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靠近幽墟的一个偏僻小镇上,一个身形魁梧的魔族女子,乌发乌唇,步履悠闲。
她走到小镇西南角的一座废弃宅院前, 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四下扫视一番, 这才抬起手, 抓住红漆剥落的门环, 头尾长中间短地叩了三下。
嘎吱——
大门缓缓移动,留出一道缝隙, 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
不待这名魔族女子发话,那蓝色眼睛立刻消失,然后门扇往里打开。
魔族女子走进宅院,踏上荒草丛生的石道,穿过蛛网遍布的前堂和杂花繁盛的小花园,来到一个偏院里。
她走到西厢房门前, 也不打招呼, 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布置得相当奢华,全然不同于外面荒无人烟的萧瑟。
恰到好处的香薰飘了满屋,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 一个缀满珠宝的软榻摆放在正中央。
软榻上,盘腿坐着花辞镜。
他双目紧闭, 周身萦绕着一层稀疏的黑气。
“池荣将军。”
花辞镜听见动静,睁开眼睛,同魔族女子打了一个招呼。
但全身纹丝不动, 没有一点要下来相迎的意思。
被唤作池荣的魔族女子冷笑一声, 嘲讽道:“就你如今的修为, 还想助我除掉墨无疾?我告诉你, 他捏死你,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花辞镜的血色瞳仁中,闪过一丝阴戾。
他冷冷道:“若我也在幽墟待上个几十年,出来之后,未必不如他。”
池荣不以为然地歪了歪嘴,没兴趣同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那你说说,怎么对付他?”
花辞镜轻薄的嘴皮不紧不慢地翻动,吐出几个字。
池荣思忖片刻,不得不承认,如果说,花辞镜的这个方法都没办法杀死墨无疾,那她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需要我做什么?”池荣问。
“不多,就两件。”
花辞镜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快速说了第一件。
池荣点头:“好办。第二件呢?”
花辞镜却没立刻说第二件是什么,反问道:“池荣将军,当年是你,亲自将墨无疾带回了魔族?”
池荣道:“没错。”
“那么,他在魔族的一切经历,你都知道?”
花辞镜缓缓道。
池荣疑惑:“你想干什么?”
花辞镜笑了一下,眸中却没有笑意,只有恶毒的探究之意:“我当年,在幽墟附近,曾和墨无疾有一面之缘。彼时,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女子衣裳。”
“想问问池荣将军,可知其中内幕?”
池荣一听,告诉了花辞镜。
花辞镜听完后,怔愣片刻,而后大笑,神情疯癫,瞳仁红得像是要滴血。
就在池荣怀疑花辞镜已经走火入魔的时候,花辞镜突然停止大笑,阴森森地望着池荣。
“第二件事,想办法,让晚云灼知道你刚刚说的一切。”
池荣十分不解:“倒是很好办。但……这对除掉墨无疾有什么用?”
花辞镜嘴角上勾,眼睛眯了起来,原本温润俊朗的面容,扭曲得像一只刚化成人脸的蛇。
“别问那么多,照做就是。”
对于除掉墨无疾,自然是没什么用。
但是,可以让晚云灼觉得墨无疾恶心。
这就够了。
***
“嗷!痛痛痛!”
玉无凭从睡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来者不善的双头蛟。
金蛟一脸兴致勃勃,爪子抓着一块抹布,正使劲往他脸上招呼。
黑蛟则一脸面无表情,一副冷酷的监工模样。
玉无凭吓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半是惊恐半是疑惑:“你你你们干什么!”
金蛟语气欢快道:“晚姐姐不是要来么,尊上让我们将魔宫打扫干净。人手不够用了,我来帮忙,被分到你的房间。”
玉无凭抹了一把脸,疑惑道:“……那为何擦我脸?”
金蛟一脸真诚:“因为其他地方都干净了。在这个房间里,你的脸最脏。”
说着,挥舞着抹布,就要再来擦他脸。
玉无凭快速后退,背紧紧抵着墙面,瞪大眼,颤声道:“这是不是……有点过于夸张了?”
闻言,金蛟猛然张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表情阴森。
玉无凭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
金蛟却和和气气地开口:“都是这样的。你看,我的牙齿都被刷干净了。而且,尊上还规定,我最近只能吃素。”
玉无凭松了一口气,连忙跳下床:“不劳烦二位,我自己去洗脸。”
他跳着脚穿鞋子,惊讶地发现,居然连鞋底都擦得一尘不染。
的确比他的脸还要干净。
他生怕双头蛟把自己抓去从头到脚地刷一遍,赶紧夺门而出,溜之大吉。
一出门,便遇到一脸踌躇、步伐蹒跚的羊浊。
“羊浊将军好啊。”玉无凭冲她打了个招呼。
羊浊看见他,一把抓住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救命稻香:“玉先生!同我一道去见尊上吧!”
