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独闯玉京别院

夔提着两坛酒离开了玉京别院,巫非凡居然没有同往。

楼阁里,少司马隗赤狄端坐相候,隗子归则坐在窗台上,双手抱着后脑,正望着窗外出神。

夔将手中的酒坛抛给隗赤狄,看了看隗子归,又看了看手中酒,苦笑道:“失算,酒带少了。”

隗赤狄道:“他在生自己的闷气,应该也没心情喝酒的。”

隗子归突然道:“我突然心情又好了,突然又想喝酒了。”

夔提着酒走到窗前,将酒递给隗子归,道:“但喝无妨,我轻车熟路,再去取一坛过来就是。”

隗子归却没有去接夔送过来的酒坛,道:“我只想喝自己取来的酒。敢问酒窖何处?”

夔似笑非笑地问道:“玉京别院,敢取不?”

隗子归冷冷地道:“有何不敢。”

夔称赞道:“好气魄!”旋即夔又低声道:“如果找不到藏酒的地方,可以问问小巫青衫,虽然他如今不喝酒了,但是他知道藏酒的地方。”

隗子归从鼻孔中冷哼一声,道:“你觉得我有必要去问一个只求苟活的胆小鬼吗?”

夔侧目看了隗赤狄一眼,只见隗赤狄正在苦笑摇头,于是应声道:“怕你找不到地方,你可以问,也可以不问,大不了将玉京别院掘地三尺,总能找到的。”

隗子归道:“就来个掘地三尺。”

夔道:“快去快回,别让我们等太久。”

隗子归身形一挺,从窗台跃起跳下,脚尖在檐边轻轻一点,似飞鸟般飞了出去。

隗赤狄再次摇头道:“你不应该怂恿他的,他还只是个孩子。玉京别院中有韩夫人,拓跋隐世,铁衣狂奴,任何一个都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

夔在桌旁坐了下来,道:“在你眼里他永远只是个孩子,但在我眼里不是。”

隗赤狄叹息一声,道:“我倒希望他能去问小巫青衫。”

夔道:“我只希望他不要找错了地方。”

隗赤狄道:“玉京别院对于他来说本就是个错误的地方。”

夔笑道:“你很担心他?”

隗赤狄道:“是的。难道他就不担心的吗?”

夔道:“我担心的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我只要喝好酒,看好门就足够了。”话刚说完,夔只觉鼻子一痒,忽地打了响嚏,他猛地一回头,朝窗外望去,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背在后背的六百岁如惊鸿般飞了出去。

隗赤狄惊异问道:“怎么啦?”

夔揉了揉鼻子,狠狠地道:“有人背后在骂我。”

乞讫马儿也极不情愿地握着几颗玩游戏时当棋子的石子,一边把玩着,一边朝南城而去。他不明白风珠帘为什么会让他独自一人前往栢皇桐柏的营地,难道风珠帘真不怕他被四宗门的暗中高手狙杀?就算他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到让自己留在玉京别院的理由。

城门处,陆岱宗横枪相候,他的脚旁居然摆放着一坛酒。

乞讫马儿微眯着双眼把陆岱宗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径直走到陆岱宗跟前,嬉笑着问道:“你是在等我吗?”

陆岱宗道:“是的。”

乞讫马儿道:“可我现在不想喝酒。”

陆岱宗道:“不想喝酒?那请绕道出城吧。”

乞讫马儿道:“你管人进城,还管人出城?”

陆岱宗道:“是的,我还管请人喝酒,也管取人性命。不知你要选哪一种呢?”

乞讫马儿狠狠地一跺脚,骂道:“混蛋夔,话说一半,留一半,就不应该相信你,真是害苦我了。”

隗赤狄站起身来,忽地朝夔躬身稽首,道:“多谢!”

夔没好声气地道:“有人骂我,你还多谢?看来你少司马也不是什么好人。”

隗赤狄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你才是个好人。”

夔摇头道:“若让陆寒武听到你说我是个好人,估计都要吐口老血了。”

隗赤狄道:“也是,好人怎么能骗喝几百年好酒呢?”

夔哈哈大笑,道:“我确实是骗了陆寒武几百年的酒喝,但真不是什么好酒。”

隗赤狄亦跟着大笑,道:“你不是说过,他人请的,都是好酒吗?”

