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佾吃得嘴角流油,完全就没有了那种世外仙人的风度和优雅,满嘴油水地含糊不清地问道:“提挺男呢?”
鱼龙儿双手抱着后脑,斜靠在柴车上,微眯着眼睛,狠狠地耸了一下鼻子,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六公子如此生气?”
第三佾反问道:“六公子没告诉你吗?”
鱼龙儿道:“早知道你们会来醉光阴,我就应该去离火城,曾经何时我鱼龙儿赌钱可有输过呢?你们这些九天外的仙人怎么也会贪图世间财物呢?就连化水成酒这般的手段都不惜使用,还——还搞偷梁换柱的伎俩,实在是让鱼龙儿所不齿。”
第三佾嘿嘿地阴笑不止,点头道:“六公子的赌品确实有失君子风范,手段也确实恶劣,你明明知晓是个邪恶的大坑,为什么还要往里跳呢?”
鱼龙儿很无奈地道:“我有得选择吗?我不自己往下跳,六公子也会把我捆起来丢下坑去,真要是把他逼急了,莫说是我鱼龙儿,就算是先生你,六公子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第三佾已经吃完了一个鸡腿,此时正拿着第二个鸡腿在鱼龙儿面前显摆地晃了晃,道:“龙伯一族已消声匿迹千余年,胆小如鼠的龙伯候为什么会让你入世呢?”
鱼龙儿苦笑一声后,又长长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晒着太阳。
第三佾亦跟着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就在他张开嘴咬向鸡腿时,手中的鸡腿突然不见了,鱼龙儿边吃着鸡腿,边问道:“六公子让先生带什么话给我呢?”
第三佾如狐狸般狡猾地笑了,道:“六公子正在谋划一件惊天大事,不知你够不够胆——”
鱼龙儿道:“先生莫要激我。请直言吧。”
第三佾道:“事有三,你可选择量力而为。一者查明昨夜北陵城中杀人的元凶;再者设法让提挺男回去天地根;三者去元末城杀一个人。”
鱼龙儿如风卷残云把将手中的鸡腿消灭干净,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啃得十分干净的鸡腿骨,随手丢在柴车上,道:“昨夜北陵城中的杀人者,相信剑宗马上就会公示结果,就看栢皇桐柏敢不敢说真话了。让提挺男回去天地根的唯一方法就是杀了他,鱼龙儿与他相识且交情不浅,不宜下杀手。至于元末城的那个人,鱼龙儿确实力所不及啊!承蒙六公子高看,请先生回告六公子,鱼龙儿纨绔力弱不能胜任。”
第三佾什么也没有说,抱起刚才放在柴车的酒坛,转身离开。
鱼龙儿道:“先生若是让鱼龙儿看一眼圣道稀音,听一曲枯木鹿鸣,可以考虑劝说提挺男回去,也可以考虑去元末城一趟。”
第三佾头也没回地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圣道稀音和枯木鹿鸣的主意,龙伯候到时一定会很伤心很后悔的。”
鱼龙儿道:“多谢先生忠告!”
一座别致的院落内,假山嶙峋重重,流水清澈潺潺,青色石径的尽头是一座六角石亭,石亭里一位耄耋老者坐在石桌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桌上的暗黄色的竹筒,眼角残留的泪水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第三佾背着琴袋,抱着酒坛安静地站在亭外,唐惑没有出声,他就只能安静地等待着。
唐惑悲伤良久,慢慢收拾好心情后,缓缓地道:“琴弦都断了,先生为何不阻拦公子呢?”
第三佾回答道:“六公子脾性,佾阻拦不了。”他走进亭来,将酒坛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道:“六公子让佾给老爷子带坛酒过来,希望老爷子在享受完美酒之后,离开北陵城回虚陵北峰去。”
唐惑瞄了一眼桌上的酒坛,道:“鸩羽未归,所托之事未了,老朽无法回去。”
第三佾道:“栢皇灵图和葛闻香已是死灵之体,根本就无法毒杀。魔君与小次魔龟缩于元末城中,四城门更有高手把守,老爷子身份已暴露,要想再毒杀魔君和小次魔比登天还难。唯有——”
唐惑冷嗤一声,道:“唯有借刀杀人,栢皇灵图和葛闻香被杀,魔君和小次魔必然会离开元末城前来离火城。龙伯一族的小子对付栢皇灵图和葛闻香应该还能胜任,若是要对付魔君和小次魔还远远不够。”
第三佾道:“龙伯一族的人会不会去杀栢皇灵图和葛闻香,公子未明言,佾也不敢妄自猜测。龙伯一族的小子如果只是去元末城杀一个人再将那人的尸首带来北陵城应该还是可以胜任的。”
唐惑微微一怔,问道:“元末城中何人?”
