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上下正人仰马翻, 那陆秀去明时坊的延寿庵上香,午后遇阵雨人便失踪了,遣了好几拨获,就连去寻人的秋绥也不知所踪, 可把谢晖和谢云初给急坏了。
夜色初降, 父
不, 满头大汗奔了进来, 谢晖以为是寻到陆姨娘,哪知道,那人气喘吁吁来到跟前,, 便哭丧着道,
“老爷, 小的在外头寻姨娘时, 听得外间都在传,说, 道他有克妻之命。”
这话一出, 谢云初和谢晖都怔住了。
与王书淮的婚事, 谢晖没有同旁人讲,只身边这心腹管事晓得, 管事听了这个消息便焦急了。
陆姨娘母女纵然贵重,却贵重不过大小姐,管事生怕谢云初所嫁非人。
谢晖就这么一个嫡长女,不可能将她往火坑里推,再者,他自个儿在婚姻上吃了苦头,不想让子女步其后尘。
克妻这种事似是而非, 不一定真是那么回事,可一旦有了个引子,便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心里多少存一些膈应,一旦谢云初嫁过去,往后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胡思乱想,于夫妻相处不利。
京城年轻一辈就属王书淮最出众,长公主提起这门婚事时,谢晖内心实则是十分满意的,这样的乘龙快婿谁不喜欢,如今看来是有缘无分了,谢晖将下人挥退,惋惜地看着女儿,
“初儿,这门婚事要不便作罢吧,明日父亲想法子替你回绝了。”
谢云初也愣了会儿神,脑海闪过王书淮那张脸,真真跟上天锻造的一件珍品似的,无论五官相貌抑或是身形气质,是浑然天成的美,下午他纵马来到谢家,说出那番话显然是对她存了心思,人都有慕强的心理,谢云初要说一点都不撼动是假的。
只是王家也确实如同信王所说,宅门艰险,就拿谢府来说,外人可知她在家中的艰难?
谢云初心底交织着失落与遗憾,叹声道,
“听凭您做主。”
谢晖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心底的阴霾又覆了一层。
至夜深还没有消息,谢晖见女儿穿得单薄,让她回房歇着。
王书淮虽然被信王气狠了,却也不至于乱了阵脚,将齐伟遣了回去,自个儿趁着夜色攀上谢云初闺房的屋梁,就那么仰躺在屋脊下,静静听着底下妻子的动静。
倒也不是想窥探她,实在是心中惦念得紧,整整十几年生死相隔,胸膛就跟蓄了一腔无处泄闸的水似的,堵得慌又悸动得慌,唯有离得她近一些,心潮方能平复少许。
他很清楚,无论信王做什么,也无论她会如何,他都不可能袖手,哪怕这会儿她嫁给了旁人,他都能抢回来,遑论一个克妻的名声。
底下,时不时有纤细胳膊撩动水花的声音,时不时有几句娇俏碎语,王书淮第一次对这些琐碎生出一丝岁月静好的触动。
谢晖为人也有些城府,翌日他并没有入宫直接拒绝长公主,只是告病在府并未上朝,消息传到长公主耳朵里,长公主便明白意思了,她看向身侧的国公爷,
“谢祭酒此人明达内敏,性子又孤拗,若是强行赐婚,恐惹起风波,他今日不上朝,实则便是拒绝的意思。”
国公爷脸色极是难看,心情更是复杂。
这传言说的是王书淮,实则骂的是他。
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结亲不是结仇,强求不得,随他去吧。”
到了姜氏和二老爷这里,听闻儿子被人披克妻的命,连着早膳都给气吐了。
“去去去,去给我找到那个道士,将他碎尸万段,什么害人的玩意儿,克妻这种事能随便说嘛。”姜氏可气哭了。
她儿子才貌双全,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是响当当的状元郎,姜氏原本腰杆子挺得直,拿着鼻孔看人,只消等着媒人上门,好好挑个全备的儿媳妇,结果儿子背个克妻的名声,一朝从天上跌入泥底,恐议婚艰难了。
“天杀的,是谁在害我们淮儿!”
夫妻二人在宁和堂气势汹汹闹了一阵,到最后吞了一肚子苦水无处排解。
把道士杀了又如何,克妻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若是没有王国公王赫那桩事还好,有祖父“克妻”在先,孙儿这事不信也得信了,可是他们上哪寻个长公主那样的妻子来镇住儿子的命格?
