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苏寒露一刻不停飞奔至她与杨大叔他们约好的见面地方,是一处棺材铺的后宅,专门用来堆放便宜木材与棺材的破旧院子。
胡杨悄悄开后门接了她进后院,左看右看,低声道,“大小姐,白刺人呢?”
苏寒露道,“不用理会他。”
她走进黑漆漆不点一盏灯的屋里,摘了帷帽脱了披风坐在炕上,屋内坐着十几个大汉,见她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苏寒露让大家都坐了,对胡杨道,“修文坊弘法道观后门,永乐坊西口牌坊下,还有宗正寺旁边的桥洞,这几处有白刺丢去的死肉骨头,你带着几个人分别去这几处,把那些东西全都捡回来。”
座下为首的杨大叔以手抚须,并不曾发言打断大小姐的话。
前几日大小姐亲手砍了两个登徒子,为了警示这帮小的,甚至把两具尸首带进城,鞭尸、分尸,最后把那些尸块分散丢在好几个不同地方喂野狗。
胡杨乖乖听命,现场就点了七八个人分别行动。
苏寒露却又叫住他们,略忖思片刻,“算了,不必带回来,——剁碎了丢进护城河里喂鱼。记住,是剁碎。”
胡杨听了,又让每个人添了一把磨得锋利的斧头带在身上,悄无声息从后门走了。
苏寒露转头问杨大叔,“东西在哪里,我看看。”
杨大叔带着大小姐去了存放棺材的库房,掀开那棺材盖,一一点查今日所得的好东西,笑道,“老头子粗略估了价格,没有三万两,总也能当个两万两!这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这些皇亲国戚一个个满嘴流油,将军当年在西北杀敌抗戎,他们张嘴就是将军的罪过,哼!就该大小姐来收拾!”
其中一个棺材里放满了被踩扁的安国公府祠堂的金银祭器,成色虽然不怎么鲜亮,却胜在极为沉手——全都是实心的。
苏寒露拾起其中一块足有半斤的金块,交给杨大叔,“明儿想办法化了,给兄弟们吃几顿好的。其余都埋了。”
杨大叔乐呵呵接了金子,掂量着笑道,“这是大小姐的赏赐,我就不推辞了!”
半刻钟后,院子外响起了白刺和葡萄说话的声音。
苏寒露还命杨大叔把棺材都钉上,出去寻白刺问问外头的情形,然而出来后却见国公府后街的方向似乎也红光四起,将那边的黑夜全都染红了。
这火不但没有扑灭,怎么反而越大了?
白刺见到大小姐,立刻上前来回禀,“大小姐,马家铺子眼见是不行了,小的算是去的晚的,但谁曾想那边除了马家铺子和几家邻里扑火,巡防营的人竟然还没来!小的寻了个空档把那丢在马家铺子外一个石头墩子下边,等到巡防营的人来了才走。”
“酒囊饭袋。不用理会,由他们烧去。”苏寒露冷哼了一声,瞥了那一片火海,叮嘱杨大叔好生看守门户,然后带着葡萄从小路返回国公府。
次日清晨,苏寒露早早醒来,等着听外面的人来报丧。
然而早膳都提来了,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难不成还没死透。
苏寒露没什么胃口,随意喝了两碗粥吃了四个包子,剩下的菜分给了葡萄几个,换了出门的衣裳后,主动去了江锦屋里等她,与她一同去给世子夫人请安。
江锦很意外,但显然很高兴这个胆小柔怯的表妹肯于自己亲近,与寒露挽着手出门。
苏寒露来前院时并未见到有旁人,江锦神色也不像是死了她六叔的,暗暗按下疑惑猜测,同她说说笑笑走去朝霞院。
也该是她与那大少爷有缘,她们走到朝霞院大门外甬道,正对面走来了江锋与江钟两兄弟。
江锦是长姐,江锋与江钟上前问好。
苏寒露侧身避至一旁,小心地觑看那边人,待两兄弟礼毕,她蹲了福轻声细气行礼道,“寒露请大表哥安。”
江锋从见到大姐姐与苏表妹竟同路相伴时,就忍不住总往苏表妹那边留意,待发现她也在悄悄瞧自己,立刻不敢乱动,规规矩矩给大姐姐请安。
此刻听见苏表妹柔柔的声音问好自己,江锋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等她话音终于落下,他压抑着那种情绪回礼,“表妹安。”
短短三个字,江锋只觉自己嗓子干得厉害。
旁边的江钟嬉笑着道,“苏姐姐安!”
