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是深秋了，不知不觉中已经迎来了9月。连山下的草木都开始发黄变枯，但是骊山之上，或许是由于有着温泉提供的热量，所以还是一片郁郁葱葱。
而在两道还被一片绿色所笼罩的山岭之间，一道宽不过20余丈，用简易的石头、木柱垒起来的灰石关，骊虎远远的望着周人的火凤旗缓缓向西离去后，松了一口气。
哪怕之前，他派去犒劳周人士兵，表示自己服从天子的使者，带来了方叔和平的回答，但是骊虎仍然不敢大意。
对于周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与周人打了几百年老交道，并且祖上也算是西周王族的骊虎可是门清！
看着都是谦谦君子，可动起手来绝对都是臭不要脸！
后世很多读春秋，读出了春秋大义，但问题是，真的有那玩意儿吗？
耍尽心机，各种坑蒙拐骗，屠戮公族，疯狂扩张的晋献公。
忘恩负义，当白眼狼的晋惠公。
号称“仁义“，上演了一出春秋版土木堡之战（泓水之战，给楚人疯狂送人头），却在会盟时砍下了邾子脑袋，用来祭祀鬼神的宋襄公。
至于什么兄妹通婚，公媳爬灰，兄弟相杀，父子阋墙，君臣互砍之流，更是史不绝书。
看着都是谦谦君子，实际上，呵呵。
为什么孔子非要搞个微言大义？对好好的史书提出了什么，为君者隐？为贤者隐之类的玩意儿。
还不是因为要给人家遮羞。（没办法，作为在政治上认为越保守越好的儒家，总不能够让后来人看自己所追求的时代，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吧？）
总有人说脏唐臭汉，可真和春秋这些贵族比起来，汉唐那些皇族干的荒唐事简直都不算个事。唐朝玄武门杀的再凶，也没凶到像晋献公这种自灭三族的狠人！
周礼并不是公平的产物，相反周礼本身就是不公的秩序！尊卑有序，内外有别，才是周礼的核心要素！
后世儒家所尊崇的内圣（宽容对待内部百姓）外王（行王道杀伐），便是如此。只不过后来的犬儒活生生的搞成了内残外忍（对自己人重拳出击，对外族人卑躬屈膝，参考现在中国留学生，似乎其余毒犹在）。
只有高贵的贵族，才有资格享受周礼带来的各种谦让。而平民包括戎人这种只能算是周人忠犬的炮灰，在周礼中是找不到自己位置的。
君子也绝非什么道德无瑕之辈，而是出生高贵，能配得上一口利剑之人。
外来户口的周人，是怎么将关中大地上的戎人或是斩草除根或是驯化成狗的？
大多数戎人都由于没有文字传承，早就记不得这些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可骊戎却一直从祖先传下来的文书中，知道那一幕幕的血腥。
跟这种庞然大物打交道，小心、小心、再小心总是没错的。
为此，自从得到消息，周人正在向灰石关靠拢后，骊虎便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其他事物，带着上百名勇士，来到了关上随时准备应战。哪怕看着周人的大旗已经离开，但仍然和自己的手下保持了警戒状态，随时准备，生怕周人反咬自己一口。
直到已至夕阳，派出去尾随周人的斥候回来禀报：周人已经离开50多里，骊虎才稍微的放松了一下，但仍然不敢大意命令城墙上的勇士必须随时保持，至少在50个人以上人，至于城门，更是不允许开，彻底封死！
“头人，周人已经走远，是否该继续处理城里那些人了。”眼见周人彻底消失在视野后，一位满头大汗，刚刚归来的斥候轻轻的来到了骊虎身旁，询问着下一步的计划。
城里可还有几百个麻烦等着处理呢。
骊虎难得犹豫了一下，又极力向西望了望月亮已经升起了西方，安排了得力的人手，继续坚守城墙后便在几名配刀勇士的护卫下入了城。
一边小心翼翼，时不时回头再看两眼，下着城的骊虎一边问着自己的副手骊赤：“城中局势如何了？”
骊赤略带抱怨：“大致还算顺利，矞死硬着脑袋不肯投降，被我一刀砍下了脑袋，又把他的三个兄弟一块处死，他的六个儿子也都抓来了。
