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姜氏闻言如五雷轰顶, 脑子一片嗡嗡作响,她这是刚荣升首辅之母,还, 便要被送走?

不, 她不要回青州, 。

发闷, 要去拽他的衣袖。

王书淮往后一退, 朝她一揖,

只要母亲在京城一日,续弦的风波就不会停止,这些日子朝廷正在清算长公主与信王余党, 不少人便试图走他父亲的路子,以求恩赦, 以免父母仗着他的声势做出更出格的事,将二老送回青州几乎是刻不容缓。

他们走了,后宅清净了, 云初“养伤”的谎言也就不会被人发现。

宁和堂内, 其他姻亲早已被吓得一哄而散,柳氏被抬回去, 人虽没死,从此疯疯癫癫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波, 别说是让王书淮续弦,便是她儿子的事也不敢管了,对着续弦二字已是惊弓之鸟。

姜氏见王书淮斩钉截铁, 连忙去寻自己的丈夫。

王书淮这厢来到宁和堂后院,两个孩子正跟玥哥儿和瑄哥儿在一处玩,珝哥儿无精打采坐在小杌子没动, 珂姐儿捂着脸在大哭,她指着瑄哥儿骂道,

“你胡说,我娘亲好好的,她只是去了外祖母家,很快就会回来。”

瑄哥儿辩驳道,“那是他们骗你的,要不,我带你去你外祖家瞧瞧去?”

珂姐儿正要答应,玥哥儿小跑过来,护在珂姐儿跟前瞪着瑄哥儿,

“二哥忘了祖母的吩咐了吗?长辈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在这里瞎嚷嚷作甚?”又扭头安抚珂姐儿,

“你别听二哥哥瞎说,我娘也告诉我,说是伯母去了谢家,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珂姐儿心里舒坦一些,抹着抹着泪,看到一道身影慢慢在前方蹲下来,虽是半年没见,眼眸也被白纱覆着,珂姐儿还是一眼认出爹爹来,飞鸟投林般朝王书淮扑过去,

“爹爹,你去哪里了!”哭声里夹着埋怨依赖,以及喜悦,

一旁的珝哥儿也跟着姐姐,慢吞吞钻入王书淮的怀里,“爹爹...”

王书淮一同将两个孩子拥入怀里,涩声道,“对不起,爹爹回来晚了..对不起...”

左右各抱一个,缓步回春景堂去。

两个孩子趴在王书淮肩上,紧紧搂着爹爹不放。

王书淮的出现,给了孩子极大的安抚。

珂姐儿噙着泪摸了摸王书淮面上的白纱,

“爹爹眼受伤了吗?”

“不是,是吹了些风沙进去。”

珝哥儿挠着脑勺,嗓音稚嫩,“爹爹,我们去外祖母家接娘亲回来吧。”

王书淮脚步一顿,这个借口骗不了多久,他斟酌着道,“你外祖父病重,你娘亲和舅舅去深山里寻灵丹妙药去了,菩萨见你娘亲善良,留着她在林子采药。”

珂姐儿自小听谢云初讲了不少神话故事,将信将疑,

珝哥儿这一点随了王书淮,不信妖魔鬼怪,小小的眉峰蹙着英气十足道,“那也要把娘亲找回来。”

王书淮对着珝哥儿的方向,语气沉缓,“放心,我一定把你们娘亲寻回来。”

爹爹是大英雄,一言九鼎,珂姐儿和珝哥儿都信他。

回到春景堂,夏安等人看到小主子纷纷激动得落泪,连忙迎过去把孩子抱过来。

王书淮在春景堂的廊庑坐定,两个孩子重新在院子里嬉戏。

一刻钟后姜氏等人要回青州的消息传开,三爷王书旷和四爷王书同一道来寻王书淮,明贵将人领进来,他们瞧见王书淮眼眸被覆着白纱也是愣住了。

王书淮猜到二人来意,不等他们为姜氏求情,先开了口,

“书同过了秋闱,却没过春闱,接下来有何打算?想继续考吗?”

王书同被兄长问住,白皙的俊脸胀红,“我...还没想好。”

王书淮面容朝着二人的方向,哑声道,“还没想好便是不想再考,无妨,不是进士亦能做官,你是王家子孙,家族能庇护你,也需要你为家族争光,耗在家里游手好闲,只会废了你的心志,让你一无是处,为兄打算替你谋个县官,你慢慢积累政绩,替你妻儿挣一份前程如何?”

王书同呆了呆,乍然让他脱离王家的羽翼,他心中还有些慌,只是兄长字字珠玑,他无辩驳之力,也意识到不能再荒废下去,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成,一切拜托兄长周旋,对了,我媳妇娘家毗邻西楚,不若兄长派份离西楚近的差事。”

西楚初定,着实需要派遣官吏接手,王书同去历练历练正好。

王书淮答应了,随后又将模糊的视线移向王书旷,王书旷原本揣着一肚子怒气进来,听得王书淮教训了王书同,脸上也生了几分不自在,“二哥也是要给我派事?”

