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静走了,走之前,厉王谆谆叮嘱:“汝年幼,尚不知为政之艰难,须多在民间察民情,知民风。“
这个潜台词就是,暂时先别回来。
而王后的行为也印证了这一点,王后从属于自己直辖的千人卫队中抽出了300人,随姬静一块进入封地。
此外京城中的,其他迹像也包含着不安。
代司马方叔,被天子以商议军粮之事为名,紧急从晋国调回了镐京。而坐镇洛阳的毛公则以献俘为名,从成周八师中抽取了1000甲士,押着数万俘虏,进入关中。
姬静敏锐的察觉到,京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可能将成为是非之地,让自己远离京城去封地,或许是最稳妥的选择。甚至是最坏的打算。
但愿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吧,姬静心中默默的想着,他倒不是没想过留下来,但问题是从后世而来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周厉王在距离国人暴动的三年中,到底做了什么?
当年的周共王能为了女人而斩杀了密康公,周夷王为了防止齐国做大而烹了齐哀公。
那现在这位以狠厉著称于册的厉王,在面对的这些诸侯贵族们变本加厉的挑衅时,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tiqi.org 草莓小说网
而以自己现在的力量继续留下来,除了成为厉王的弱点,被人拿捏的软肋,也很难发挥什么作用,甚至一个不慎,蝴蝶效应用错,说不得,还会将原来只是被赶走的周厉王直接送上断头台!
一路上素来风雅的姬白,显得极为紧张,马车更是头也不回的一路向北狂奔,朝着封地赶去……
……
社为土,稷为谷,夏收之后,民当以新谷,上祭昊天,下祀先祖。
正如《诗经小雅.甫田》中: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穀我士女。
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尝其旨否。禾易长亩,终善且有。曾孙不怒,农夫克敏。
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坻如京。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黍稷稻粱,农夫之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天子率领贵族,在太庙中进行集祀,奉上新鲜的五谷,而民间的国人也各自族长长老的率领下,自发地进行祭祖活动。
同时,畿外各方诸侯也会派出各自的卿大夫入京奉上贡赋。
以陕为分界,陕以西,诸侯之卿入丰镐,陕以东诸候之卿入洛阳。
畿内诸侯,则亲入京城,朝拜天子。诸侯、卿大夫向天子报告,今年封国内的收成如何?民风如何?
以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七月初三,王畿内的诸侯群至,合计十二国。分别为:
杜伯国,周成王八年灭唐国,徙其民于杜,置杜伯国。今西安市雁塔区电子城街道杜城村一带。
函国,是京畿内函伯的封国,在长安区镐京之北,今西安市未央区。
樊国,是樊侯的封国,位于今西安市长安区樊川一带。
夨国,周朝的封国“夨(音ze)国“,今西安市周至县终南镇豆村一带
荣国,荣国国君荣伯是与武王同辈的姬姓贵族,其邑称为荣,。今西安市鄠邑区余下镇西南一带。
沈国,周武王十弟季载的封国,沈国封地在宗周方圆泬水之垬。今西安市雁塔区。
召国,是召公在王畿镐京内的封国。召国封地在今天西安市长安区斗门镇镐京村一带。
毕国,是周文王第十五子毕公高的封国。毕国封地在今咸阳市渭城区咸阳塬韩家湾一带。
邰国,伯爵,后稷子孙别支封国,封地在今咸阳市武功县武功镇一带。
韩国,西周初年,周武王之子封于韩,食采于韩原一带,称韩候国,今渭南市韩城一带。
芮国,周武王卿士芮伯良夫封在芮邑,称芮国,今渭南市韩城一带。
贾国,西周时,周康王姬钊把周武王姬发孙子公明封于贾,建立贾国,号为贾伯国。封地在今渭南市蒲城县一带。
有莘国,伯爵,是夏启后裔的封国,封地在今渭南市合阳县。
此外,还有子爵的骊山戎等六十三位爵位在伯以下,不可称为国君的附庸之属及大夫。
若是严格按照6乡六遂制度,实际上,上述的诸侯国,他们的封地,早就已经深深的嵌入到了原本应该由周天子直辖的土地之中。甚至有不少诸侯,几乎与丰镐二城快要鸡犬相闻了。
如果姬静能够有幸看到一张关中诸侯势力分布图,那么他一定会觉得眼熟:这不就是唐朝后期的关中藩镇割据吗?