没有了领头的，又有巫师的帮忙，再加上那些勇士见到自己的家人也大都被我们控制后，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抵抗的心思。
得到了可以继续保有自己的地位与财产的保证后，普通的勇士大都选择了投靠我们。我己让他们对着矞的六个儿子一人砍一刀，作为效忠我族的誓言。
其中有50多人不愿意，也被挑了出来，当作其余人对我族的誓言。
只是灰石部中，那30多名带刀勇士，他们是部中最勇猛，同时也是最为忠诚的战士，对于我族杀了他们的头人，抱有极大的恶感。在那些勇士中也颇有威望，加上巫师也在那里要求保住他们的性命，所以，只能暂时将他们分开安置，由我们的人手严加看管。”
越是生产力落后的年代，精锐士卒就越发重要，比如说对于现在的周人而言，一乘有多少野人并不太重要，但是有多少合格的甲士很重要。
那些拥有着较强的经济基础，可以保持较好体力，而且还在农闲时都会参加武装演练，训练有术的甲士，可不是那些前一秒还在地里刨土，下一秒随便发根木棍就上战场的炮灰能比的。
这些甲士，才是军队的基干！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名甲士，也相当于五夫长或十夫长了。战场上周人的大军调动，就指望着这些甲士。
而在戎人部落中更是如此，那些拥有资格配备青铜短刀的勇士，不仅是族中最为勇猛的存在，同样也是拥有着指挥十数个那就数十个勇士作战的头领。若是没有了这些配刀勇士，那么灰石部的勇士将立刻成为一堆没有骨头的肥肉，在短期内会彻底失去战斗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要比头人更为重要，再加上他们也是卒中的精华所在，是族中人人敬仰的英雄，若是大加杀戮也确实会留下隐患，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够轻易杀戮的。（就如同稍微有点建设的统治者，他们在争霸天下时会对平民百姓动辄屠城，可是对于知识分子一般都是加以拉拢。）
骊虎对这位副手的安排大致还算满意，只要将头狼的子孙都斩杀殆尽，那么头狼的勇士便会成为孤魂野鬼，再招揽起来也就容易了。千万不要以为游牧民族就不看重血统这玩意儿。
实际上，若论对于高贵血统的敬畏，游牧民族远在农耕民族之上。
你能想象吗？在西晋末年，当刘汉、曹魏皇族被打入埃尘的时候，匈奴单于还是冒顿单于的后人！
而当成吉思汗死后，他的家族，黄金家族的子孙，哪怕早就不复祖先的荣光，甚至沦为了傀儡，可却仍然将自己的影响力牢牢的延续到了清朝末年。
他们就是这么的矛盾，一方面他们相信暴力，对于单于家族之间靠着杀父杀兄的行为毫不在意，他们天生就认为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登上那无上的尊位。
可另外一方面，他们又对这高贵的血脉有着类似于狂信者一般的崇拜，一旦当某个家族成为部落首领，那么除非这个家族的血脉流进，否则首领的位置就会一直牢牢的留在这个家族之中，哪怕这个家族早就失去了统御诸雄的能力。
匈奴如此，突厥如此，蒙古亦如此。
所以，游牧部族之间的吞并战争极为残酷，普通的勇士只要选择低头便可以获得新生，无非是换个主子，但是战败的头狼和他的所有子孙血脉都会被杀的一干二净。
而华夏的权力之争或许在厚黑上要胜过几分，但确实还算要点体面，在东晋灭亡，刘裕屠杀西晋皇族之前，华夏民族对于亡国之君，多少是要给一份体面，留一份香火的。
秦灭六国，未诛杀六国王族，王莽代汉，孺子婴和刘秀这些汉室宗亲也依旧活得滋润。甚至汉献帝与蜀汉后主刘禅，在亡国后，还熬死了曹丕和司马昭。
当然，这一份体面也仅对于华夏诸侯而已。
回到了城中后，骊虎马不停蹄先带着几十名护卫，拜访了巫师，灰石竹的巫师明显对于这位捕鼠之客没有任何好感，依旧将自己神秘的包裹在了那与阳光隔绝的长袍和白骨面具之下。
