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召公府出来后,姬静并未回宫,而是命令北宫驾车前去宗伯府上拜访。
其实,在周厉王宣布大军出征那一天,周公便已经告了病假,中国府的大小事宜皆由大夫周浦代管。
姬静求见周公,但被拦了下来。
打开府门后,迎接的竟然是周浦。
只见周浦很客气,但却不容置疑的说道:“宗伯年老体衰,近日,天又凉了,卧床休养,不宜见外客还请殿下体谅。”
得勒,直接下了逐客令。
姬静对于周浦的逐客令,没有抱歉告辞,而是小脸略带气愤对着板着脸的周浦低声骂道:“
君子以诚,
我刚从召公处来,几日前周公可还能拄着拐杖自己,上堂议事呢,这才几日光景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说一下,周浦在一段时间内,担任过姬静的礼仪教育工作,与小太子倒也算是熟识,俩人彼此之间倒也没那么多顾忌。
尤其是周浦在教育姬静为人处世时,常常告诉他仁义礼智信,乃君子立身之本。
所以,姬静反将一军后,周浦就很尴尬了,本来还板着的,脸也松垮了下来。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对着姬静小眼睛中的鄙视,周浦很是尴尬,只得有些心虚的望了望四周,确定没人后,礼貌而不失微笑的上前,弯下身子,伏在姬静的耳旁小声求饶:
“殿下,别闹了,最近西虢国的事,宗伯已经够头疼的了,您就当是行善了成不?”
姬静听完后,望着难得求饶的周浦,也只得叹气,挥手对北宫说道:
“走吧,回宫。”
“恭送殿下。”
周浦如释重负,对姬静的背影行了一礼后,赶忙关门。
在马车上,驾驭着马车的北宫见太子心情不太好后,便小声关切道:“太子,接下来咱们去哪?可要去拜访别处?
姬静想了想后,问道:“你可知现在西虢公在何处?”
“这,奴婢不知,但想来应该是在镐京西的馆舍之中安置吧!
若太子不急,可否容奴婢回宫之后打听一下,明日再行拜访。”
北宫不太确定的回道。
“也罢,你去打听打听,看看西虢公现在落脚何处,要快些,最好明日就有消息。
对了,要是有人问起,你就回答,就说本殿下对西方的神犬,獒,颇为好奇,故而有此一问。”
姬静小脸颇为凝重地吩咐道。
大周在岐山以西,可不是只有一个外姓申国,西虢公才是周天子在歧西最强大的依靠。
姜姓出身的申侯,确实是岐山以西周人最为强大的诸侯。
但,王族耆老,西虢公却有代天子号令散丶鱼丶秦丶密等大周附庸的权力,实力虽不如申侯,但影响力却压其一头。
西虢一去,周王室对于岐山以西的力量平衡,只怕也要被打破了,若不赶紧采取补救措施,那么,申国便将成为真正的歧西霸主,从而拥有能够引狼入室的能力。
这可不是姬静想要看到的。
若西虢仍在,申国只怕前脚勾结了西戎诸部,后脚,西虢公就该号召诸侯勤王杀贼了!
可西虢一去,歧西尽归姜姓。
歧山至丰镐,4百里,皆为坦途,戎人轻骑,五日便可杀至城下。
历史上,周宣王之所以在秦人遭受戎人重创,秦人首领秦仲战死后,破天荒的给予了秦人5000兵马的支持,(这已经相当于一个伯爵之国的标准兵马了,
可当时的秦人,不过是个子爵附庸罢了。)
想来,宣王也正是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才想重新扶植起一股势力,秦人,对抗申国,但后来的历史证明,应该是失败了。
但这些事,现在镐京中的诸多贵族们并未看到,而周公也只看到了一个人恨狗憎的乞丐:西虢公。
现在的西虢公,当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好好的公爵之国,歧西霸主,活脱脱的混成了流浪汉,乞讨儿!