她说,尊上召她,说是有要事;但尊上这两天尤其喜怒无常,她实在害怕,想拉上玉无凭一起。
万一尊上要砍她的头,玉无凭或许还能劝一劝,帮她留个全尸。
玉无凭当然是果断拒绝了。
可是没用,还是被羊浊强行拽到了墨无疾的寝殿。
他俩胆战心惊地进入寝殿,看见墨无疾正对着一个高大的衣架,一脸严肃,好像在思考什么。
“见过尊上。”
羊浊跪下,行礼。
“起来。”
墨无疾视线一扫,瞥见玉无凭。
玉无凭刚想解释自己其实没什么事可以马上滚蛋,就听墨无疾道:“你也来了,刚好。”
刚好?
什么刚好?
玉无凭一头雾水。
只见墨无疾指了指衣架,上面挂了十几套衣袍,颜色款式不一。
“哪件好?”
玉无凭瞪大眼。
而羊浊立刻就懂了。
尊上肯定是想挑一件最实用的衣袍,提升战斗力,来威慑即将到来的人皇。
她十分积极地上前一步,指着一件紫色银纹的衣袍,笃定道:“尊上,这件!”
“这件用的是雪山灵蚕所吐出的丝线,上面不仅附着了灵气,还能助您吸收更多的灵气,能大大提升您的战斗力!”
玉无凭暗叹一口气,忍不住提醒她:“你们尊上主修的是浊气。”
羊浊太过紧张了,因为这是墨无疾第一次主动问她这种问题。
她一拍脑门,赶紧重新指向另外一件:“噢噢,那这件!这件的防护力……”
墨无疾不客气地打断她,沉声道:“挑好看的。”
羊浊还在滔滔不绝:“……最为上乘,因为它……”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墨无疾用一种严肃的语气说了什么。
好看的?
她一怔,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而旁边的玉无凭落落大方地开口:“那件白袍金纹的,挺适合。”
墨无疾看了一眼,无情拒绝:“不。”
在大衍谷的那个流云秘境里,玉衍神君身上穿的,就是类似的衣袍。
小白脸神君穿的,他才不穿。
羊浊愣了一会儿,很快又洞悉了尊上的意思:尊上这是要面子,不想在人皇面前丢了身为魔尊的排场。
于是,她也加入热烈讨论。
在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言辞中,墨无疾十分配合不厌其烦地试了十几套。
最终,在玉无凭和羊浊支支吾吾的“嗯,好像还是平时穿的那套最好看”中爆发了,一脚将他二人踹出寝殿。
又毁了一扇门。
被扔出殿外候,羊浊麻利地站起身,将不断哀嚎的玉无凭扶起来:“玉先生,还好吧?”
玉无凭看了一眼没事人一样的羊浊,感慨不愧是魔族的体质。
换成人族或者鲛人,天天被墨无疾这么踹,大概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种暴脾气,谁嫁他谁倒霉。
还好,晚云灼和他没什么姻缘。
想到这里,玉无凭眼珠子一转。
他压低声音:“羊浊将军,你这个将军之位,是魔族最高的吗?”
羊浊摇头:“不是。有个大将军之位,虚悬已久,尊上一直不曾任命。”
“那……”玉无凭对羊浊挤眉弄眼,“羊浊将军,可有意向?”
“自然。”羊浊点点头,疑惑道,“怎么,玉先生要给我算一卦?”
玉无凭摆了摆手:“这种事,无需算。我给你一个转运之法,能祝你一臂之力。”
羊浊快速四下扫视一番,将玉无凭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还请先生赐教!”
玉无凭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们尊上,这后宫是空无一人啊。我来了这么久,就看到过一只母蚊子。你呢,机灵点,去给你们尊上寻点美人来。”
羊浊还以为是什么法子。
她一听,满脸失望地摇摇头:“行不通。尊上对女人不感兴趣。”
玉无凭提醒她:“人皇可不是什么普通女人。”
一想到晚云灼,羊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是,尊上对她是挺感兴趣的。”
“所以嘛。”玉无凭一摊手,给羊浊解释,“你想想,等人皇来了,发现你们尊上孤家寡人一个,定然看不起他,觉得他指不定哪有问题。”
羊浊听了,登时恍然大悟,感激地对玉无凭拱了拱手:“玉先生说的在理!我这就去问问尊上。”
“哎哎哎!你别去。”玉无凭一惊,好悬拉住风风火火的羊浊。
羊浊犹豫道:“可此等大事,我万万不敢擅作主张。”
玉无凭劝她:“你想想,你们尊上,向来都心口不一,你若去问他,他肯定说不需要。是也不是?”
羊浊摸了一把自己的红色头发,不得不赞同道:“这倒是。”
“反正,你们尊上也不会因为你给他找了几个美人,就把你降职了,对不对?”玉无凭抓住时机,煽风点火,“但若是此事符合他心意了,大将军之位,羊浊将军您可就手到擒来啊!”
羊浊被玉无凭这三言两语给说迷糊了。
她美滋滋地畅想了一下自己当上魔族大将军的模样,登时大喜,重重拍了拍玉无凭的肩膀:“好!我这就去给尊上准备一个惊喜!”
说罢,迈着欢快的步伐,乐颠颠地去安排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