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苏寒露命石榴把药汤泼去,用帕子擦干手,随手捡起炕几上平放着的那蝉样玉佩,将它举在空中仔细端详:
上好的和田玉,有包浆,且这蝉的造型古拙可爱,该是有来历的古物。
苏寒露自遭了国难家难,从此最爱金银,古玉这样的东西再好她也不稀罕。
最后她拿起一只绣罗金缕香笼球把玩。
球心中空,里面并未燃香。
这香笼球做工极其精致,若将它捏成一团金子来使,实在有损它的身价。
苏寒露隔着窗户叫了看门户的葡萄进来,把值钱的玉蝉和香笼球用油纸包起来递给她,“等会儿就送去给胡杨他们,最迟两天,把这里边两个东西卖去沧州。”
葡萄脆生生应着,双手接过油纸包揣进袖中,多问了一句,“可要和上次那批货一同出?”www.
她指的是从国公府祠堂里弄走的那些。
苏寒露道,“便宜行事。”
这就是怎么能尽快出手怎么来的意思。
“还有,”她道,“你去给胡杨传话,今晚给马家铺子再放一把火,烧彻底,连桩梁都不要留下。”
“是,必定叫胡杨不误姑娘大事。”葡萄连连点头,揣着油纸包告退。
苏寒露把炕几上多余的杂物全都推到炕上,正式翻看《花鸟形胜》,寻到最末几页,翻出折叠页,找到“盘石院子”所在图样,仔细研究了起来。
窗子外,葡萄迟迟不走,与小丫鬟们说话,品评大厨房炒的瓜子不如前门大街的李记炒货好吃,可惜大街那马家杂货铺子走水一夜烧了个精光,连累其余挨着的店铺都没能开门。
几个家生的小丫鬟都说可惜,然后不停地给葡萄推荐大厨房的柳婶,说她炒的瓜子简直是一绝云云。
葡萄两眼放光,拍着胸口说等她去那边逛一逛,让大家等她好消息,说罢,大摇大摆走了。
屋内,苏寒露花了一刻钟把那盘石院研究了彻底,决定好今夜的行程。
索性此时无事,她临时起意去拆了江意行送来的礼:竟是个巴掌大的水银镜,大约是舶来品。
这玩意儿放在外头的确难得,她却不稀罕。
早在抄了安州知府时她们就得过一个,还是个半人高的穿衣镜,比这阔气多了,然而葡萄和白刺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不知怎么失手弄碎了那价值千金的镜子,气得杨大叔把这两个骂了足足半年。
也是因此缘由,苏寒露觉得水银镜虽好,却不利自己流年,让石榴将水银镜随意收去西厢的库房,为了晚间的行动,洗手拆卸钗环,睡午觉养精蓄锐。
初夏热气渐渐上升,屋外太阳晒过的青石板铺地砖摸着烫手,屋内小憩却仍需要盖着薄被。
苏寒露感觉自己睡着了,又好像对身边有知觉,能感觉屋外的艳阳高照。
很安静,很适合睡眠。
她知道石榴中间进屋来掖了几次被角,收拾了卧房外被她弄乱的炕台,不叫小丫鬟们吵她。
然后屋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苏寒露仍闭着眼,听了好一会,一声声唤人,“石榴!石榴!”
石榴匆匆进屋来,“姑娘醒了?”说着就要搀扶姑娘起来。
苏寒露见到她,重新软了身段躺回被褥里,将脖子以下全都盖严,惬意地问她,“和谁在外头说话呢?听着不像是双桐居的丫鬟。我睡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左右,”石榴见姑娘还不想起床,便笑道,“外头是大少爷屋里的美玉姑娘,说是奉命来给姑娘送五芳斋的点心。姑娘可要见她?”
苏寒露也笑起来,“动作真快。拿来我尝尝。”
石榴转身去了外头,用托盘装了两块点心拿来。
苏寒露见着这点心长得玉雪可爱,索性拥被坐起来,拈起一块送入口中,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且点心芯里有微微温热,似是才出锅就被送了来。
屋外的美玉等得有些不耐烦,却因这苏姓的表小姐深受国公府看重,并不敢将心内的不喜欢表现出来。
又过了许久,石榴终于出来,美玉忙迎上去,“石榴姐姐,苏姑娘可是要唤我进去?”
石榴笑道,“我们姑娘身子弱,寻常不见人,你在这里磕了头便回去吧。”
美玉一怔,没想到她巴巴等了半晌,竟连主家人都没见到,不觉心中羞恼:不过是个表亲,居然摆谱摆到她身上来了!便是她去大姑娘院里,也是有位坐有茶吃的。
石榴指着青石板道,“这里就可以了。”
美玉憋着一口气,跪地道了一声请安的话,起来后就要走,却被石榴叫住。
石榴问她,“我们姑娘多谢大少爷慷慨,只是不知这梅片栗粉糕,……是我们姑娘独有的,还是别的院子都有?”
美玉终于想起来大少爷叮嘱她时恨不能自己来的模样,满心的恼意霎时化作酸涩,忍着冷笑,答道,“大少爷仁孝,自然各屋都有,奴婢身份卑微,去不得朝霞院,因此被大少爷派来这边。”
苏寒露已经穿上衣裳,披着长发坐在窗边喝茶,慢慢吃着那些个好吃的点心。
待听见外面美玉的阴阳怪气,她忍不住心道:那大少爷江锋看着是个极好的人,谁想他屋里却有刁钻厉害的。
若是日后她在江锋那里得了手,这些惯会拈酸吃醋的小丫鬟们怎么处置,倒是十分棘手。
她亲手用手帕包了三两新茶,叫给她梳头的小丫鬟拿出去交给美玉,当做谢大少爷的谢礼。
美玉不甘地朝着屋子那边屈膝,带着这茶包离去。
夏日昼长夜短,闲暇漫漫。
苏寒露歪在炕上翻着前门大街四泉书局新出的闲书。
看书看了两页,读到书生与富家小姐两情相悦,为见小姐一面,在她家宅院外徘徊:“看这人家,虽不似家资巨富,却也檐牙陡峭,遥见院内高楼画角……”
算着时间,美玉也该回去复了命。
不知江锋看见她的那只手帕,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呢。
苏寒露有点期盼傍晚去朝霞院给世子夫人请安了。
然而她真在朝霞院见到江锋,他却再没有找机会偷偷看自己。
从她见到他两人彼此见礼,到她跟着江锦一同离开,他始终谨守自恪,垂目讷言,好似这两日的喜欢与心动都是假的。
若非有人从中挑拨,仁厚的大少爷连与下人说话都温柔如水,又怎会与她这般无情。
联想上午与江锋分别时的情景,苏寒露心中一片冷冽,恨意十足:江—意—行!
胆敢坏老子好事!
看来她也不必好事多磨,今夜必定亲手宰了这不识时务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