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熵还是没能打听到鸱族的下落,她决定离开乌尔奇继续寻找鸱族之人。水气氤氲,袅袅如雾,微生熵在泉眼旁盘坐静思,神识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袅袅水雾中朝自己走过来,她欣喜若狂,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与冲动,站起身来朝那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去。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按落在她的头额上,她怔怔地看过去,身影依旧,脸庞却藏在浓浓的水雾之中,她竟然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道:“你怎么来清水河了呢?”
微生熵略感讶异地问道:“清水河?这儿就是清水河吗?”
那人道:“是的。”
微生熵道:“因为——你说过你来清水河了,所以——所以——”
那人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微生熵面如霞红,嗔怪地白了那人一眼,嚅嗫道:“你——你无赖!”
那人竟然厚颜无耻地笑了,而且还笑得特别的开心,道:“我就叫无赖啊!”
微生熵芳心荡漾,不知所措地急得直跺脚。
那人突然停下笑声,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语气严厉地道:“你不应该来这儿的,你应该在元末城,应该在玉京别院。”
微生熵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她千里万里,历经千辛万苦,却换来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与责怪。
那人道:“因为你答应了我要替我看好玉京别院的。”
微生熵道:“可我——可你——”
那人忽地嬉笑着道:“既然已经出来,就别多想了,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对不对,应该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要玉京别院没有被拆了掀翻,真要被拆了掀翻也没事,反正玉京别院也不是我的。”
微生熵的大脑一下跟不上那人的节奏,有一种懵懵的感觉。
那人道:“你若想知道更多,就别呆在清水河了,顺着戈壁边沿朝西寻找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所要的答案的。”
微生熵直直地凝视着那个隐藏在水雾中的脸庞,问道:“到时我就能见到你了吗?”
那人道:“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微生熵嗔怪道:“你——无赖!”
那人道:“审判血途起杀戮,玄关一窍造生机。熵姐姐,去完成你的武道使命,去见证你的命运造化吧!”那人手掌陡然发力,将微生熵推开,身形朝后掠起没入浓浓水雾之中。
微生熵大声惊呼道:“你别走——”
如若那是梦,她宁愿一辈子不要醒。
如若那不是梦,她愿用一生一世的时间去寻找他。
北陵城,醉光阴。
徐北陵仍一如既往地坐在那个角落的方桌前,惬意地喝着美酒品尝着佳肴,一双笑得都眯起来的眼睛不时闪着精光打量着厅中的客人。纵使四城都在为一口吃食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醉光阴仍不缺美酒佳肴。
当他看见一位蓝衫公子和一位琴僮进来时,端酒杯的手惊恐颤抖,酒水都洒了出来。他不认识蓝衫公子和琴僮,但剑池山庄发生的事他却一清二楚,对于七色海他亦略有耳闻,进来的二人正是那慕名拜访剑池山庄之人。
徐北陵强压着心中的惊恐,快步走向前来,躬身作揖道:“徐北陵见过唐六公子。”
蓝衫公子和琴僮正是自剑池山庄回返北陵城的唐砚和第三佾。
唐砚表情淡然地看了徐北陵一眼,道:“徐北陵?剑池徐家人吗?”
徐北陵答道:“正是。”
唐砚侧首对第三佾道:“他比那个徐高辛看着顺眼多了。”
徐北陵低眉垂头,应道:“谢六公子夸奖!”
第三佾居然没有回应唐砚,而是对徐北陵道:“你是醉光阴的主人吗?”
徐北陵应道:“是的。”
第三佾道:“听闻只要能回答你一个问题,就可以醉光阴免费享用美酒佳肴?”
徐北陵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道:“徐北陵岂敢向六公子提问呢?只要六公子愿意,醉光阴将竭尽全力——”
第三佾摆手道:“不可,怎么能让六公子坏了醉光阴的规矩呢?徐老板但问无妨。”
徐北陵偷偷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那——那徐北陵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六公子先请上坐。”
唐砚款款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美酒佳肴,抬眼对第三佾道:“醉光阴果然不愧是醉光阴,世间所求一应俱全。”
第三佾不屑地白了唐砚一眼,道:“六公子喜欢就好。”
徐北陵随即附和道:“六公子喜欢就好。”
唐砚道:“徐老板请问吧。”
徐北陵嚅嗫了半晌,硬是没敢问出声来。
唐砚等了半晌,见徐北陵仍没有出声,眉头微微一皱,道:“徐老板不问,唐某又将如此回答呢?这满桌酒菜,唐某又将如此享用呢?”
徐北陵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敢问六公子为何事而来?”
唐砚似乎没想到徐北陵竟然会问如此问题,微微一怔,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沉吟道:“徐老板这个问题真的有点意思。”
徐北陵闻言再次猛地一惊,颤抖着声音道:“徐北陵没有别的意思,六公子不回答就是。”
唐砚道:“徐老板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应该得到聪明的答案。既然徐老板诚心诚意地问了,那唐某就诚心诚意地回答你。唐某来醉光阴就是想要吃顿免费的午餐。不知唐某的回答,徐老板是否满意?”