夔猛地一拍脑袋,道:“对哦,我怎么忘记了呢?看来今天的酒不好喝了。”

隗赤狄道:“我觉得好喝就够了,你若感觉不好喝,不妨都让我喝了。”

夔好像真怕隗赤狄会将酒抢走一样,连忙拍开坛口封泥,狂饮了一大口,道:“还可以,不算很难喝。”

隗赤狄也狂饮了一大口,称赞道:“好酒,好酒!”

乞讫马儿几乎要哭了,陆岱宗的酒真难喝,他喝一口酒,就忍不住吐出两口来,一口是酒,另一口是胃水,那滋味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陆岱宗就一言不发地看着乞讫马儿一边喝酒,一边呕吐。城中忽地有一道亮光划空而逝,陆岱宗抬眼望去,本来凝重的脸上,再添几分凝重。

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硬闯玉京别院!

风珠帘看了一眼正在开始掌灯的拓跋藏,突然问道:“夔在担心什么呢?”

拓跋藏道:“夔先生确实多虑了,就一个顽童耍闹而已,有小巫青衫跟着,不碍事的。”

风珠帘意味深长地道:“但愿只是任性耍闹,莫要惊扰到狂奴兄弟。”

拓跋藏道:“有六百岁在,没有人能踏入静室半步。”

风珠帘道:“待此地事了,也该去西山拜会故人了。”

拓跋藏道:“主人莫非是要——”

风珠帘摆手道:“放心吧,只是拜会故人而已。”

夔止住笑,望着隗赤狄,表情失望地摇了摇头,道:“少司马,你失职啊。”

隗赤狄道:“苟不教,性乃迁。养不教,父之过。若非小巫青衫隐世东神山,子归也不会这般性情。”

夔摇头道:“我说的不是父之过,而是师之惰。”

隗赤狄道:“教不严,师之惰?”

夔喝了一口酒,道:“你们都太过于执着,原本想待韩先生处理完琐碎事宜,前去西山将六百岁托付与你,可你却又誓言弃刀,今日见隗子归伤小巫青衫之招,却不过你昔日七分神采,唉——”

隗赤狄却很开心地笑了,道:“让你失望了?”

夔点头道:“不是七分失望,是十分失望。”

隗赤狄抓起酒坛,道:“为你的一句十分失望,当浮一大白。”

夔叹息摇头道:“若论厚颜无耻,你少司马当数第一。”

隗赤狄道:“为你的一句厚颜无耻,再浮一大白。”

夔气得牙痒痒,差点没抽隗赤狄一个大耳刮子,他抬起手,迟疑了半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道:“这酒喝到这份上,才真是过瘾。”

隗赤狄苦笑,放下手中的酒坛,道:“子归去玉京别院并非是赌气取酒,而是——”

夔举起酒坛,打断隗赤狄的话,道:“他就是去取酒的。”

隗赤狄再次起身,又朝夔躬身作揖,道:“感谢夔先生见谅!”

夔没好声气地道:“还能不能让人好生喝酒啊?以前与你喝酒时,你也没这般酸楚啊?”

隗赤狄道:“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啊,说一半,让酒压一半,那多没劲啊。”

夔忽地正色问道:“请问少司马,请问隗先生,话说完了吗?”

隗赤狄抓起酒坛,道:“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有喝酒了。”

夔刚想举酒,又正色地问道:“真的说完了?你仔细再想想。”

隗赤狄想也不想地道:“正事说完了,真要说也只是闲话和酒话了。”

夔道:“好,就说闲话和酒话。”

就在隗赤狄举酒相碰时,倏地又将手收了回去,道:“差点忘记一件正事。”

夔道:“与韩先生有关的事?”

隗赤狄问道:“韩先生为何要去鹊山?”

夔道:“与韩先生相关的事都不是正事。就算是韩先生站在这儿,你若相问,他必然会回答你四个字。”

隗赤狄问道:“哪四个字?”

夔道:“你认为呢?”

隗赤狄道:“我不知道啊。我问你,你却反过来问我。”

夔道:“你认为呢就是韩先生的回答。”

隗赤狄哑笑,道:“是我孤陋寡闻了,我自愿罚酒。”

隗子归飞掠入玉京别院时,他就发现巫非凡就紧跟在他身后。他穿堂过屋,巫非凡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并不觉得奇怪。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搜遍了他认为能藏酒的任何地方,也没有寻到酒。

最后他在一间僻静的木屋前停了下来,不是因为木屋藏有酒,让他停下来的是横放在阶沿上一柄形如花瓣的刀。他认得这把刀,正是夔一直背着的那柄。

长刀千秋雪,短刀六百岁!