第三佾目光直直地盯着石桌上的竹筒,回答道:“佾也未知,应该是与魔君和小次魔关系匪浅之人。”
第三佾微微停顿一下,继续道:“老爷子若是愿意去见六公子一面,也许会有更好的化解之法。师尊命佾替六公子背琴八百年,也是希望佾能尽绵薄之力化干戈为玉帛。”
唐惑惊骇问道:“纬玄仙人真是这般思量?”
第三佾道:“魔君与小次魔相助栢皇灵图、葛闻香、尊卢阖、宇文肱及姜燮创建剑、枪、刀、拳四宗门,东神山天机楼巫非凡更得魔君传授堪舆造化诀,七命造化窥天机逆天道,武道莫不顶礼膜拜。伐罪伏魔之后,风珠帘愤怒席卷四宗门,始宗主尽死,四城宗门陷入纷争之境,数百年未曾休歇。师尊曾言乃是魔君与小次魔所造之恶果,魔君死而复生,四宗门始宗主亦复归,然巫非凡隐退西山,九韶先生又赐宝器暗助小次魔,鬼王忙于冥府事务无暇抽身,魔君与小次魔借鸩羽之名威逼六公子,敢问老爷子,世间还有何人能挡魔君与小次魔?”
第三佾忽地压低声音,道:“师尊曾言,能灭魔君与小次魔的嚣张气焰之人,唯有提挺良渚。那提挺男已与龙伯一族的鱼龙儿见面会晤,六公子让佾过来告知老爷子可继续凤谐小姐的嘱托,但小心莫被他人所利用。”
唐惑的脸色阴晴不定,凝视着石桌上的竹筒问道:“公子睿智,自然不会立于危墙之下,可公子既然已经得知确切信息,为何不去碎冰湖呢?”
第三佾道:“老爷子误会六公子了,此时六公子若贸然空手前往碎冰湖,先不说凤谐小姐能否从神奇的法阵中脱身,六公子手中若无信物,依凤谐小姐脾性必然会兄妹反脸,到时事态发展将无法收拾。”
唐惑道:“先生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老朽面前之物吗?”
第三佾摇头道:“六公子是希望老爷子离开北陵城这个是非之地。”
唐惑道:“公子是想要老朽回北峰去吗?”
第三佾道:“老爷子能回虚陵北峰自然最好。老爷子也可以带上信物去碎冰湖见凤谐小姐。切记莫要去元末城寻那信物的主人,元末城中皆是虎视眈眈之徒,听闻那北城著雍被魔君和小次魔责骂惩罚后,已是急红了眼,在北城已斩杀多人。”
唐惑道:“可是——”
第三佾道:“佾自认还有几分眼力,鱼龙儿表面纨绔,实则深不可测,六公子受伤,佾本不应该轻易离开六公子左右,然六公子担心老爷子安危,希望佾能劝说老爷子远离北陵城这个是非之地。”
唐惑道:“公子是担心龙伯一族的鱼龙儿是魔君与小次魔所安排的吗?”
第三佾道:“老爷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六公子碍于颜面,让佾前来劝说,万望老爷子莫辜负了六公子一片良苦用心。”
前有北峰丹朱以死劝退,今有第三佾作说客苦口婆心。唐惑亦想去碎冰湖见唐鸩,可是如果自己悄然离开,遗落在武道的另外两支鸩羽极有可能就会藏于深渊而不再轻易现身。藏在暗中的危险才是真正最可怕的危险。能让公子受伤绝对不是偶然,能让天地根出来的人东躲XZ,能让龟缩了千余年的龙伯一族悄然抬头,该是何等的大谋划大事件!