苏寒露抿唇笑着还了半礼。
江锦道,“走罢。”
众人分了次序,先后进了朝霞院。
绕过花厅里那尊听说是御赐的大理石屏风,苏寒露走在江锦旁边,一面与她说话,一面处处留意身后江锋动静。www.
轮到江锋转过屏风时,有那么一瞬,他不知怎的,竟借着回答江钟的说话,鬼使神差地大胆去看了前边的苏表妹。
——苏表妹来不及收回偷看他的视线,两人都怔了怔。
苏寒露脸颊迅速泛红,面容羞怯不敢再乱看,胡乱应付着江锦问她“早膳用了多少”的话。
江锋心跳如雷,紧张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一道清爽的笑声从众人身后响起,“看来是我来晚了!”
苏寒露茫然随着那声音来处看去,心中却震惊无比:
他怎么还活着?!
江锦等三人惊喜地迎上前行礼,“六叔!”
苏寒露作为外人,落在了最后,乖巧蹲福,从他脚底的靴子往上看,看到他腰间所系的腰带为止,停住。
还好好活着呢。
江意行笑着应付三个侄子侄女的问安,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小女孩身上,笑道,“你就是——”
早也候在花厅的吕嬷嬷及时打断了江意行的话,上前行礼道,“六爷,大姑娘、大少爷二少爷,苏姑娘,这边请。”
江意行在吕嬷嬷说出“苏姑娘”三个字,流露出一丝不解,但到底没有开口追问。
苏寒露神色复杂,只是虚虚同那六爷行礼,之后便被这里的小丫鬟引着入座,自此之后始终抿唇不语,低头饮茶。
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她琢磨他可能得到蛇毒解药的几种可能,并想着怎么能合理的看江六爷脖颈上有没有伤时,坐在对面的江钟已经大呼小叫起来,“六叔!你的脖子怎么了!”
几道目光立刻全都聚集在江意行脖子。
苏寒露没有抬头,她刚穿来这古代时,也是做过大家闺秀的,那人到底是长辈,这时候再好奇她也不能抬头去看。
江锦抿唇不语,狠狠瞪了一眼不懂人事的江钟。
坐在江意行下首的江锋略感尴尬,轻咳了一声,企图帮弟弟掩饰,道,“钟哥儿,你昨日的书可曾背完?”
江钟大怒,“你又不是我爹,管得着我背了几页书!”
江意行不在意地劝止就要吵起来的两兄弟,教训了不服管教的江钟一句。
待江钟安生下来,他话题一转,问了江锦,笑道,“听说昨日你们两姐妹喝的是梨花酿?闻着像是两年前我离家时,我亲手教你酿的那个?”
苏寒露似乎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垂下眼眸,将茶钟放回了桌几,乖柔地听他们说话,一副神思放空的模样。
江锦笑着答说是,“当时闻着酸极了,六叔说好东西都得藏着隐着,待异日再启出来,才得滋味。果然那梨花酿不负侄女期待,味道绝佳。等会侄女叫人给六叔送去一罐尝尝,六叔好品评品评侄女的手艺。”
江意行道,“好。”
他似乎想到别的,问道,“这酒你可有送与旁人品鉴?”
苏寒露心头倏地一冷,只有睫毛微微颤了颤,面容始终平静之极,……与此同时,一根金针已然悄无声息入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