔肉酱,吃麋肉要蘸鱼酱,吃鱼片要配以芥子酱。(真tm是无聊至极的贵族啊。)
荡山心情抑郁,抓住一条还带着血丝的幼猪腿,蘸着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肉酱,猛吃猛喝。
一旁的巫师相,则在那里向蓝田大夫发起了牢骚:
“大夫,您这可不厚道啊。上一年明明是五石粟,或十石麦,换一大奴(身高5尺以上),或是两头大羊。
50大奴换一玉壁,多少年了,向来如此了,怎么今年您这忽然说变就要变,也不打个招呼。
这回去,我们也不好向族人交代呀。”
“唉,老兄有所不知啊。前段时间天子,咳咳,你也多少收到了点风声,这段时间,关中诸侯大夫们个个都把脑子缩了回去,把粮食裹得严严实实的,唯恐露富,遭了人惦记。“
说着蓝田大夫又做势张望,反复确认后,方才压着声音,用手。挡着嘴小声说道。
再说了,天子最近可正打算大举用兵呢,正在紧急调拨粮草,这粮食能不紧张吗?”
“咕咕“
相还没有说什么,本来正在一旁专心致志大吃大喝的荡山,猛地被噎住了,豪爽的拎过了身旁的那一罐子酒,便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一口气小半酒,便进了肚中。
只是不知道是手抖了还是没有拿稳,溅的胸前尽是酒渍,一番好饮后,了又用他那碗大的拳头捶了捶胸口,方才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后,又继续的埋头大吃大喝。
这一小小的插曲,吸引了相和蓝田大夫短暂的目光,让蓝田大夫颇有几分不喜。
相赶忙略带焦急的问道:〝那敢问大夫,天子这是要讨伐何方不臣,我族是否要有所表示啊?”
身为周天子的附庸,他们也是有属于从天子作战义务的。只不过出于种种考虑,在征调他们这些附庸兵时,大都是遵循着腹心之地,周人自觉,边疆击来,征其入伍的原则。
一句话,用雇佣兵,可以,但绝对不允许他们进入周人统治腹心!
至于原因,一是这些总体部落打仗确实比较勇敢,不怕死,但同样也极为散漫,完全不受军规限制,跟土匪没什么区别。
要是让他们去霍霍敌人的土地,那倒没什么问题,可要是敢纵容他们在自己的家里作战?
那下场不妨看看,后来唐朝安史之乱时,两次借回纥兵进中原平叛过程中,回纥人干了什么玩意儿?
《旧唐书·回纥传》中记载:
(唐肃宗至德二年)及收东京,回纥遂入府库收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财物不可胜计,广平王又赍之以锦罽宝贝,叶护大喜。
唐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初,回纥至东京,以贼平,恣行残忍,士女惧之,皆登圣善寺及白马寺二阁以避之。
回纥纵火焚二阁,伤死者万计,累旬火焰不止......朔方军及郭英乂、鱼朝恩等军不能禁暴,与回纥纵掠坊市及汝、郑等州,比屋荡尽,人悉以纸为衣,或有衣经者。
说真的,在帮助唐朝平乱过程中,回纥人的暴行比起安史叛军实在是一丘之貉。
此外更要命的是,由于允许回纥深入到大唐腹地,这就使得回纥摸清了唐朝的关隘路径。
结果在仆固怀恩被逼反后,回纥人一度威逼长安,要不是有郭子仪拼死坐镇,估摸着唐朝的国都就该是十陷了,正好凑了个整数。
此外在安史之乱后,回纥仗着熟门熟路,经常侵袭河东、关中,掠夺财货,杀唐军民,继续可持续性的给大唐放血。(周幽王被申国联合的诸戎联军杀死后,大周所面临的困境大致也是如此)。
一直到唐武宗时,这位不愧称为武宗的猛人,一举将回纥打趴下。
正如西方某位将军所说:对待自己的士兵不要吝啬,因为训练自己士兵的成本,总要比雇佣外来的士兵低。
如果周人会征发自己本族的军队,那么就说明周天子的目标应该是关中洛阳以外的边远地区,相反的,如果周天子只是单纯的征召周人的武装,那么,战场不是关中就是洛阳了(之前毛公并未征发戎人便是因此。)
对于在大周这头猛虎身旁,如同老鼠一般瑟瑟发抖求活的关中戎人部落而言,周人随意的一个哈贝就可能让他们遭受到暴风雨般的狂烈,又何况是这磨刀霍霍的大动作,若是不弄个明白,只怕今晚就该睡不着觉了。
可是,之前说话还极为爽利的蓝田大夫,接下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无论相问什么,这位不是仰天长叹,就是愁眉紧锁,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架势,什么话都不肯再说。