第三佾从小院出来时,就看见鱼龙儿坐在对面望着自己不怀好意地坏笑着,第三佾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混蛋,朝鱼龙儿走了过去。
鱼龙儿笑着道:“把鱼纹玉玦给我,我一定能让唐老爷子离开北陵城。”
第三佾呵斥道:“滚蛋!”
鱼龙儿道:“六公子真正目的不是鸩羽之毒,打听岱舆和员峤的下落,只不过想寻得一条入天地根的途径而已。然要进入天地根确实只有玄牝之門一条道,听闻当年魔君在不归路拼着燃烧神魂本元的危险勉强窥探了门内一眼,六公子之伤莫非也是窥探玄牝之門所致?”
第三佾再次呵斥道:“收起你的好奇心,你会死的。”
鱼龙儿道:“先生知道甚多,小心惹火烧身哦!”
第三佾拍了拍腰间的木刀,道:“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杀了你。”
鱼龙儿再次伸手道:“鱼纹玉玦。”
第三佾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瞄了鱼龙儿一眼,不再理睬鱼龙儿,转身离开了。
鱼龙儿无奈地枯坐了一会,目光复杂地看了小院一眼,然后起身离开了。
剑宗弟子在北陵城张贴告示的时候,鱼龙儿已经离开了北陵城。
栢皇灵图和葛闻香原本只想悄悄地经过南阳城回离火城去的,哪知还未进城,就见栢皇长风已在城门外等候着。栢皇长风的身后整齐排列着十八辆马车,马车被厚厚的毡子覆盖着,绣着斗大的“剑”旗在烈阳中猎猎飘动。
栢皇长风快步过来,跪伏在地,大声道:“栢皇长风拜见始宗主、始长老!”
栢皇灵图看都没看栢皇长风一眼,径直从栢皇长风的身旁走了过去。葛闻香停下脚步问道:“将军如此盛仗,是要求功呢?还是要请罪呢?”
栢皇长风颤抖着声音道:“长风不敢言功,只是侥幸寻得金仰之所失黄金,请始宗主和始长老发落。”
葛闻香微微颔首,道:“甚好!留下两车赏赐于你,其余皆送往北陵城吧。”说完也不再理会跪伏在地的栢皇长风,紧走数步跟上栢皇灵图。居然没有询问失窃的黄金如何失而复得,轻轻松松三言两语就打发掉了。
栢皇灵图只是沉默而行,当来到店门紧闭的强圉酒楼前时,突然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强圉酒楼?南城强圉?有点意思。”
葛闻香感慨道:“隐忍而不出手,深不可测啊!”
栢皇灵图道:“南城强圉,西城柔兆,与东城微生错比肩,其修为确实皆深不可测,北城著雍在刀榜中更是位列在夔先生之前,纵使四城联手亦非元末城之敌手啊!”
葛闻香道:“韩先生与夔先生布如此大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栢皇灵图道:“唐六公子、八佾公子,还有那北峰丹朱又是为何而来呢?”
葛闻香道:“这般云里雾里的事,就让九天之外的高人去费心好了,你我只要在冷窗阁焚香煮茶就好。”
栢皇灵图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你我皆非天选之人,尽人事听天命吧!栢皇长风只是个被人蛊惑的笨蛋而已,杀了无济于事,不杀也不伤大雅。若能迷途知返,倒也可勉强支撑剑宗不败落,若是一条道走到黑,也许此次北陵城就是他的最后归宿了。”
葛闻香问道:“那名神秘刀者并非诡魅暗杀之人,但其所言真假难辨,子腾兄可莫要轻易断言。”
栢皇灵图道:“有敢掘祖坟之勇气,自然亦有雄霸四城之野心,只是苦于无杀你我之法而已,可叹诸葛穷武——”
葛闻香道:“闻香十分好奇,诸葛穷武遭遇暗算,微生错居然没有半点恼怒而无动于衷呢?”
栢皇灵图苦笑一声,道:“因为你葛闻香,我栢皇灵图,还有姜燮皆是大笨蛋啊!”
葛闻香道:“为何偏偏漏了那南城强圉和隗子归呢?”
