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你们中原吃鱼都这么讲究吗?”
南仲一边往嘴里塞着这难得的鱼脍,一边很是好奇的问道。
姬白嫌弃的看着对面吃相饕餮的南仲,放下筷子。语气颇为不善道:“江汉之地,大泽广布,你这个堂堂的曾国世子,难道未曾食鱼?”
听到这话,有些吃猛的南仲猛地灌了一口薄酒后,露出个惬意的表情,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后,对着姬白很诚实的摇头道:"鱼肉,天天有,但不是放在鼎里煮,便是用火炙,如你们这般细致的吃法,还真没见过。”
“果然是穷乡僻壤”,
姬白略带刻薄的讽刺。
南仲听后不仅不怒,反而很认同的点了点头,深有同感看着其白案上那两把精细到不可思议的鸾刀,认真地说道:“确实,很穷。”
其实曾国开发也不算晚,加上境内又有不少铜矿,在江汉也算是富庶之地了。只不过由于起点太低,加上又长期与当地南蛮混居,不可避免的就在生活习惯上接近了南蛮的风俗,从而才会被严格恪守周礼的中原诸侯认为是穷乡僻壤,乡下人不讲究。
这就如同一战前,美国人,其实未必真的比法国人穷,但是长期以来的文化优越感,让美国人在法国人面前习惯性的低个头。
"可真是个,夯货。”
额头有些发黑的姬白,对于这位完全不知何为: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甚至对自己的讽刺毫无反应,完全就是一副躺平挨骂的南仲,心中只得无力的吐槽。
接下来,这两个少年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准确的说,就是从来没有发现鱼还能这么吃的南仲,被引诱起了馋虫。
看着挺夯的南仲,接下来非常自然熟的就问姬白叫起了兄长
至于姬白,对于这个虽然饭量有些大,但好歹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认同的吃货,也勉为其难的收了当小弟。
姬白对于这个厚着脸皮主动贴上来的小弟,倒没有太多防备,反正相比南仲,无论是洛阳还是关中,相当于半个主场,还怕他把自己给卖了不成?
所以对这位小弟,姬白想的是:“总算有个能不唠叨自己做鱼脍的家伙了,虽然比较能吃,而且是牛嚼牡丹的夯夯!但好歹不会像其他贵族那般,不是对自己冷嘲热讽,就是一惊一乍,觉得自己下个厨,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可话说,好歹是一国世子,跪得这么快,真的好吗?对此,南仲表示:反正对方年龄确实比自己大,叫声哥也不吃亏。
再者,南仲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自己背后,虽然有一个曾国,可曾国距离关中太远了!加上曾国又非王族出身,自从被远封到江汉后,几乎在关中就没有什么根基,这无疑是极为不利的。毕竟朝中有人好做官,南仲虽然可能有些嫩,但智商绝对在线。
自己去了关中,要是不提前找关系,到了那以后,完全两眼一抹黑,死倒是不会死,但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毕竟,正如后世调侃,到了北京才知道官有小,到了上海才知道钱有多少!丰镐作为大周权力核心,上百年的繁衍生息,王族贵族比比皆是,自己一不留神,真惹上什么大人物,远在天边的老子还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姬白,东虢公之子,东虢不仅为关中镇守东方门户,而且是王族中极罕有的公爵诸侯,在关中的关系肯定比自己要强很多。
傍上这么一个大哥,自己其实也不丢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个少年郎的感情倒是迅速升温,白日捉鱼,讨论做法,晚上喝酒聊天,谈谈奇闻异事,倒也还算痛快。
而在这融洽的氛围之外,虢山却是忧心忡忡,眉头紧锁的在远处看着,谈笑风生的两个少年郎。
……
三月初五,渭水南畔码头上,姬白丶南仲,按照规定,在距离镐京东30里处,下船改车。
乘上了早就为姬白准备的马车后,南仲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开始询问了。
"兄长,眼看就要到丰镐了?为何非要让我等弃船呢?”
忽然被人从船上强行要求改走陆路的南仲,心中极为郁闷,明明水路走的好好的,结果,眼瞅着快到站了,却被强行要求改坐车。
要知道,这年头可没有公交车,马车也基本都是那些贵族私有。
在人生地不熟的关中,哪里搞一辆马车去?
不过,这时,老大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明显对此早有准备的姬白,在下了船后,先行一步的虢山便带着五辆驷马高车,来到码头接人。
接下来上了车后,姬白这个站也做不了鱼生的老大,开始给南仲这个乡下小子讲起了这里的规矩:
在关中,凡流经丰镐二京的水流,除非有天子特许,否则在距离王城30里处都必须停泊,为此,大周长期在王城附近的几个码头处,各自驻扎着一只实力不俗的水师战舰,负责阻拦,警告过往船只。
但有违令,擅闯者,视同谋反,先斩后奏!
至于原因,当然是天子为了防止有心怀叵测者,借着水利之便,对都城发动奇袭。
当然,这只针对于那些可以承载数十丶上百人的大船,对于普通渔民不过三五人的小舟,倒是没那么严苛。
听了姬白的解释,南仲跃跃欲试的指着为水上仍然穿梭不息的小舟道:“那兄长,我二人何不找个小舟,继续泛舟前行?”
自幼生于江汉的南仲,对于操舟弄潮这种事,那是再熟悉不过了,之前一直在船上闲着,现在听说小舟可以继续前行,就有些手痒。
姬白对这个小弟的异想天开,倒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可一旁的虢山听了南仲这不知分寸的建议后,脑门上青筋暴起,忍不住黑着脸教训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世子身份也算贵重,何必如此不知自爱?!”