隗子归凝视着短刀六百岁,缓步走了过去。

一直跟在其身后不曾言语的巫非凡忽地出声道:“别过去!”

隗子归停下脚步,用一种近乎鄙视的眼神看了巫非凡一眼,道:“你想说什么?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

巫非凡道:“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别过去。”

隗子归道:“我多么希望当年你就那么死在韩夫人的剑下,亦不愧你笑武道傲苍穹之神采。”

巫非凡道:“我也希望就那样死在韩夫人的剑下。”

隗子归道:“为什么你不去死呢?为什么你又要苟活下来呢?你既然苟活了下来,为什么不去一趟西山呢?你也可以不去西山,为什么又要避而不见呢?”隗子归说到最后,几乎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吼叫。

巫非凡道:“那时我——我真的不能见你们。”

隗子归道:“那时不能见?现在就能——见了?”

巫非凡道:“是的。”

隗子归问道:“为什么?”

巫非凡道:“我现在不能说。”

隗子归道:“既然不能说,烦请巫大宗主就永远——不——要——说!”此时的隗子归就象被惹怒了猫,咬不了猎物,只好抓伤自己。

他倏地转过身,朝木屋冲了过去。横放在阶沿上的六百岁似有了生命般凌空斩向隗子归,隗子归双臂一错,手中赫然握着两柄黝黑的短刀,挡向六百岁。但见人影闪动,巫非凡忽地挡在隗子归和六百岁之间,六百岁堪堪劈至其后脑半分处停在了半空中,凛然刀意杀机直逼脊骨,巫非凡感觉整个身子寒冷僵硬。而隗子归交错的双刀切在巫非凡的前胸上,刀锋划破了青衫,亦划破了肌肤,血水将前胸染成一片殷红。

隗子归撤力后退,望着巫非凡,冷冷地道:“你若再挡我去路,我一定会杀了你。”

巫非凡摇头道:“别过来。”

隗子归的身形化成一道优美的弧光,再次掠向木屋,就在他刚要越过阶沿时,六百岁倏地出现在眼前,再次凌空斩下。隗子归正要用手中的短刀去格挡时,巫非凡已挡在刀与人之间。

刀锋切划下,又添两道不深亦不浅的伤口,又有血水如落花般洒散。隗子归翻腕藏刀,身形朝另一侧再次化成一道弧光冲了出去。

六百岁又神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巫非凡又神奇地挡在他与六百岁之间。

隗子归变化着身法,可不管他尝试多少次,那柄刀,那个人都会不偏不倚拦住他的去路。

乞讫马儿差点没把肠胃都给吐出来,他将酒坛倒过来,有气无力地望着陆岱宗,道:“酒我已喝了,你该把出城的路让出来了?”

陆岱宗道:“让不让,出城的路就在这,请吧。”

乞讫马儿真的要哭了,陆岱宗确实没有乱说,出城路就眼前,可陆岱宗那该死的长枪却硬生生拦住了去路,高不成低不就的,他想从长枪上跨过时,腿又短了,他想弯腰从枪下钻过时,枪离地又太近了,除非自己趴在地上爬过去。乞讫马儿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过去。

乞讫马儿弯着腰,用双手支撑在双膝上,喘着粗气。

陆岱宗道:“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是我想要的答案,我就送你出城。”

乞讫马儿有气无力地道:“不好,你不要问,我也不会回答你的。”

陆岱宗道:“那你就出不了城了。”

乞讫马儿道:“未必。”

陆岱宗道:“那就再试试。”

乞讫马儿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再试试,但请你别后悔。”

陆岱宗道:“你凭本事出城,陆某岂敢言后悔。”

乞讫马儿道:“奔雷起,玄甲寒,谁敢言强,谁敢当关,元末城下血染枪。”他说得很慢,等他把话说完时,他已然站直了身子,与刚才的有气无力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陆岱宗凝神相待。

乞讫马儿伸出手抓向长枪,陆岱宗完全惊呆了。没有人敢徒手去抓陆岱宗的长枪,因为陆岱宗手中的长枪乃是武道真正的神枪,唯一的神枪。神枪中藏有九天惊雷,一触即亡。就在乞讫马儿抓住枪杆的那一刹那,陆岱宗只觉掌心一麻,整个臂膀象被雷光击中一般,麻痹而无法动弹,从未离手的神枪,突然从手掌中脱落了。