栢皇灵图道:“南城强圉一定是去看热闹的,至于隗子归嘛——应该是去劝架的。”
栢皇灵图和葛闻香离开后,强圉酒楼对面荒废了许久的万家堡的门后闪过一道黑影,黑影在院中几个起落后就不见了,若不是在灼灼烈日下,象极了从地狱出来的鬼魂。
午后时分,提挺男见到唐惑腰挂着一个盛水的竹筒从北城门中走了出来,诡异地笑了。鱼龙儿没有去追栢皇灵图和葛闻香,而是出了北城门,很显然他的目的地是元末城,唐惑相继出了北城门,相信他的目的也是元末城。刀榜盛会后的元末城就是一潭死水,有鱼龙儿和唐惑这般大鱼在其中一定会翻腾起大风大浪来。提挺男从树荫里走了出来,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飞快地离开了。
唐砚足足睡了三个时辰,梳洗完毕后,吃了一块糕点,喝了两杯热茶后,气色明显清爽了许多。唐砚想要把断了的琴弦更换一下,却惹来第三佾一阵阵地白眼,多次要求无果后,只好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把玩着那块鱼纹玉玦。第三佾从外面回到醉光阴时,听徐北陵说唐砚把赢的那堆钱财让他安排人分发给了北陵城中的流浪者。
唐砚问道:“鱼龙儿那泼皮没问你要回鱼纹玉玦吗?”
第三佾道:“问了,当时玉玦又不在手,让他回醉光阴找六公子你要回去,鱼龙儿又死要面子。”第三佾似乎想起了鱼龙儿狼吞虎咽地撕咬一条鸡腿的模样,不由得感叹道:“身无分文地去了元末城,可怜啊!造孽啊!”
唐砚道:“这点困难若是难倒了他鱼龙儿,哀叫可怜和造孽的应是龙伯候了。”
第三佾问道:“鱼龙儿为何对圣道稀音如此感兴趣呢?纵使他赢了过去,也不可能弹奏出枯木鹿鸣来。”
唐砚似乎对第三佾的话语感到些微的讶异,淡笑着道:“没想到你也这般认为,看来鱼龙儿没对你说实话啊。”
第三佾惊愕问道:“六公子何出此言呢?”
唐砚道:“如果说这世上除唐某之外还有人能使用圣道稀音弹奏出枯木鹿鸣,那一定是龙伯一族之人。”
第三佾沉默了好一会,问道:“难道岱舆和员峤的传闻是真的?”
唐砚道:“龙伯钓龟致岱舆和员峤沉入归墟只不过传闻罢了。但圣道稀音和枯木鹿鸣确实出自仙山岱舆。”唐砚扬了扬手中的鱼纹玉玦道:“这块玉玦就出自于仙山员峤,是龙伯一族至高身份的象征,没想到龙伯候竟然传给了鱼龙儿这个泼皮。”
第三佾道:“仙山员峤真正的宝物不是鱼龙儿那件白龙鱼服吗?”
唐砚微微颔首道:“白龙鱼服确实是出自仙山员峤的宝物,如圣道稀音与枯木鹿鸣一般,仙山员峤中与白龙鱼服同为宝物之列的还有鲸鳌衣刃。”
第三佾啧啧称奇道:“原来龙伯候是派鱼龙儿来找六公子夺回宝物的。可惜鱼龙儿还是稚嫩了些。”
唐砚摇头道:“唐某当年从龙伯候手中赢得圣道稀音和枯木鹿鸣时,曾与龙伯候击掌约定,若圣道稀音在七色海之外而断弦,龙伯候可取回圣道稀音和枯木鹿鸣,哪怕不是鱼龙儿,就是寻常的龙伯一族之人皆可以。”
第三佾想到鱼龙儿向自己恳求相看琴时的模样,道:“原来还有这般神奇秘辛啊!既然鱼龙儿来了,六公子为何不将圣道稀音交于鱼龙儿呢?”
唐砚道:“鱼龙儿知晓唐某在元末城使用过圣道稀音,也察觉到了异常,但他还未能确认,所以才会来醉光阴与唐某纠缠。不是唐某不愿交出圣道稀音,而是舞阳兄你不愿意啊!”
第三佾脸色一下就晴转多云,陡地阴沉了下来,放下手中的茶壶就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没想到我竟然无缘无故就做了恶人,佾这就去把琴交给鱼龙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