相知这位又要捞好处,不得不一点点的增加价码,继续水磨功夫,希望这位蓝田大夫能够透露一些更有用的消息。
而在一旁,原本一直装作无脑肥宅的荡山,又猛灌了一口酒后,双眼通红,看似应该是喝上头了,对于一个醉鬼自然是没有什么人在意的,可现在这个醉鬼却已目露凶光,如同毒蛇一般,冷冷的盯着那个正在那自鸣得意,从相的身上割肉的蓝田大夫。
……
与此同时,镐京,王宫中。
周厉王正在紧锣密鼓的与司马、司徒、司空、宗伯商量着大战之前的最后准备。
一处虽然四处点着灯火,但仍略显昏暗的大殿中,周厉王高居北分首座,对面是5张案板,5张席,分别坐着天子五官。
中间,则立放了一张巨大的牛皮地图,两个聋哑的太监,在那里小心翼翼的手持烛光,为众人照明。
征战之事由司马,为此毛公率先出列行礼后,手持着玉圭来,到了地图前,向众人介绍此次作战计划:
“此次,我周人虽四面被受攻,但仍需有轻重缓急之分。”
说着,毛公用白圭指住地图上,标注着歧山附近的诸多诸侯,胸有成竹的说道:
以老夫看来,此次出兵,当东重西轻。
歧山以西,有陇山等诸多山脉为阻,又有虢、申,秦、义渠、鱼、散等诸国长期与西北戎人作战,经验丰富。
戎人纵能得一时之利,但是想要将这些诸侯悉数击溃,也绝非易事。”
然后,毛公顿了顿,又将手东移至岐山道:“纵然歧山以西失守,然而歧山那是我周人经营数百年的要塞,且位于渭、汧交汇处,易守难攻。
歧山以东,紧邻召、周、毛等我大周诸多王族诸侯,歧山有警,三日便可集兵2万至歧山御敌,纵有小股戎人能够绕歧山,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故本司马以为,西方所需乃是军械粮草,阿而非兵马”。
对此,周厉王等也都颔首表示认同。
对于自己西部的大本营,周人都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然后,毛公接过了孟子递过来的一盏凉茶,一饮而尽后,又将玉圭东向直指北洛水。
关中向西,以陇山为垣,向东,北以大河为凭,南以崤山为障。
其中,大河为要,大河不仅仅是关中东北门户,更是关中连接河东盐池、诸侯所在。
此次,洛、河之间,即河西之地群戎生乱,不仅可能会危及到关中本地,更会直接切断关中与河东的联系,所以当为重中之重。
老臣与韩侯有过交流,河西大大小小戎族二十余,能胜兵三千者,不过五家,其中又以乌氏戎最强,可集兵8000。
最大来算,河西戎族,可出兵五万。
加之河西之戎善养战马,若是河西诸戎连兵一处,约莫至少会有近万骑兵。
如此,此战我军若想稳操胜券,需出战车700,甲士五千,徒卒三万。
不过,韩侯保证,韩国可出战车200,甲士2000,徒卒一万,随天子出战。”
“大司马,只怕不妥吧,韩侯毕竟已然即将移国东走,以镇幽冀,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今令韩侯率军征讨河西,只怕会有不测之祸,事关天子社稷安危,还请三思。”
司徒召公,略带焦急的打断了毛公的计划,手举笏板,出席劝谏。
他倒不对毛公的局势分析有什么反对,只是对毛公这话里话外想要让韩侯重新统领韩国军队的建议,不放心。再怎么说一个被天子用不太光彩的手段,逼着放弃了经营数百年的老家,重新去开荒,心情要是没点小阴郁,那才见鬼。
不过召公话音未落,还不等毛公反驳,一旁的老周公,宗伯就急了,赶忙出席对召公辩驳:
“司徒,这是何意,韩侯乃是我大周王族子孙,难不成会与戎狄之流,同流合污不成。
况且,此次出征,乃是韩侯自请,河西之戎又靠近韩国,韩侯对其,知彼知彼,若是许其出征,必然会大有裨益,于情于理有何不可?“
相比更加注重维护中央权威的召公,身为管理王族诸侯的周公,则更加在乎维护王族之间的稳定与团结。
之前天子不打声招呼,就将所有诸侯一股脑端了的行为,让这位老宗伯深感不满。
现在,眼看着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让韩候复出,老周公自然也不会错过。
至于说召公担心,在他看来就有些多余了,别的不说,单说毛公敢在公开场合上,在已经成型的作战计划中提到这一点,那么之前想来应该是得到了天子的许可。(事关天子生死,要是天子都不认可,怎么可能拿得出手?)