西虢国之前几乎被诸戎灭掉,多亏其他诸侯及时相助,西虢公才得以带着相当部分的国人贵族成功的逃回了关中,但是这些人应该怎么安置,就成了问题?
眼下,歧西战事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毛公那里也传来了消息,请求司空派出能工巧匠前往岐山修筑堡垒要塞,防御西戎攻击,看来也是要打持久战了。
如此,怎么安排西虢公就成了一个问题?
西虢公和那些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麾下,估计暂时是不想回到那个战火连天的地界了。
所以,西虢公向天子提出申请,希望天使能够在关中给自己腾块地方,让自己和手下国人暂居。
要是其他诸侯,其实也就是或可或不可吧,天子有庇护,保护诸侯的义务。但是诸侯也有为天子镇守疆土的责任。
即天子有权选择收留逃亡的诸侯,也可以要求逃亡的诸侯履行守卫边疆的责任,逼着他们回到前线。
但这回,天子还真不好意思强行赶人,毕竟西虢公那算是大周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诸侯了。早在文王时,西虢一脉就奉命镇守岐山以西,为大周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镇守西北。
后来,周穆王当年西征时,西虢可也是当之无愧的主力主锋,而当周穆王丢下了西边一堆烂摊子,跑回中原收拾徐国时,又是西虢殿后,为周穆王擦屁股。
真是又有功劳又有苦劳,这种存在,周天子要是不好好安置,那就真该被人搓脊梁骨。
可问题是,总不能一直白养着他们吧?
西虢公可是带出了两万多人呐!而且这些日子,又时不时的有移民投奔西虢公,据说已经达到了三万多人了。
西虢全盛时期,人口大概有十五六万左右,照这个势头,估计最后进入关中的人口能达到五万人。
这可不是随便就能打发的。
于是问题来了,怎么凑合?
西虢可不是小国,现在是落魄了,可爵位没变,所谓,驴倒架不倒,按照周礼,至少也要70里的封地才成。
而关中都已经开发多少年了,尤其是关中西部地区,更是周人的发家地,更是安排的满满当当,哪还有空余的土地分给他们外人呀?
西虢公也是无奈,为了求得一片安身之所,只得入京,正巧天子东征不在,西虢公就来找宗伯周公,希望这位诸侯中的长者,代族长能够帮帮忙。
周公也头疼,岐山以东关中西部,300里的土地上,已经有八个伯国了(召丶周、毛丶邢丶邰丶莘丶杜、夨),真的挺挤的。
要是给西虢公腾地的话,周公的封地估计也得拿出点来,这谁愿意呀。
祖宗留下来的基业,经营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有了收成,白白的便宜给外人?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外人,论资历,〈西虢公)老子祖先跟着文王打天下的时候,你周公旦都还没出来呢!
论地位,西虢公,公爵,顶级存在,你得给人家行礼,知道不?
这,平白多了一个爹,这谁愿意?
至于丰镐王畿?
不说周天子直辖的封地,单说有程丶焦、毕丶荣丶单等诸侯,也实在没那么大的富余。
关中可不是现在还算是地广人稀的中原,真腾不出那么大块土地来安置落魄的公爷。
那么,能不能将西虢再向东移一呢?
问题是往哪移呢?
再往东,好嘛,关中东部两公国,干啥呢?
总不能移出关中吧?
王族的四大公国,可都在关中呆着呢!
一脚单独把西虢公踢出来,什么意思?
于是,现在,曾经威风八面的西虢公,自然就成了不受待见的存在。
头疼啊,真的很头疼。
索性,周公也就只能采取鸽子的战术,指望着拖到天子回军,由天子处决了。
要不是现在周礼仍是贵族牢不可破的秩序,要不是西虢历代国君的余荫,恐怕西虢就已经要被除名降级了。
镐京西北的馆舍中,已过中年西虢公,虢石父,双眼微红,神情憔悴,麻木的坐在席上,听着手下的汇报:
“启禀君上,今日中午,太子前往宗伯府上,但是也被拒绝入,看来宗伯是真病了,咱们要不要走走别的门路?”