不怪虢山反应有些激烈,实在是南仲这个建议,简直就是在找死!渭水看似汤汤无险,可每年葬身其中者,却不知几几,这看似清柔的水下,不知埋着多少诡谲!
史记:,二十九年,(齐)桓公与夫人蔡姬戏船中。蔡姬戏水,荡公,公惧,止之,不止,出船,怒,归蔡姬,弗绝。蔡亦怒,嫁其女。桓公闻而怒,兴师往伐。
齐桓公绝非没见过血的纨绔子弟,年轻时,他就见证了自己大哥齐襄公被堂兄公孙无知兵变杀死。后来,更是在内战中砍下了自己另一位兄长,公子纠的人头,并且击败了鲁国等外来干涉军,这才坐稳了齐国君位
之后,齐桓公以尊王攘夷为名,九和诸侯,征战四方!
北伐山戎,诛灭商人残余一一孤竹之国。
存卫救邢,抗戎屠狄,捍卫中原衣冠。
大合诸侯,南征楚国于汉水,逼楚人献苞茅于天子。
后世,担任大秦最高军事长官太尉的尉缭子,点评春秋名将时曰:
:有提十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
曰(齐)桓公也。
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
曰吴起也。
有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
曰(孙)武子也。
一言以蔽之,齐恒公,这位春秋五霸之首,是个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男人!
而且齐桓公也并非不能容人,比如说大名鼎鼎的贤相管仲,这位曾经是齐桓公政敌公子纠的坚实拥磊,甚至还险些要了齐桓公的命。
可是后来齐桓公不仅宽恕了他,并且将国政悉数交于管仲,以至于留下了:祭由寡人,政由管仲的千古佳话。
按理来说,胸襟似海,也见惯了生死场面的齐桓公,为何会对自己的夫人在小舟上玩水如此大动干戈?
竟然怒到要休妻!而且休的还是蔡国公主!
蔡国可不是无名小卒,蔡国东至顿国、沈国,南近息国、江国,西临房国、道国、柏国,北有陈国、许国。地跨汝河、淮河两流域,虽说在春秋时,实力较弱,但是地理位置却极为关键,为南北锁钥。
是什么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齐桓公,反应如此过激?
想想后来大明王朝,那两个不听不讨文人喜欢的皇帝,明武宗和明熹宗,或许可以窥测一二了。
身体倍儿棒,正值而立,能够横刀跃马于塞外,与数万蒙古大军干仗的明武宗,在江南落水后,至多不过是受寒罢了,怎么就没救过来?
而在宫中,年纪轻轻,不过20余岁的明熹宗,从船上落水后,怎么就药石无灵,英年早逝?
还尚未见到贵族圈内种种不堪的南仲和姬白,他们或于对于那些隐秘之事不甚了解。
可饱经风霜的虢山,却是心中有数。
史书上未曾记下的肮脏,并非不存在,只不过被有心人遮严实了而已。
南仲也知趣,被教训了后,虽然心中有些不服,但看在这位好歹是自己大哥长辈的面上,也还是乖乖受骂。
从渭水向南行十里,扬柳林立,周道其间。
一行人沿着明显要高出地面三尺左右的夯土周道,一路驾车向西而行,奔向镐京。
有一句众所周知的谚语:条条大道通罗马。
说明了古罗马也非常重视修路
可作为一个自古以来,就以统一帝国形象出现的中国,在修路这方面做的绝对不比古罗马人差!
为了在那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中维持丶扩张庞大的帝国版图,中国历代王朝都极其重视基建工程,其中尤以修路丶挖渠为最。
天梯石栈相勾连的蜀中栈道,大秦于塞北所修枕木驰道,在修路这方面,基建狂魔的基因,很早便已经留在了华夏民族的骨髓当中。
即使还处于木石器时代的西周,在修路这方面也是卓有成就。(西周青铜确实被广泛使用,但那是被贵族泛使用,当时普通老百姓的劳动工具,还是木头和石头)。
周道,这一条中国明文记载的最早全国性的路上交通大动脉。
狭义上的周道指从镐京至洛邑之间,又称为“王道”。
广义上的周道则是以丰镐为核心。西越陇山,东至齐鲁,南达江海,北抵幽燕,遍布周人文明统治区内的庞大交通网络!
西周初年,虽然早早的就将王族子弟远封地方,但是在宗法制的影响下,根据五世而别宗的制度,最初几代诸侯仍然要归葬宗周。
如鲁国的王族诸侯,在最初几代时,都须将国君的遗体送至关中。
正所谓:狐死必首丘!
加上各诸侯国,为了对抗各地蛮夷,都极为重视道路修整,以保持与其他诸侯国以及天子的联系好,方便随时得到资源,为此,在经过近百年的不懈努力后,周人和他的无数分支,在华夏的北方大地上,硬生生的打造出了这规模宏伟的交通体系一一周道!
《谭大夫与兮皇太师简书》中:杂粮簋飧·扭曲棘匙·道平如砥·道直如矢·君子车履·庶民眼视·眷顾言之·潸然泪涕。
齐鲁之东·织机皆空·厚实葛屦·可以踏霜·轻佻公子·位列周行·贡赋往来·使我心揪。
靠着这条花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给予了多少民众血汗泪水的周道,周人的影响力方从关中延伸到了东海之滨!
正是由于对周道重要性的深刻认识,所以西周对于周道的管理也颇为详细。
据《周礼》载,道途专管庐舍候馆的官员,称为“野庐氏”。他负责筹办京城500里内所有馆舍的车马粮草、交通物资;要保证道路畅通,宾客安全;要安排白天轮流值班和夜间巡逻之人;还要及时组织检修车辆平整道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