也就是说,天子应该做好了准备,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怕。
当然召公对此不是不知道,只是身为一把手的他,觉得小心为上,毕竟西周家大业大的,稳一点的好,能不冒险就不冒险。
眼瞅着手下的几位重臣可能会因为韩侯之事,而争论不休后,厉王赶忙打断:
“好了,诸位,韩候之事暂且搁置,还请毛公先讲述完毕,再行商议吧。”
“诺”
听得天子此言,略带些许喜色的周公和带了几份苦涩的召公,各自归席。
而毛公也拱手向天子和即为同僚,行了一礼后,那如宝剑一般的玉圭,直指骊山,……
毛公的作战计划很长,足足讲了半个时辰,讲完后,毛公归席,闭目养神。
计划已经拿出来了,至于其他的,就该交由自己这几位同僚以及天子补充决断了。
司徒身为实际上的五官之首,首先出列,召公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将自己玉圭上记录下的数据一一禀报:
“启禀天子,两京国人此次共计征发了5000甲士,战车四百,马匹三千有余,野人两万,皆己在六乡大夫的率领下,分别驻扎在了丰镐西、南、东三方。
此外,军粮共计准备了60万石,粟米二十万石,麦三十万石(给野人吃的),豆十万石(战马享用),足以供大军两月所需。”
(现在是9月,两个月后就该是11月了,10月初或许气候还不算太过寒冷,可到了11月冰雪漫天,河流结冰,哪怕是周天子再想打,也不可能了。)
念完之后,司徒略身行礼,而后在周天子点头示意后,归席。
接着,负责大军军需后勤司空手举笏板岀列:
“禀天子,船只已征集完毕,其中千石以上的船只共计23艘,500石以上的船只67艘,300石以上的船只163艘。至于小船,更是有四五百之数,此次于关中用兵,所征得的船只已足够保证大军,后勤无缺。
此次,司空府还为大军,准备羽箭53000余支,长戟四千余枝(除了在战争中替换国人折损的兵器外,若国人兵力不够,也会将这些发放给野人充数),竹甲一千余副,木甲七百余副。”
这点数量,如果放在后世,肯定是杯水车薪,但是在西周已经足够了。因为这年头大部分士兵的武器都很原始,原始人的原始,一块木头绑个石头就行。
三位说完后。
宗伯和司寇二人,基本没提出什么疑问,因为他们能够参与此次会议,除了身份崇高,有权利接触以外,也就是做个见证,担任传话筒,让大家知道天子剑指何方,免得瞎想闹事。
周厉王,大致对于手下大臣们的准备还算是满意,不过毕竟事关生死,于是又与几位大臣就某些细节商量了一番。
比如说作战时需要征发哪些诸侯的粮草兵马,俘获的戎人,又该如何处置等。
不知不觉,转眼己是月上中天了。
周厉王命孟子安排了住处,请几位前去休息,唯独留下了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