姜氏可愁哭了。
更愁的还在后头。
那明贵哭哭啼啼来到二老跟前,跪下道,
“二老爷,二太太,快些想个法子吧,咱们哥儿不吃不喝,连着翰林院也没去了,告了两日的假,人便蹲在谢家后巷那颗老槐树上不肯回来了。”
姜氏将泪一抹,唬了一跳,“什么意思?”
明贵说的真是她儿子书淮吗?
她家书淮起早贪黑,笔耕不辍,都恨不得睡在衙门,如今衙门不睡了,睡谢府后巷那歪脖子树上了?
明贵一把鼻涕一把泪,“哥儿看上谢祭酒的大小姐谢云初姑娘了,说是非她不娶,这会儿去谢府缠人家谢大人,求他嫁女呢。”
姜氏夫妇如遭雷击。
姜氏过去曾数次暗示王书淮,想试探儿子要不要通房,儿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屋子里那么多美貌的丫鬟,儿子从未看过一眼,如今眼巴巴睡人家后巷子的树上不回来了?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经过明贵好说歹说,以及翰林院一主事都上门寻人了,姜氏夫妇终于接受了儿子混账的事实。
“这可怎么办?若是不娶这门亲,他大约是不想上衙门了,好好的状元郎,前途可不能毁了。”
换作过去,只消请个媒人上门,那谢祭酒还不屁颠屁颠把女儿嫁过来,如今克妻名声一出,怕是跪着求人,人家还不一定乐意。
可愁坏了夫妻俩。
这个时候二老爷摆起父亲的谱,吩咐明贵,“去,你悄悄去一趟谢家,把他劝回来,就告诉他,我和他母亲一定想法子把人给他娶回来,让他先去翰林院当差。”
王书淮哪里肯听,照旧守在谢家。
王书淮不可能坐以待毙,趁着谢云初午睡之时,悄悄去了一趟钦天监,拿住其中一位袁姓官员的把柄,威胁对方弄出个天狗吞日的名头来,皇帝近来不是身子不适么,太医屡屡看诊不见好转,钦天监占了一卜,说是有人命格太硬,冲撞了皇帝。
论理皇帝是真命天子,是天底下命格最硬的人,还有谁能命硬到冲撞皇帝?
着实令皇帝和长公主吃了一惊,长公主甚至怀疑这幕后之人是冲她而来,结果袁大人便说了,
“这就得看陛下身边有无属狗之人。”
这一查自然查到信王身上。
信王属狗,不仅属狗,手握兵权,是皇帝最能干的皇子。
皇帝吓出一身冷汗,“要如何化解?”
“也简单,只消将此人远远使出京城便是。”
皇帝沉默了。
信王有功,不可能无缘无故罢黜他,若是夺去信王手中兵权也不妥,毕竟蒙兀还靠信王震慑,权衡再三,皇帝决定压下这个消息,悄悄将信王宣入宫,以边关需要皇子巡视为由,让信王回萧关去,无召不得回京。
信王听到皇帝所言,便知是王书淮出手了。
信王跪在皇帝跟前痛哭流涕,
“父皇,儿子不知是何人在父皇跟前搬弄是非,离间咱们父子之情,其心可诛,儿子求您收回儿子手中兵权,儿子不去边关,儿子就想在京城做一个闲散王爷,若是您嫌儿子没出息,您降爵为郡王亦可,只求父皇给儿子一个容身之处。”
儿子说到这个份上,皇帝也很愧疚,甚至怀疑是不是太子或汉王忌惮信王手中兵权,故意使得离间计,是否真如钦天监所言,皇帝尚需考量,只道,
“你先去萧关待一阵子,父皇心里明白,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皇帝主意一定,信王说服不了他,心里呕个半死,回府思量对策。
谢府这边,经过三日搜寻,终于有了陆姨娘三人的下落。
“老爷,咱们姨娘哪里是去延寿庵上香,实则是打着求佛的名号,暗中与道士私会,商议着让道士想法子帮着她扶正,好给二小姐与二少爷挣个嫡出的名头。”
谢云初和谢晖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
谁能想到平日那温柔谦恭的女子,背地里竟是这等奸诈。
“然后呢?”