王书淮冷声吩咐道,

“父亲和母亲行事没有章法,你随他们回青州老家,我在青州给你谋一份差事,你侍奉二老,亦是看着他们,劝告他们安分守己。”

王书旷心都凉了半截,京城赫赫繁华,纸醉金迷,谁又愿意回青州那个旮旯里去,只是王书淮一向言出必行,王书旷晓得自己没有辩驳的余地,只哽咽着道好。

姜氏这厢去寻二老爷,恰恰二老爷迎着国公爷回府,国公爷听说此事,疲惫地抚了抚额,随后告诫长子长媳,

“你们本是宗子宗妇,回青州坐镇老宅,每日侍奉祖宗香火,善结邻里,操持宗族事务是理所当然,去吧去吧。”

姜氏和二老爷跪在国公爷跟前泣不成声。

国公爷想着,王家有王书淮这颗擎天大树,已没什么叫他操心的,再过一两年,大约他也要回去。

王书淮对外声称谢云初被找回了来,自有不少记恩的女眷前来探望,王家谢绝外客,女眷执意留下厚礼,光这半日的功夫,春景堂前面的花厅堆满了锦盒。

沈颐和王怡宁等人听到消息,傍晚遣丈夫来打探消息,后知真相,又添了几分悲切。

如此也好,一来孩子还有个念想,二来,也能杜绝京城官宦那些蠢蠢欲动的心,再有人寻到沈颐跟前询问谢云初近况,沈颐肯定了谢云初回府的消息,京城原先那些传言也渐渐消散。

为了不辜负谢云初一番心血,姐妹们陆陆续续回到书院,继续授课。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轨。

入夜后,王书淮彻底瞧不清了,却还是亲自哄着两个孩子入睡,有了父亲的陪伴,孩子脸上也露出笑容,睡得也踏实多了,哄完孩子,王书淮沐浴更衣回到内室,独自一人坐在拔步床的床沿上。

屋子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响动,明明只是一间极小的内室,他却仿佛置身某个广袤的荒原,无边无际的暮风裹挟着他,他不知来自何方,亦不知将往何处去。

过去每每离京,他脚步异常坚定,去时意气风发,回时神采飞扬,当时不觉如何,如今才明白,那是因为家里有她,转身时有她挥手告别,回来时有她洗手作羹汤。

她是他心里的根,没了她,他便如荒原的枯草,无根之浮萍。

枯坐了不知多久,到精神极度疲惫时,人慢慢卧下。

枕巾上残留着她的梨花香,转身将她的引枕抱入怀里。

闭上眼,脑海映出那双干净纯澈的眸子,那里始终燃着一盏不灭的明灯,映照出他和孩子回家的路。

那是不能为任何人替代的谢云初。

冷杉费了两日功夫,将信王有关的邸报文书全部送来内阁后方的独属首辅的阁楼。

王书淮不打算舍下孩子,将珂姐儿和珝哥儿一道带来了内阁,皇帝每日午时便来内阁所在的文华殿听政,王书淮过去请安,皇帝瞧见王书淮被覆住的双眼,唏嘘不已,宽慰一番。

这几日王书淮都不曾上朝,各个要害部门均是他的心腹,整个官署区照旧运转,只每日有要闻便来讨他示下,王书淮独自坐在案后,听书童读阅文书邸报,一面在心里琢磨信王可能的去处。

珂姐儿做小公子装扮在院子里采花,珝哥儿跟着翰林院一位年轻的夫子在堂屋里认字读书,冬宁也穿着小厮的衣裳伙同明贵陪伴左右。

一日珂姐儿蹦蹦跳跳不小心跑去了前面正殿,珝哥儿也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恰恰皇帝正与几位大臣议事,瞧见门口探出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十分讶异,问道,“内阁怎么会有稚童?”

宫人看了珂姐儿姐弟一眼,轻声回禀,“陛下,这是王阁老家里的一双儿女。”

皇帝顿时明白了,幽幽轻叹一声,朝珂姐儿招手。

珂姐儿高高兴兴跃进来,先朝皇帝屈膝请安,珝哥儿也有模有样作了个揖,谢云初教导他们见到长辈行礼,姐弟俩牢记在心。

珂姐儿见皇帝神色和蔼便好奇问,“您是谁呀,以前怎么没见过?”

宫人眼中惊异迭起,正要斥责,为皇帝抬手给挥退,他俯身过来,温润地笑道,

“朕是皇帝。”

“皇帝是什么?”