陆岱宗就象被惊雷击中一般,怔怔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地望着乞讫马儿。但见乞讫马儿将长枪如耍棒般旋舞起来,然后甩了出去,长枪似脱困的蛟龙,飞过如林的屋檐,飞向九天外。

乞讫马儿拍了拍手,对惊呆地当场的陆岱宗道:“你再不追过去,小心惊雷归苍穹,可望而不可及。”

陆岱宗从惊骇中惊醒过来,忽地正色朝乞讫马儿躬身稽首,道:“陆岱宗唐突了,望先生见谅。”

乞讫马儿道:“你的酒真难喝,真不知道混蛋夔怎么喝得下去,玉京别院有好酒,陆将军抽空光临,定让混蛋夔作陪畅饮。”

陆岱宗躬身低首道:“陆岱宗谢过先生。”

乞讫马儿忽地想起了什么,道:“喝酒真误事,不与陆将军多言了,我还得去栢皇桐柏那取东西呢,你也快去寻回神枪吧。”

陆岱宗道:“先生先请!”

乞讫马儿着急忙慌地穿过城门,朝城外跑去。

陆岱宗望着乞讫马儿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惊雷归苍穹,岱宗绣维岳。师尊,韩先生终于回来了,陆岱宗幸不辱命!”说到最后,陆岱宗已是失声痛哭,热泪满面。

不论隗子归如何拼尽全力,都无法躲过六百岁和巫非凡而踏上阶沿半步。就在隗子归气急败坏的时候,木屋的门突然打开了,铁衣十袭从屋里走了出来。铁衣十袭朝巫非凡拱手作礼,又朝六百岁拱手作礼,道:“清静之所,岂是嬉耍玩闹之地?都散了吧。”

巫非凡朝铁衣十袭拱手作揖,道:“巫某放肆了,扰了先生清静。”

六百岁应声飞向空中,化作一道亮光仿佛没入了虚无之中,眨眼不见了。

铁衣十袭走下阶沿,朝隗子归拱手作揖问道:“又闻子归啼夜月,杜宇血,戚戚声外,魂断催魄归。此处并无隗楼主要寻的美酒,只有棺椁一具,背棺人一个,不知隗楼主是要寻酒?还是要祭祀呢?”

隗子归道:“背棺人铁衣十袭?”

铁衣十袭道:“正是。”

隗子归道:“数日前偶遇一位目盲者,自称元末城韩若樗韩先生,有一疑惑还需先生替我解惑。”

铁衣十袭道:“隗楼主请直言。”

隗子归道:“木屋中的棺椁里真有魔君的法身?”

巫非凡喝叱道:“放肆!”

铁衣十袭抬手制止了巫非凡的怒火,问道:“不知隗楼主所说的那位韩先生如何回答呢?”

隗子归道:“韩先生言:棺椁不就是装死人的吗?你真想知道不妨去元末城找铁衣十袭开棺看个清楚。”

铁衣十袭哦地应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隗楼主请进屋,待我开棺让隗楼主看个清楚。”

巫非凡连连摇头,道:“狂奴先生,不可!万万不可!”

铁衣十袭道:“既然是韩先生所言,应当无妨。小巫青衫请勿担心。”

铁衣十袭与隗子归进到屋去,门被轻掩上。片刻功夫,隗子归从屋里走了出来,表情恭敬地朝铁衣十袭稽首作揖道:“多谢先生成全。”

铁衣十袭将隗子归送到门外,但见他双手在胸前抱划了一个圆,再定睛看时,铁衣十袭手中赫然捧着一坛美酒,铁衣十袭将酒坛递与隗子归,道:“若想喝酒,不妨来找我。回去吧,别让隗先生担心。”

隗子归恭敬地接过酒,看都没看巫非凡一眼,飞掠离开了。

铁衣十袭望着隗子归远去的方向,对巫非凡道:“他还只是个孩子,任性和胡闹本就是孩子的天性。”

巫非凡朝铁衣十袭再次稽首作揖,道:“谢狂奴先生教诲!”

铁衣十袭道:“你离开得太久了,该到回去的时候了。”

巫非凡道:“待韩先生归来,巫某就回去。”

铁衣十袭望着巫非凡离去的背影,他第一次在那青衫伟岸,卓绝丰姿中看见一丝悲伤与无奈,铁衣十袭喃喃道:“韩先生本就从未离开过玉京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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