当骊虎一行人到达他的住处后，这位巫师也仍然旁若无人的继续摆弄着自己面前的龟甲和占卜所用的蓍草，让兴致冲冲前来拜会的骊虎讨了个没趣。
巫师的无礼让骊赤颇为不满，但是骊虎却对此不以为然，只是当着巫师的面，吩咐那四位贴身保卫巫师的勇士：无论何时，都必须要牢牢的保护在巫师的身旁，还有最近城中可能比较乱，巫师若是没事，就少出去的好。”
并不愉快，甚至完全是一出各顾各的会面匆匆结束后，骊虎便在骊赤的引领下开始继续解决，真正的麻烦了。
在离开巫师的住处后，骊赤悄悄来到骊虎的身旁，颇为不愤的说道：
“头人，为何不一刀砍了那个混蛋，留着恐怕碍事。”
戎人确实还很迷信，对于巫师都还有着较为高浓度的崇拜。但这种崇拜，很多时候都是局限于本族的巫师，对于其他部族尤其是敌对部族的巫师，他们是极为敌视的。就如同***教中，大家都是拜真主的，但因为各自的领袖不同，彼此之间照样杀个你死我活，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尤其是对于一个明明已经战败，但却仍然对他们这些胜利者摆出一张高冷臭脸的巫师，更是让他们感到讨厌。
对于手下的这股怨气，骊虎。严加训斥：
“不行，如果是现在就杀了灰石巫师，恐怕接下来，失去了精神领袖的灰石族人会真正变成一盘散沙，也会对我们更加仇恨，到那个时候，我们想要真正将灰石人心收拢过来，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熊在森林中掏蜂穴时，从来不会杀死蜂王，因为有蜂王在，那些蜂们便会有所顾忌，不敢走远。可一旦失去了蜂王的拘束，蜂会在丧失理智的疯狂中，将他所碰到的野兽一并蛰死，你难道想尝试一下这种感觉吗？”
骊赤对于自己上司的训斥低着头，虽然并不争辩，但是眼睛中的不满，暴露了他心中的不服。
对此，骊虎也懒得再多跟他说废话，干脆下了警告：
“你给我记住，至少在灰石人还尚未完全被我骊戎消化之前，你必须要保证那个巫师的安全，否则我就只能用你的脑袋去想君上请罪了。“
对如此警告颇有几分傲气加骊赤不服气的质问：
“那若是灰石巫师贼心不死，联合旧部叛乱又当如何？”
骊虎冷冷的看着在自己面前掘着嘴的骊赤，指着4周那些来来往往的勇士，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将是你的封地，你若真想将人杀光，那随你的便吧。”
说完，骊虎转身离去，现在他忙得很，没空搭理这个小子。而骊赤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则恨恨的望着骊虎的身影，咬了咬牙，然后无可奈何的跟在了骊虎的身后。
城中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灰石关是一块方圆不过3里的小盆地，在两片无名的丘陵夹缝中，几道只有两三尺宽的溪流在中心洼地汇成了一片不过二三十丈的小水泊，r0多间临时搭建在山坡上的茅草屋里，足足关押着近千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同时也是为了一网打尽，骊戎这次派到灰石关的人手并不多，只有200余人。
先靠拉拢巫师，又是好一番威逼利诱，才顺利的控制了原来驻守灰石关的300勇士，又借着接风宴的机会，兵不血刃的拿下来了归来的700多勇士。（之所以如比大费周章，尽可能将这700位勇士抓活着的原因，除了是因为这些勇士也是宝贵的战力之外，还有就是骊戎不敢用过激的手段，以免激起那归顺三百勇士的不满，从而给自己找麻烦。）
现下，虽然看似大局已定，但是由于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骊戎，实际上随时有翻船的危险。