“怎知那道士喝了些荤酒,见陆姨娘母女貌美,便起了邪心思,双方起了争执,姨娘知道谋事不成,担心事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弄死对方以绝后患,哪知那道士亦是个厉害的,吃了姨娘一簪子后,怀恨在心,对着姨娘母女痛下杀手,将藏在身上的毒药强喂了母女二人吃下,正当他处理尸身之际,被秋绥撞了个正着,如此,三人均没了。”
“尸首是方才在庵堂后山一口枯井找到的,那道士不知所踪,幸在一小尼姑目睹了经过,受了惊吓躲在地窖里三日三夜没敢露面,这不被咱们寻到了,终于敢开口说话。”
谢晖闻此噩耗,既惊且怒,一面恼怒陆姨娘的背叛,一面为失去女儿而痛心,自是当场昏倒了。
谢云初连忙遣人去唤太医,将父亲抬回房安置,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能声张,谢云初请老太太示下,老太太怒火中烧,吩咐人把陆姨娘尸首一把火烧了,至于那谢云秀则以病逝为由悄悄下葬,秋绥尸首送回秋家,好好安抚一遭。
未免陆姨娘的事嚷嚷出去,老太太着人把谢云舟送回老家,让他带着谢云秀的尸骨回乡安葬。
长辈们深受打击,接连病重不起,谢云初强打精神操持家务,小小年纪竟也十分能干,将家务打点得井井有条。
而这个当口,王家人上了门。
姜氏和王寿夫妇携重礼客客气气登门拜访。
名义上是探病,实则是为王书淮求亲而来。
谢晖披着件长衫,为人搀着坐在厅堂主位,神情憔悴不堪,时不时还咳上几声。
姜氏与王寿则和颜悦色坐在他对面,姜氏看出谢晖面无喜色,心中意气不由消了大半,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先前长公主殿下提了一嘴,赞誉你们家的大小姐蕙质兰心,端庄知礼,我们家听了,心里喜得跟什么似的,您老人家在朝中声望隆重,桃李遍天下,膝下女儿必定是娟好静秀,有才有德,我们便眼巴巴盼着,能求来给我们王家做宗妇。”
“我们家书淮您也是熟知的,他也是您的学生,若是能成就这门婚,当真是天造地设,金玉良缘。”
姜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这番话说出来,她自个儿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晖听了却没有什么表情,
“倒不是我拿乔,实则是府上出了事,一时没心思议亲,还请王老爷王太太原谅则个。”
王寿忙问,“出什么事了?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谢晖苦笑,“实不相瞒,家中小女儿病逝,回老家安葬去了,她们姐妹素来亲厚,眼下正是难受的时候,怕无心他顾。”
说白了,还是忌讳克妻一事。
姜氏夫妇心知肚明,却也不好挑明。
失望而归。
谢云初如今当家,姜氏夫妇造访自然瞒不住她。
王家这份诚意让她意外。
怎么就非她不可呢?
王书淮已经连着在谢云初屋顶睡了五晚,刮风下雨雷打不动。一是情难自禁非守不可,二来也是防着信王私下骚扰谢云初。
齐伟和明贵劝都劝不回去。
消息落到姜氏夫妇耳郭里,便是一典型世家浪荡子的行径。
姜氏这辈子都没为儿子发过愁,这次愁上了。
想当初她为将男人迷得团团转而沾沾自喜,如今在儿子身上得了报应。
“那谢氏当真美若天仙?”
女儿王书仪也参加了那日的赏花宴,回想谢云初的模样和气质,称赞道,
“称得上绝代佳人。”
姜氏心里想儿子文武双全,可不就得配这样出众的美人儿么?
姜氏将打盹的二老爷给摇醒,“咱还得想法子,说服谢祭酒嫁女。”
入夜,王书淮照旧掠到谢云初屋顶躺着,谢府虽有些家丁,却远远不是王书淮的对手,他修长的身影躺在屋脊下,与墨色融为一体。
每晚总得听听她温软轻快的嗓音方能阖眼。
这自然被信王抓到把柄。
夜色如水,信王瞅准谢晖身子转好之际,悄悄打了个手势,几名暗卫跃去谢府上空,立即与齐伟交上手,信王亲自带着两人围攻王书淮。
信王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于是谢晖和谢云佑等人便听得屋顶咣咣当当,当父子俩匆匆穿戴整洁循声赶来时,便看得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屋顶滑落下来。
双黑缎面提花长衫,衣裳剪裁得体,衬得他挺拔的身如同一柄剑鞘,飞身滑落时,衣袂飘扬,徐徐落地,即便是被赶下来的,姿态依旧优美。
紧接着信王也掠下来。
谢晖看到两个男人杵在自己女儿院中,气得面色铁青,
“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云佑更是直接堵在姐姐房门口,又吩咐林嬷嬷等人守去各处,勿要叫旁人发现,双目锐利地盯着王书淮,“怎么回事?”
信王将刀剑扔给侍卫,朝谢晖拱手,
“惊动老师实属惭愧,我巡夜时,发现一道黑影在谢府上空乱窜,怀疑有歹人,遂带着人杀过来,哪知竟是王公子,王公子,敢问你躲在谢姑娘屋顶作甚?”信王犀利的目光扫向王书淮。
屋内的谢云初听了这话,顿生惊讶。
王书淮藏在她屋顶?