就是想要吃顿免费的午餐?居然还是诚心诚意给出的聪明答案?
徐北陵的嘴角再次抽搐不已,就连第三佾都露了惊讶之色。徐北陵连忙道:“满意。大厅聒噪粗鄙,还请六公子移步雅间用餐。”
唐砚没有起身,而是望着第三佾,问道:“进雅间不是要回答徐老板三个问题才有的资格吗?”
徐北陵一听,差点没有跪下来喊唐砚祖宗了,怎么这不世出的大能巨擘如此讲原则守规矩呢?
第三佾回答道:“好像是的。”
唐砚道:“这大厅确实吵闹了一点,徐老板就将另外两个问题说出来吧。”
徐北陵只好再次问道:“敢问六公子为何事而来?”
唐砚和第三佾似乎没想到徐北陵竟然会再次问同一个问题,脸上皆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双方陷入沉默之中,似乎唐砚在思量徐北陵为什么要问同样的问题,徐北陵却在等唐砚如何回答他。
良久,唐砚忽地对第三佾道:“徐老板果然是个聪明,相同的问题,唐某如果相同回答是不是不合规矩呢?”
第三佾应道:“是的。”
唐砚道:“唐某如果回答是你也想吃免费的午餐,是不是也不合规矩?”
第三佾回答道:“是的。”
唐砚道:“唐某如果说是来找人寻物的,你说徐老板会不会再问找的何人,寻的何物呢?”
第三佾道:“六公子是不想让人知道六公子找的是何人,寻的是何物吗?”
唐砚道:“是的。”
唐砚望向徐北陵,问道:“徐老板会问吗?”
徐北陵连忙应道:“徐北陵不敢。”
唐砚似乎将心中的顾虑放了下来,回答道:“唐某为找人寻物而来。不知唐某的回答,徐老板是否满意呢?”
徐北陵道:“满意。”其心中却暗忖道,你就算回答是想要吃免费的午餐,我徐北陵也不敢说不满意啊!
唐砚淡笑道:“甚好!徐老板请问第三个问题吧。”
当可徐北陵将第三个问题说出来的时候,唐砚和第三佾完全惊呆了,因为徐北陵问的第三个问题与前两次一模一样。
短暂的沉默之后,唐砚哈哈笑出声来,道:“看来免费的午餐果真无法轻易可得啊!既然徐老板如此执着于想要真正的答案,唐某就诚心诚意地告诉你好了。”
第三佾连忙道:“六公子——”
唐砚完全没有理会第三佾,正色道:“因为葛重陵坏了唐某的心情。”
徐北陵道:“徐北陵明白了,六公子请移步雅间。”
雅间内,唐砚与第三佾相视对坐。
手中有杯,杯中有酒,眉宇间有杀意。
第三佾道:“徐北陵不是那藏物之人,六公子为何——”
唐砚道:“此子剑意通神,又习有巫非凡之秘术,心机深重,非池中物。”
第三佾道:“六公子不会因为这些而动了杀意吧?”
唐砚道:“不是唐某对他动了杀意,是他对栢皇桐柏动了杀意?”
“为什么?”第三佾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因为葛重陵吗?”
唐砚道:“何罪谪尘沙,年年北望家。重封岭头信,回首海边花。”
第三佾道:“此子竟是谪尘者!”
唐砚道:“除了不世出的洞天福地,武道中唯有十八楼藏得无迹可寻。”
第三佾道:“六公子怀疑鸩羽藏在十八楼吗?如果是这样,六公子为何不去元末城问隗子归要人要物呢?”
唐砚道:“又闻子归啼夜月,杜宇血,戚戚声外,魂断催魄归。十八楼真正的楼主不是隗子归,而是另有其人。”
第三佾颇感讶异地问道:“不是隗子归,又会是何人呢?”
唐砚道:“应是大能巨擘。”
第三佾道:“哦!是六公子你这样的大能巨擘吗?”
唐砚道:“也可能是舞阳兄你这样的大能巨擘。”
第三佾微眯着双眼,凝视着唐六公子,问道:“六公子,我们不是来寻找鸩羽的吗?”
唐砚道:“对啊!”
第三佾道:“我怎么觉得六公子好像对鸩羽之外的事更感兴趣呢?”
唐砚道:“如果鸩羽在十八楼的手中,最危险的不是魔君和小次魔,而是四城宗门。”
第三佾道:“六公子,你可真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唐砚意味深长地道:“舞阳兄,接下来将会死很多人。”
乌林,将军府。
诸葛穷武正在闭目静思,一位仆人端着木盘快步进得屋来,木盘中有一碟青菜,一碟熟切獐肉,两块南城蒸糕,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菜叶清汤。仆人快速麻利地将饭菜摆放在桌上,然后低声道:“大将军已到用膳时间了。”
诸葛穷武喝了两口汤,又吃了一块南城蒸糕,当他伸筷去夹碟中的青菜时,眼中突然闪过一道杀意,道:“你不是府中仆人?你是何人?”
那仆人表情惊慌地道:“大将军此话何意?下属不明白。”
诸葛穷武道:“不得不说你确实隐藏得很好,可过分刻意,难免还是露出了一丝十八楼特有的身形步法出来。”
仆人竟然是十八楼死士!