在突然袭击了几座“监狱“后，看着那些满脸茫然但是却明显带着敌意的囚犯，骊虎心中越发急迫，：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够将灰石部中的牛羊、妇孺转移完毕，有没有把握在三天之内解决这麻烦”。
在离开一处牢房后，难得流露出了焦虑情绪骊虎对骊赤询问道。
这七百俘虏，现在是不折不扣的麻烦，特别是现在自己手下的500军队中，有300人和这些俘虏之前还是战友的关系，自己不能够虐待这些俘虏，否则兔死狐悲之下，说不得会有人心生不满乃至反水。而一旦有人反水，以自己手下这200人的寡兵，下场一定会很惨。
骊赤虽然对在自己面上是颇有几分微词，但在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上倒也不敢耍脾气，赶忙详细道：
“在两天前就已经开始转移了，只是这山路难走，牛羊倒还好说，可是那些粮食，灰石族人说什么也要带走。
尤其是那300之前投靠我们的勇士，更是固执的要把粮食一粒不拉的全部带到自己的新家。…“
〝好了，说直接的，单说现在到底转移走了多少？”骊虎不耐烦的打断了骊赤。
“灰石部计有八千人，勇士近2000，这一次只留下了500人守家。
6000妇孺，现在我们只送走了2000余人，照如此进展，至少还需要6天时间，才能悉数转送完毕。”
骊赤准确的曝出了现在的工作进程。
〝不行啊，6天时间谁知道要出多少的乱子，能不能够加快一些？“。骊虎忧心忡忡的望着那些脆弱不堪的牢房道。
现在，那700勇士看起来确实是自己乖巧的囚犯，但是别的不说，单是这6天时间里，自己要保证他们的吃喝拉撒就是个问题。
将他们身上的绳索解开，这个是绝对不行的。哪怕这700勇士没有了武器，可是这些熟悉山岭的勇士一旦没了束缚，很轻易的便可以遁入山林之中。不要忘了，这灰石关距离，灰石部的定居处也就不到十里地。一旦有漏网之鱼跑岀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以自己带来的那200勇士想要在保证他们吃喝拉撒的前提下，实在是力有不逮。
至于说让这些人饿上6天，那还不如干脆把他们都杀了痛快。
本来突然变成了阶下之囚，这些勇士的心中本就惶惶，虽说自己给出了保证，但是这些保证到底有多少斤两，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一旦自己断了他们的粮，那么这些勇士便很容易地认为自己打算杀降了，到那时，自己一直避免的流血，冲突便在所难免。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的将灰石部中的老弱妇潟和牛羊粮食都转移到骊戎的辖区，只要将这些控制在手里，那么，这些灰石勇士就如同被拴上了铁链的狗，不得不低头了。
〝不可能再快了，你也知道，前一阵子山里下了好一阵的雨，山路本就难走，下雨后更滑。”
骊赤苦着脸摊手无奈状。
正所谓看山跑死，马立山，方圆确实不过50里，无论从南到北还是从北到南，最多也不会超过60里的距离。看着真不远，但走起来可就真不是那回事了。
先不说起伏不定的地形，就单说那狭窄的道路，根本急不得一个不慎就会一头栽下山谷，摔个头破血流。
加上之前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都将自己的老巢安置在了骊山之上，不仅平日里彼此之间的交流贸易，都是绕着大老远的路去骊山北，为了防止自己老巢被人偷袭，更是在各自老巢与其他部落连接道路上，想尽办法挖坑立关设障碍，彻底将骊山内搞成了一片马蜂窝。
而现在这些都造就了丽荣异族墓下的困境，肉已经吞了下去，吞，但是能不能够将他们真正的消化在胃里，却还是一个未知数。
对此，骊虎也并未强求，只能强打着精神，小心翼翼的应付着眼下的局势。
“但愿这6天能平安无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