后世很多人思考大唐安史之乱之后,为什么没有真正实现中兴,除去宦官之乱,牛李党争、皇帝无能这些中枢问题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重要原因就在于,唐朝中央在安史之乱后,甚至慢慢的放弃了对关中的控制!
任何一个中央政权,想要保持对地方上的绝对控制,那就必须使中央拥有一块足以压制地方的直辖领地。
拆分地方,增加中央直属区域,也算是中国历史发展的一条脉络了。
故,东西、两汉皆司隶校尉直辖三河、三辅、弘农七郡。这七郡都是天下险要富庶之地,每一郡人口皆不下数百万之众,甚至等于其他两三个稍微差一点州的人口了。
元明清设置南北二直隶,以求强干弱之。
可安史之乱后,吃够了河北藩镇割据苦头的皇帝,不仅没有痛定思痛,想办法真正的恢复中央集权。反而对于自己的老巢,相对容易集权的关中,极其无语的开始了分割:“凤翔、兴元、邠宁、鄜坊、泾原、振武、天德、……“好好的800里渭水盆地,非常容易统一的地型,结果竟然被唐朝皇帝最多的时候,划出了近20个藩镇!
不强干弱枝?加强中央对直辖地的控制,反而主动的把原来还是完整的直辖地,也拆成七零八落的藩镇,也着实是脑回路清奇。
如此众多的藩镇,虎踞龙盘在这小小的关中之内,给大唐带来了什么影响呢?
代宗时,位于长安东部门户,不过拥有同华二州的节度使周智光,就有一句豪言:“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
后来,德宗时,泾原兵变导致长安沦陷,更是差点捅死了唐朝。至于黄巢之乱后那些个破事就更不必说了,关中凡是有点实力的藩镇,动不动的就进京靖难,时不时的再绑个皇帝,把好好的长安城毁了个七零八落。(话说,黄巢打潼关的时候,怎么不见各位大爷出头呢?)
关中力量的分散,使得中央缺乏坚实的实力根基,大唐天子政不出长安,最终再无回天之力。
毕竟天子虽然天生就有大义的名分,可是一旦刀枪相见后,到底大义挡不了弓箭。
那么问题来了,看样子,西周好像跟唐朝后期没什么两样,中央集权弱的离谱,可为什么好像感觉西周天子对于关中的把控,明显要比唐朝后期的皇帝强很多呢?至少在西周,好像没有明文记载,有哪一位关中诸侯,敢拿刀的对准天子的。
究其原因:首先是人口。
国土面积是重要的国力标性,但国土也是分档次的。
新疆面积:166万平方公里!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放在中国来看
比河南+山东+北京+河北+天津+山西+陕西+湖北+安徽+江苏+上海+浙江+湖南这13个省市加一起还要大一点。
而放到国际视角上,一个新疆也就相当于:3个法国、4个日本、16个韩国。
可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统计,新疆人口仅万!
而法国人口是6,000万,日本人口已经破亿了。
在西周什么样的人口才最为重要?
答案是:国人!
只有这些具有一定军事素质乃至文化素质,并且对天子有着极强认同感的国人,才能够有效的支撑起,一个国家政权的稳定。
无论是天子诸侯,亦或者大夫,他们的基层组织都是依靠着这些国人。
依靠这些国人组成军队的中坚,依靠这些国人对野人进行基层治理。
而在丰镐城中,常年生活着上万户国人,以一家一户出一甲士,10户人家出一战车来算。天子紧靠着自己的都城,就可以拉出一只带甲上万,战车千乘的强悍武装!
再加上,这些国人每户或是靠着自己祖上(国人的祖宗也是贵族),或是靠着战功的掠夺,都往往控制着不少的野人。
天子一声令下,一支5 、6万人的大军,立马可成!在西周,这股力量,己足以为天子扫出一切不臣。
实际上,周天子征发军队,也就只征发到国人一级,而至于野人徒卒,则是由这些国人带自己家中的野人,自行上战场的。
由于此时地方间发展实在是极不均衡。哪怕是关中,京城以外和京城之内的开发程度,其差距之大,也是宛若鸿沟。
对此,可以从卫国的历史中看出究竟。
“(卫)懿公即位,好鹤,淫乐奢侈。九年,翟伐卫,卫懿公欲发兵,兵或畔。大臣言曰:“君好穀,穀可令击翟。”翟於是遂入,杀懿公。
及败,宋桓公逆诸河,宵济。
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为五千人,立戴公以庐于曹。”
经过一番折腾,卫国官方账面上就剩下了6000号人不到,但就这么个水平,卫国在春秋的小国里都还能算数得着的。”
真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
周天子能控制的人口与诸侯对比的话,基本可以对照一下上海的GDP和青海的GDP。
一个上海吊打一个青海,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周天子对关中诸侯的优势,很大程度就是建立在这种区域发展极不平衡之上。
其次是天子大义的名分!
