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王畿应到京城叩见天子的诸侯队伍,已经皆至丰镐城外的馆驿之中,而城内的各项警戒安排也大致完毕。
于是,在大会开始之前,天子再次召集六卿议政,虽为六卿,实则五官,冢宰长缺。五官不分高下,皆以一列席地而坐。
先是司寇单公,起身奏本:
“启禀天子,往常诸侯入京朝拜,都应当由司寇府征发国人甲士,维护丰镐治安,可今年这征发诏书,迟迟未下!而天子虎贲之士却出宫护城。如此大材小用,着实不合制度”。
昨日得知天子,竟然将虎贲,派入城中进行警戒后,丰镐的贵族们,都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虽然从虎贲卫那里,他们清楚的得知天子似乎没有恶意,只不过是额外重视这次诸侯朝拜,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搞不清楚这个痒点的贵族们,虽然还不至于被吓的一惊一乍,但终究心中有些不痛快。
大多数既得利益者都是保守派,因为他们担心出现的新事物,会超出他们的掌控,前途未卜的感觉,让他们非常不爽乃至畏惧。
当然,毕竟虎贲卫的特性也说过了,从这些虎卫那里,贵族们倒没收到什么天子准备大开杀戒的消息。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因为之前,砍关外诸侯时,天子都会把虎贲卫这把宝剑磨得蹭亮蹭亮的,可是如今天子将虎卫派出王宫,铸剑为盾,明显就是没打算砍人。
那不砍人,你打算做什么呢?这让贵族们颇为好奇。)
周厉王对此质问,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胸有成竹的挥手笑着,先安慰司空道,:“司空勿急。“
厉王微微扭头对司寇左侧的司空荣公问道:“
司空,寡人让你所做的东西可做好了?”
荣公听后,恭敬的起身行礼,道:“一个月前,奉天子之令,臣令司空府上下照王上所赐图画,打造磨盘,开山取石,己打造了500多座。并令人按天子所说,取麦磨粉,成果斐然。”
“王上,这磨盘是何物?“有些摸不清头脑的单公开口问道。
而一旁的周公和方叔二人也都精神一振,什么东西能让天子如此大动干戈?还有,为什么非要在这诸侯进京时摆上来?一时间,原本老神在在,对这场小会其实没有多大关注度的,方叔和周公都来了兴致。
因为,这件事首先跟负责打仗的司马没什么关系,(除非天子是打算在关中打一场内战),而宗伯那,诸侯们也就是象征性的去那报告一下,展示一下对长者的尊重而已,也就是走个过程。
诸侯入京之时,主要负责的部门是司徒和司寇。
众多诸侯涌入京城,必然会带来不少的外来人口,鱼龙混杂难免出事,负责维护王城治安的司寇,当仁不让,可以在这一段时间,拥有临时征召国人甲士负责维持治安的权力。
至于司徒,作为日常行政官员,则是负责接待这些诸侯的。除了要负责照顾这些各方诸侯的衣食住行,清点这些诸侯给天子带来的贡赋外,还要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按照诸侯的远近亲疏,等级高下,为天子准备好给这些诸侯的回礼。
事务繁琐而重。(甚至由于涉及到太多的工程之事,一般情况下,在此期间,司空府会自动降级给司徒打下手,按照司徒府的规划,加班加点的打造各种礼器。)
可这一次天子却直接向司空府询问,这就耐人寻味了。
深感权力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被剥夺的召公和单公二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太舒服,看向司空荣公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但很快他们的目光就被另一件东西给吸引过去了,因为力王对着在电门处守护着的孟子挥挥手后,6碗热腾腾的汤面条,就摆到了天子和五官的案板之上。
面对这新鲜的食物,五官除了司空荣公外,其余4位都有些不知所措。
“诸位且先尝尝这麦粉之食”,
说完,周厉王便吃溜吃溜,率先举起筷子捞起了面条。
在先秦,由于当时的君主权威还不如后世那么极端,所以君王与大臣共饮共宴,吃大锅菜,联络君臣感情也是常事。
《左传·宣公四年》:
楚人献鼋于郑灵公。公子宋与子家将见。子公之食指动,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尝异味。”
及入,宰夫将解鼋,相视而笑。公问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鼋,召子公而弗与也。
子公怒,染指於鼎,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子家曰:“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反谮子家,子家惧而从之。夏,弑灵公。
虽说这段历史是一个逗比君主,加一个愤怒的吃货上演的无厘头,但也可见,周礼虽然尊卑有序,但是君王与大臣们吃一锅饭还是被允许的。
只是与天子共用一锅饭,虽然是比较亲近,有面子的事,但对于这没见过的面条,下列的五官,除了之前尝过的荣公没什么犹豫,动筷子之外,其余几位对于这似乎是由麦子做成的食物,脸上都深表嫌弃,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示意,“要不您先来”。像极了回答老师问题时那些谦谦君子。
不过在荣公率先举筷后,接着方叔再稍微迟疑后,武将本能发作,反正也死不了,怕个鬼!开始端碗举筷。
这一看在场6个人,老大已经带头吃了,己方阵营5个人也有两个跟上去了,剩下的三位也只能苦笑着咬着牙像喝药一般把这面条放进了嘴中。
然后就是真香了!