“病了,呵呵,真是病的是时候啊!”
西虢公满是不忿却又无可奈,自嘲:
“找别人?寡人又还能找谁呢?歧东那些诸侯们,谁肯拿出土地来安置我西虢?
天子,唉,怕是也不想为了我这条丧家老犬,惹得诸侯共愤。
天子五官?能够说动诸侯的,除了代表王族的宗伯之外,我又还能找谁呢?”
猛虎失势不如狗,这是西虢公现在最近的写照了。
西虢公还没有明说,纵然天子想要帮他,只怕王后也是不肯的,毕竟西虢公如果真倒了,那么,王后的娘家申国,可就能真正成为岐西霸主了!
如当年太公望的齐国一般,“五侯九伯,女实征之“的西伯众长!
有一个强大的娘家,对于后宫之人,永远不会是坏事。
况且天子最近的处境也不怎么好。
西虢公来到关中也有些日子,也知道现在的局面,天子似乎与不少王族诸侯起了冲突,想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万万不会为了他这个废人,再和自己的岳父翻脸的。
人皆势利,贵族尤甚!
天家更是绝情!
西虢公苦闷非常,几近绝望,哪怕大周的王族有着一层宗法血脉的神圣外衣,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又有谁肯救自己这个破落户?
西虢公这些日子已经吃了太多闭门羹了,素来高傲的他,多次想过一走了之,可是却始终下不了那个心。
难不成,西虢这数百年的社稷基业,就这般断送在自己的手上?
可即使自己愿意去低头求人,又能去求谁呢?
挺可悲的,不是吗?往日高高在上,现在却成了狗不理。
正当西虢公为着应该求谁而绝望之际,次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却极为罕见的有人主动拜访送礼,来人未表明身份,但面白无须,明显应该是个阉人。
要是以往,西虢公对于这种卑贱之人自是不屑一顾,但现在,却赶忙接见。
那人偷偷摸摸的来,明显乔装打扮,见了西虢公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恭敬说自己代主人前来拜望。
一张虎皮,蓝田玉斧,以及一句:为众人抱薪拾柴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这句话,当场就让饱经风霜的西虢公当场破防,埋头痛哭。
他们这一脉为大周镇守西北整整200年呐!
文王要东征,西虢甘愿放弃进入关中这片沃野,而是留守西北,与戎狄继续血战!
穆王要西征,西虢为王前驱,冲杀在前!
穆王在西北捅出了天大的漏子,把戎人逼上了绝路,却又未能给予重创!
也是西虢任劳任怨的勉力支撑啊!
有谁知道,当穆王驾着八马神车东归之时,那数十万失去了草原,牛羊,沦为孤狼,处在生死交加的戎人,有多么的疯狂!
那一次,歧西诸侯消失了五个,西虢也损失惨重,但却咬着牙硬生生的将那股兽潮挡在了岐山之下!
没有西虢,关中诸侯哪来这200年的太平?!
难不成,真以为与王族异姓的申国,会忠心耿耿的拱卫姬姓江山不成?
可是200年的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换来了什么?
一朝落败,无人援手,惨淡收场!
让西虢公怎能甘心,怎能不心寒!
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同志虽远,男女不相及,畏黩敬也啊!
历史上,周厉王或许便出亍是对这位王族鸢耆老的敬重,顶着相当的压力,强行将西虢安排在了关中的扶风一带,让这个守护了大周数百年的虎卫,有了一块安歇之地。
宣王时,又将西虢的一支封到了中原要地。
后来,当周幽王被申侯联合戎人袭杀后,已然衰落的西虢却是少数的支持周携王,与申侯死战到底的死忠!
最终,西虢被申丶秦丶晋三方势力绞杀,社稷不存。
至于中原一脉,也亡于郑国之手。
姬静对西虢是充满同情的,至少,与天子分家了许久的西虢可比郑国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