怎么可能?
他品性高洁,出身世家贵胄,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行径。
王书淮面色没有半分变化,依旧不疾不徐朝谢晖施了一礼,“回老师的话,学生夜里打藏书阁回来,路过法华寺附近,瞧见一个做道士装扮的男子往谢府方向来,学生觉得蹊跷,遂踵迹而来。”
谢晖一听道士二字,心猛地跳了下,“人呢?可追到了?”
王书淮不咸不淡往信王瞥了一眼,语气冷峭,“被信王殿下惊动,给逃跑了,原打算追上去,偏生信王殿下拦住了我的路。”
信王:“.......”
可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内阁首辅。
王书淮说这番话时,面不改色,又因他过去形象实在太好,谢晖深信不疑,“原来如此....”那道士保不准来谢府寻麻烦,可惜被他逃走了,一时看着信王颇含着几分埋怨。
既然是个误会,谢晖就不好责备什么,抬手往前一指,示意信王和王书淮跟着他出去。
信王给气笑了,却也不能任由王书淮猖狂,于是便与谢晖道,
“恩师,恐有歹人作祟,不如我从信王府调一些人手看顾谢家,恩师以为如何?”
信王这个主意自然是好的,但是谢晖不想领他的人情。
“多谢王爷,下官再想想法子。”
信王笑着回,“恩师不必客气,若是恩师介怀,那我叫人守在外头好了,后巷子上不是有颗大槐树么,我着人守在那里,既不叨教府上安宁,也能照料邻里安危。”
王书淮深深看了信王一眼。
谢晖也着实担心道士闹出风波,连累整个谢府,尚在权衡之际,谢云佑朗声道,
“犯不着你们操心,我守在树上便好。”
信王本意是逼走王书淮,自然也不强求,便道,“也好,我也会加派人手在附近巡逻,襄助一二。”
谢晖无话可说。
一行人至前厅,谢晖立在台矶处,示意二人离开。
信王想让王书淮先走,王书淮却以信王身份尊贵为由,请他先行。
谢云佑直觉二人不对劲,一齐给轰出去了。
王书淮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连夜回了王府。
恰恰遇上闻讯赶回来的国公爷,国公爷听闻王书淮整日浑水摸鱼,并不好好当差,气得不轻,风风火火赶回府,打算训斥一顿孙儿,祖孙俩在大门处撞了个正着。
国公爷立在台阶处,瞅着风尘仆仆赶回的孙儿,冷笑道,“这是去哪了?”
“谢府。”王书淮还很理所当然。
国公爷左看右看没觉得孙儿与过去有什么不同,瞧,气质沉稳,语气干脆,像个干大事的,难以想象他居然睡去谢家屋梁,王家的脸都被他丢干净了,
“跟我进来!”
国公爷怒气冲冲带着王书淮回了书房,
王书淮却没有给他训斥自己的机会,将书房门一掩,替他老人家斟了一杯茶,单刀直入道,
“祖父,咱们爷孙俩就不卖关子了,我就直说,祖父身上的秘密,孙儿已然知晓,如今摆在祖父跟前有两条路,要么孙儿把晋宁遗诏的事抖露出去,要么您说服长公主殿下,让她老人家亲自去谢府提亲,我相信,只要长公主出马,谢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国公爷给气傻眼了。
“你怎么知道的?”