唐朝的藩镇之所以会对中央阳奉阴违进行抵抗,充满了不信任,是因为他们在地方上的权力是纯粹以暴力强行夺取的。(所以在唐朝后期的藩镇中,闹腾最嗨的藩镇节度使,也是被手下的牙兵干杀的最狠的地方。)而被地方藩镇强行以武力夺走了权力的中央,也时时刻刻的在想着干掉这些二五仔。
他们的权力不被当时的中央所承认,如果他们的手下砍下他们的脑袋去给中央,那么一定能得到大大的奖赏。
两者自然是敌对的关系。
而在西周则不同,西周的诸侯,他们治理自己国家的法理,是由上而下,来自于天子!
他们的权力为中央合法承认,并且这些诸侯承担着巩卫天者的责任,天子也对诸侯具有保护的义务。
哪怕到了后来,在春秋初期,周天子已是快成落架的凤凰了,可是当面对晋国国君的求助时,周天子还是毅然决然的参加到了曲沃代翼的战争当中,帮助衰弱的晋国翼城一系国君,保住自己的正统地位。
(虽说,后来周天子在拿了曲沃一族的好处后,选择了放弃,但也不能都怪周天子,因为翼城一枝实在是太菜了,先后6位国君都被干掉,这个水平实在太烂,猪队友带不动啊!)
所以对于这些诸侯们而言,只要天子不触动他们的根本利益,比如说要削藩,他们就会帮助周天子维护其尊严,因为周天子的威严越重,那么他们这些得到了天子策命的诸侯君位做的才能越稳定。
(讲真的,从大战略来看,被誉为春秋小霸的郑庄公政治智慧其实真不怎么地。身为周平王的从龙功臣又担任天子之卿,郑国其实大可以一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立国晚,又仅仅是伯爵的郑国之所以能在郑、齐、鲁三国同盟中一直作为霸主地位,带着两个帮手打宋国,灭许国,除了郑国的实力外,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郑庄公是天子卿士的身份。这时的郑庄公拥有了号令诸侯的大义名分。
而当郑国与天子翻脸后,天子固然失去了尊严,可郑国失去了号令诸侯的大义,结果,就是在郑庄公死后,郑国在短短30年内就衰落成了晋、楚、秦的阿富汗。两败俱伤,挺亏本的,其实)
除了实力、大义以外,周天子对诸侯的控制,还来源于类似于唐朝前期的出将入相制度。
唐朝前期,出将入相指的便是边关大将资历,或者功劳达到一定程度后,便可以回中央担任宰相。
如此,既可以防止出现将军在地方上做大割据的局面,也能保证中央能够有一批了解地方事务,且拥有极高军事素养的名将坐镇。
(后来唐玄宗时,李林甫上台后,出将入相之制名存实亡,在天宝20多年中几乎没有边关大将能够再回道中央担任丞相,从而为安禄山能够在地方上经营20余年,最终割据造反埋下了伏笔。)
在西周,诸侯是会被天子诏入朝中担任官职的,尤其是关内王畿诸侯,更是与中央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如现在的司马毛公,司徒召公,以及宗伯周公,还有司寇荣公的都是关内的诸侯。
这些京外的诸侯进入中央后,确实会对天子在中央的权威形我制约,但同样的,也正是靠着这些地方实力派的人物加入中央,使中央的王令,成为了天子与这些诸侯们共同需要维护的尊严。(此外,几乎,历代天子还会注重引进一些关外诸侯,入朝为官,以牵制关内诸侯。如太傅共伯,以及现任的虎温将军申季子)。
分权、妥协,合作、博弈,平衡、这便是西周平稳的政治奥秘。
力量的分散,使得西周无法像秦西汉那样,将力量集中,但同时在宗法制的约束下,彼此有原则,有底线的争斗,确实也保证了西周的政治稳定与平衡。
当然这些也不是没有隐患的。
集权太过,则容易走向极端翻车。
平稳过头,则力量分散难成大事。
现在的西周明显属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