有嚼劲的面条,加上新鲜的小葱,厚味的苦酒,上好的海盐,再加上被捣成了末状的姜蒜。
入口之后,只觉酸辣,过瘾!
没办法,在西周这个本身就缺乏调味品的年代中,稻米跟小米不太入味,烤肉、煮肉也都还要蘸酱才能吃。这碗做法新奇的面条,确实让这几位有些食欲大动。
在面条很快便被风卷残云的用完后,看着这几位似乎对面条的感觉都还不错,一脸的意犹未尽。
满意的周厉王便开始讲述了这东西的由来。
那日听的姬静说着面条可食后,周厉王便来了兴趣,让姬静留下了图纸,交给了司空府,命其先打造。
这一试,味道还真不错,由于此时的麦子还没有经过后世一代代人的培养改良,面粉吃起来虽然口感上还不如稻米,甚至还略带些苦涩,但是考虑到麦子惊人的产量,在性价比上已经比粟米强多了。
周厉王觉得或许若是能够大量制造这磨盘,那么这小麦真的能够取代产量低的粟米,成为周人的主粮。
所以,就想要借这诸侯入京的机会推广一二。
只是,麦粉刚刚问世,知道的人不多,大多国人一时间只怕仍然会将麦粉与麦子一般都视为劣等的粮食。
在还尚未令畿内诸侯们都接受之前,倘若传出:国府欲用麦粉来偿还之前所欠国人的小米,只怕会引起国人骚乱。(就跟1949年,国民党用金圆券兑换老百姓手里的银元一样。)
……
听到这里,下列的几位大佬就都恍然大悟了,心中不得不对天子这番操作,深感钦佩。
从长远来说,当高产量的麦子取代小米后,大周的粮食产量便会迅速增长,可以增强国力。
而从眼下来看,如果麦子能够成为与小米同等重要的粮食,那么之前周天子欠的那些小米,就可以用麦子来抵债,如此一来,国库之前所欠的巨额债务便将大大缩水。(这就类似于后来苏联解体以后,印度阿三乘着卢布大跳水,用卢布还了之前的苏联贷款一样。)
那么,之前天子之所以会一反常态,没有征发国人护卫,而是执着派虎贲警戒的行为,似乎也就有理由了。
三人成虎!
天子虽然委婉的说是害怕国人骚乱,但实际上,下面的几位都门清。
天子害怕的是,那些诸侯们得知天子,竟然要用麦子代还“国债”后,会生出波澜。
(现在天子六乡中,有相当一部分,都被划给了这次来京的畿内诸侯。万一有些人想要借此,以麦粉只是在京中煽风点火闹事的话,说不得会出什么乱子来)。
至于,说事到临头才通知他们几个,周厉王的解释,也还合礼,磨盘毕竟是新事物,少有人见过,自己得到图画的时间也比较晚,所以担心万一司空所打造的磨盘质量不过关,岂不是贻笑大方,让这些诸侯认为天子在嘲弄他们,反而不美。
对此,下面的五官都表示了理解。
误会解除了,五官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天子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又聊了一下,根据太卜测的凶吉,于7月初十的诸侯大朝流程。
这其实倒没什么可谈的,多少年了早就有一套细致入微的礼仪操作流程,按步照搬便可。大家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后,便准备散场。
只是在结束之前,天子又命司空,调出六十座磨盘,以及百石麦粉,运往馆驿之中,供诸侯们食用。
为打消诸侯们对麦子的偏见做准备。
当然对于城内的贵族,天子也没有落下,除了五官各赐10座外,还有对五官手下的近百位大夫,也各赐三座。由五官负责帮忙推广,也算是借鉴安抚城中国人,免得有人造谣生事。
对此,五官自然无不允偌。
帮着天子推广一下,这吃起来着实不错的麦粉有何不可?
借众人皆允诺后,周厉王很是松了一口气,这一场小会看似就这样圆满的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