“您先把孙儿的事办了,回头孙儿跟您坦白。”
前世的现在,国公爷可还没把遗诏的事告诉王书淮。王书淮为了娶到谢云初,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
国公爷深深看着孙儿,却在王书淮眼底看到前所未有的淡漠与坚决。
这混账,连他都敢威胁。
国公爷怒归怒,也佩服他这份魄力,是个能成事的,起身狠狠敲了他一记脑门,二话不说回了宫。
也不知国公爷想了什么法子。
次日清晨,这位当朝最尊贵的摄政长公主仪仗驾临谢府,谢府上下齐齐出门跪迎。
长公主与国公爷一前一后从宫车出来,身后还跟着儿媳姜氏与二老爷王寿。
王书淮更是换上了六品翰林编修的官服侍奉在侧。
长公主雍容往前,朝老太太和谢晖抬手,
“免礼。”
谢晖看着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后背冷汗涔涔,恭敬将长公主一行引入内。
谢云初走在长辈之后,往王书淮瞥了一眼。
王书淮视线早就落在她身上,四目相接,谢云初面庞一热,移过目光,扶着老太太进了门。
片刻一行人至正厅,分主宾落座,长公主,国公爷和老太太坐在上首,谢晖与王寿夫妇相对而坐。
谢云初则侍奉在老太太身侧,王书淮的席位摆在父母末尾,他原本是可以坐着的,瞅见谢云初站着,他便干脆站在那儿不动。
长公主不喜欢寒暄,坐下没多久便朝朝云看了一眼,朝云将一烫金皇帖递给谢晖,
谢晖接过来满脸疑惑。
长公主笑道,“谢大人打开瞧瞧便知道了。”
谢晖将皇帖打开,里面是钦天监合的王书淮和谢云初的八字,卜了八个上上佳的乾坤卦,谢晖便明白意思了,看来这个女儿是非嫁不可了,王书淮也着实是个人才,王家诚意摆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怕是不知好歹,他看了一眼女儿。
长公主了然,谢晖这是还要看谢云初的意思,于是道,
“书淮,我们长辈说话,你们晚辈听着无聊,便去一边玩。”
谢晖也立即开口吩咐谢云初,
“云初,东苑那园桃花开得正好,你带王公子去赏花。”
谢云初心下了然,朝长辈屈膝行礼,便看了一眼王书淮,抬袖往廊庑一指。
片刻,二人来到东苑的桃园。
丫鬟守在园子门口,将里面一片小小天地留给二人。
东苑的桃花开得正艳,一簇簇堆在枝头,玉雪可爱,谢云初亭亭立在一颗桃树旁,王书淮负手踱过来,抬手撩开一枝桃花,探目看着她。
谢云初面颊红彤彤的,比那桃花还要明艳几分,
“你为什么非要娶我?”
姑娘虽单纯却又不笨,王书淮三番两次出现在谢家不是偶然。
王书淮并不敢深瞧她,怕泄露自己的情绪,将目光落在她脚尖,温声道,
“我若是告诉你,我总无缘无故梦到你,就仿佛你是我前世的妻,你信不信?”
谢云初满脸愕然,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羞道,“你别胡说八道。”
这话换做旁人便有轻佻之嫌,王书淮说出来反而有一种格外的认真。
王书淮凝望她,慢声道,“克妻之事是信王所为,你冰雪聪明,当不会为之所困,至于将来,我还是那句话,一不纳妾,二不叫你操持家务,三不让你侍奉长辈,四不急着生孩子,你只管过你想过的日子,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若是有一日你我遇到艰难险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生同衾死同穴,我王书淮生死相随。”
“若是哪日我叫你失望了,你随时可以离开我,呐,”王书淮从怀里掏出一信封交给她,
“这里是我写好的婚契,以上所说皆明明白白纪录在上,白纸黑字为证,我已盖下私印,咱们的婚姻存续与否,皆取决于你,你可还有顾虑?”
谢云初被这一车骡话给砸蒙了。
就像是一只粉嫩的小白兔,遇到了高明的猎人,把谢云初能想到的都考虑到了,谢云初反而无话可说。
王书淮很有君子风范,始终离她在五步外的距离,语气不急不缓,很容易给人好感。
谢云初哪里招架得住,她慢吞吞将婚契接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还真条条框框写得明明白白,每一条都是为她着想的,再多的疑虑都被打消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些不知所措。
忍辱负重长大的姑娘,第一次被人百般呵护着,心里涌上一股密密麻麻的酸甜,谢云初眼眶慢慢泛了湿意,
“你别说笑了,哪有不侍奉公婆的,我也不想背个轻狂的名声...”
王书淮语气淡然,“王家仆从甚众,哪里需要你伺候,你甭操心,这些我均会处理好。”
这辈子他不想让谢云初再吃一点苦,那些三从四德,世家长媳之圭臬皆可不要。
谢云初笑了笑,只当王书淮说得好听,怕等过了门,便由不得他。
不过这倒表明王书淮明辨是非,不是愚孝之人,意味着往后她真与公婆起了龃龉,王书淮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责怪她。
谢云初对王书淮的信赖又添了几分。
两个人目光撞在一处,一个明澈,一个灼然。
谢云初害羞地垂下眸,手中还捏着那封婚契,帕子慢慢倾垂,在暖风里轻晃,一如那颗怦怦直跳的心。
不一会二人回了厅堂,长公主和谢晖只消看了一眼谢云初那娇羞的模样便知端地,接下来便商量起下聘一事,二老爷夫妇想起王书淮那魂不守舍的德性,盼着能把婚期定的早一些。
国公爷来之前问过钦天监,拍板将婚事定在两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