“皇帝是天下之主。”

珂姐儿眼珠儿转悠片刻道,“您既然是天下之主,能否帮我把娘亲找回来。”

皇帝眸光一涩,心疼地没有说话,默了半晌道,“叔叔一定竭尽全力。”

接下来几日,王书淮白日在内阁查阅资料,傍晚带着两个孩子回府,有了爹爹的陪伴,孩子们情绪比先前要平缓了许多,这个空档,王书淮听闻谢晖病危,又亲自走了一趟谢府,坐在谢晖卧榻前,望着昏迷不醒的岳丈允诺,

“初儿和佑儿没有死,他们是为信王所劫,您信我,我一定把他们寻回来。”

明夫人见王书淮语气格外笃定,重新燃起了希望,

“找到证据了吗?”

王书淮默了默,“快了。”

随后明夫人便拿王书淮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谢晖塌前唠叨,盼着谢晖早日醒来。

谢云初离开的第二十日,王书淮吃了几服药,眼眸有所好转,只是依旧看不清文书,每日浩如烟海的文书一卷卷被摊开,又一卷卷被挪走。

大晋各地郡县每三日均有邸报送来京城,以叙述各地近况见闻,王书淮过去均有阅览邸报的习惯。

他心思缜密到,将所有六月二十八日往后的邸报都调阅过来,以防自己漏去重要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某一日午后,王书淮撑额闭目养神时,突然听到书童吟道,

“六月二十九卯时末,保定府上空出现不明飞行物,状似孔明灯...”

王书淮听到这,思绪猛地一顿,“等等!”

“你再说一遍?”他屏住呼吸,总觉得冥冥中寻到了一丝线头。

书童于是再读了一遍,王书淮脑海有电石火光闪过,

六月二十九,可不就是初儿出事那日吗?卯时末,也对得上,

那声尖叫从水面半空传来...

有状似孔明灯的不明飞行物掠过上空....

只觉那层笼罩在面前的迷雾有散开的迹象。

王书淮心猛跳了几下,连忙吩咐,

“你再把成玄先生的色目寻来。”

前几日他将信王麾下所有心腹将领资料过了一遍,记得成玄先生的记载里有一条,他擅长机关阵法。

书童很快又寻来成玄的色目履历读一遍,王书淮一面听着,眼眸深深眯起,

会不会是成玄做了什么奇门机巧,让信王悄无声息离京?

寻到线索的王书淮精神大作,立即唤来冷杉,“你今夜夜探信王府,将成玄先生的旧物,全部捎回来。”

冷杉没让他失望,从成玄先生房间的暗格里寻到了一些废弃的孔明灯图纸,王书淮瞧不清,冷杉形容给他听,

“上方有一类似孔明灯的巨大灯幕,灯幕下方用绳索吊着一个灯架,灯架四四方方,上头可容纳四五人...”

原来如此。

王书淮消瘦的俊脸深深埋在掌心,心底的巨石被移开,他慢慢吁了一口气。

总算弄明白信王是如何离京的,

难怪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原来当真可以插翅而飞。

这一刻,恼怒是有的,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云初还活着。

到了七月二十五这一日,终于有人在下游通州河段寻到一具尸身,这具尸身与当初从香山寺出现的黑衣人衣裳一致,可见这是春祺嘴里的第四名十八罗汉,也就意味着有第三方人在场,这个人毋庸置疑是信王。

已对外声称谢云初在府上养病,王书淮不敢大动干戈,只悄悄吩咐人沿着京城保定这一条线路去查,摸到孔明灯行驶的方向。

冷杉和齐伟带着暗卫兵分两路明察暗访,终于在八月初一这一日,摸到了南阳一片山脉附近。

听目击的农户声称,当时孔明灯已飞的极低,这么一来意味着,孔明灯降落在这附近,未免打草惊蛇,冷杉留下齐伟盯着动静,自个儿返回了京城。

八月初三,早秋的夜已有了几分凉意。

珂姐儿穿着一套丝绸缎面小宽衫,乖巧地拱在罗汉床上睡着了,珝哥儿窝在王书淮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盹,黑长的眼睫有一搭没一搭垂着,似睡非睡。

王书淮眯着眼坐在圈椅里,将手肘的孩子搂了搂,让他睡得更踏实些,珝哥儿小嘴翘得老高,小脸缩在爹爹肘怀,渐渐进入梦乡。

王书淮双目依然未完全转好,能隐约瞧见冷杉的轮廓,再细的便辨不清了。

冷杉坐在他脚跟前的锦杌上,低声禀道,

“那一处名为卧龙坡,曾是孔明先生的故居,后来为成玄所买下,他有一徒弟名为孔维,承成玄衣钵,此人性情憨直,十分专注,其在机关阵法上的造诣犹在成玄之上,江湖时常有人寻他买卖兵刃暗器,人称‘鬼谷子’,那卧龙坡前水后山,布满了奇门遁甲,贸然攻上去恐死伤惨重。”

王书淮瞳仁血丝未褪,将那抑在眼底的兵戈之气映得灼然,

“让高詹去皇宫请旨,以剿匪之名,连夜带兵悄悄围困卧龙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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