那仆人朝后退了两步,其身后正对着敞开的大门,他自信在诸葛穷武越过饭桌攻击自己的时候,自己能轻易逃出屋来。万一落入诸葛穷武手中,只要诸葛穷武没能一击杀了他,他还有脱身的后招。
诸葛穷武放下筷子,道:“十八楼还真是无孔不入啊!敢只身潜入大将军府,确实勇气可佳啊!”
让那仆人感到奇怪的是,诸葛穷武既然识破了他的身份,为何没有出手击杀或擒拿他。
而让诸葛穷武感到讶异的是,那十八楼死士的身份已被自己说破,为何他却没有要抽身逃离的迹象。
凛然杀意气机破体而出,浓浓威压直副十八楼死士。那仆人竟然不惊不惧地道:“诸葛大将军,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贸然动真气,气机越盛毒性就散发得越快。”
诸葛穷武忽觉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痛得他的脸都扭曲变形了。诸葛穷武道:“好厉害的毒!”
十八楼死士道:“那日密林所谈之事,不知诸葛大将军还是否愿意再谈谈呢?”
诸葛穷武道:“那日已经拒绝,今日再谈有何意义?”
十八楼死士道:“那日是那日的谈法,今日是今日的谈法。”
诸葛穷武道:“哦!今日谈法又为何?老朽愿闻其详。”
十八楼死士从身后拿出一个青色竹筒,道:“此竹筒中所盛之毒水,可毒杀乌林全城之人,只要诸葛大将军在今夜子时之后调离守城兵众,洞开城门两个时辰。诸葛大将军勿动,你就算拼死杀了我,夺了此竹筒,也于事无补。”十八楼死士高扬着手中的竹筒,道:“只要我没有从将军府出去,我的同伴就会将他们手里竹筒中的毒水倒入乌水河及城中水井里,一筒毒水可让乌水河八百里无活物。”
诸葛穷武轻蔑地嗤笑一声,道:“危言耸听罢了,世上竟有如此厉害之毒?”
十八楼死士一字一顿地道:“武——道——梦——魇,鸩——羽——之——毒!”
诸葛穷武就象被一柄重若千钧的重锤击中了一般,轰然跌坐于椅中,脸如死灰地指着十八楼死士,道:“尔等心肠更胜鸩羽之毒!”
十八楼死士得意冷笑,忽地笑声嘎然而止,手中的竹筒不翼而飞,跌坐在椅中的诸葛穷武亦不见了,然后他的身体如朽木般扑倒了下去,就在身体触地的瞬间,“呯!”的一响身体竟然爆裂了。
没有骨肉横飞,也没有血水四溅,只有一团血雾迅速地弥漫开来。
血雾散尽,屋里只留下一身仆人衣裳。
赫然正是十八楼的血遁秘术!
诸葛穷武一手拿着竹筒,一手扶着门框,仰天嘶吼道:“姜燮——”
另一处房屋里,姜燮刚喝完碗中的汤,正要将碗放下时,突然听到诸葛穷武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声,碗汤从手中滑落还未坠地,他的人已然冲了出去。
姜燮一把扶住诸葛穷武,惊恐地问道:“怎么回事?”
诸葛穷武道:“鸩羽之毒,快封住我的心脉!”
姜燮并指闪电般连点诸葛穷武数处要穴,然后将诸葛穷武扶到椅中坐了下来,这时府中守卫才纷纷赶将过来。
诸葛穷武将手中的竹筒交给姜燮,道:“剑宗与十八楼密谋,要害我拳道。赶快传令下去,军中城里不得去取乌水河和井中之水,水中已被人投毒。加强守卫,全城戒严,快——”
姜燮来到屋外对赶过的守卫命令道:“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城中所有水井派人封堵,任何人不得去河中取水,违令者杀。关闭城门增加守卫,城中派兵日夜巡逻,发现行迹可疑者当场斩杀。”
众守卫领命飞快离去。
姜燮回到屋里,诸葛穷武已经昏死过去了。
一时整个乌林城,兵马四出,风声鹤唳。
姜燮亲自带着一队精兵强将直奔城中十八楼的秘密藏身之处,杀十八楼死士数十人,并未查获到盛水用的竹筒。
姜谋带数千兵众沿河向上搜寻千余里,未有收获。
果然如那位以血遁秘术逃走的十八楼死士所言,不出半日,乌水河毒水过境,河中鱼类尽死,两岸树木凋谢枯萎,数百里依河而居的村民皆因饮用河水而中毒身死,乌水河俨然成了名符其实的乌水河。
城楼上,姜燮双目凶光逼露,朝南而望,狠狠地道:“剑宗,栢皇灵图,我姜燮誓将与你不死不休!”
将军府里,诸葛穷武从痛苦中清醒过来,一个黑巾蒙脸的黑衣人从墙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来到诸葛穷武的床前,低声道:“次司。”
诸葛穷武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交给那个黑衣人,道:“快去元末城见第九司,十八楼中有人勾结剑宗欲要害十八楼。”
黑衣人接过锦囊退进墙角的阴影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