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回到府中时,已然是傍晚时分。
她走到二门处,心情颇为愉悦地吩咐秦肖:
“回头我让人送些药酒去你那儿,你揉揉把淤血化了。”
秦肖浑不在意地看了看泛红紫的拳头,笑道: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几日功夫便好了!”他一顿,迟疑道,“小姐,您今日扯了四爷的名头行事,若是让四爷知道了……”
程曦哼了他一声。
“出息,瞧你那点胆子!那姓周的本就理亏,又岂敢找上门来!”
秦肖抓了抓脑袋,却被念心一阵嫌弃:
“你方才怎得不拦着小姐!如今将人揍成那样才知道怕了?”
秦肖不由瞪了眼:
“那姓周的这样欺人,难道眼睁睁看着李家小姐受辱?我倒不怕姓周的寻上门,我就怕四爷……”
让程曦一摆手打断,轰着他走:
“行行行了,回去罢你!”
说罢便带着念心施施然走进二门。
到了凭澜居外,守院子的丫鬟见了一身公子哥儿模样的程曦,连眉毛都不抬一下,笑着脆生生唤“大小姐”。
程曦随口问道:
“母亲可在屋里?”
丫鬟忙道在的,程曦抬脚便要去王氏屋里请安,就听那丫鬟接着道:
“……四爷也来给夫人请安了!”
程曦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她忙扶住门扭头瞪着丫鬟:
“四哥?”
丫鬟点头道:
“刚来不久,在夫人屋里说话呢。”
程曦嘴角一抽,不带停留便干脆利落地掉头去了外院找程钦。
“祖父。”她一阵风似的跑进书房院子。
程钦正躺在竹躺椅上阖目休息,闻声张开眼来,见程曦那副打扮,不由笑道:
“又出去玩了?”
程曦笑嘻嘻凑去他身旁,握了空拳轻轻为他敲打肩膀,一副小狗腿的模样:
“祖父,我今儿去了西市旧街,结果让我撞上一件事……您猜,是什么事?”
程钦闭着眼不说话。
程曦便将白日发生的事说了。
“……那位状元郎李寐如今还在云南待着吗?林涪都倒了这么久,怎得也没人将他调回来?”
程钦闻言便哼了一声:
“你当官吏调动是儿戏吗?当年李梦林的恩师同门,都已让林党给逐了。如今倒也不是没人能为他说话,只是砚山县穷山恶水,若无犯事被贬黜者,无人会去那里顶替他的县令之位。”
程曦不由感慨:
“我今日送李姐姐回去,见她家中当真寒酸清苦。她祖父身子不好,常年用药,李姐姐便整日做些针线刺绣补贴家用,有时还拿了李寐的字画去换药。”
程钦不言语。
天下疾苦之人恒河沙数,身苦者有,心苦者亦有。
他睨了程曦一眼,道:
“你这般跑来,便是同老夫感慨李家之境?”
程曦这才想起自己目的,忙道:
“祖父,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王氏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传话的婆子,就听那婆子笑呵呵禀道:
“……侯爷便特意让宝墨过来传话,道是四爷今日之举他已知晓了,是为大善,是为义勇!”
王氏回头看了看大咧咧坐在罗汉床上的程时,挥手让婆子退下。
她看着程时,似笑非笑道:
“我说你今儿怎得忽然过来请安,合着是做了义勇之事。”
程时哼了哼,方要说话,便听外头丫鬟唤道“大小姐”。
门上帘子被撩起,已然换了一身轻衫罗群的程曦笑嘻嘻走进屋来,甜甜地唤了王氏一声,又朝程时灿烂一笑:
“四哥,你今日不当值吗?怎得这么早便回来了。”
程时看着她冷笑。
程曦见状便知不妙,她干笑两声,腻去王氏身边搂着她胳膊道:
“母亲,我今儿一日都不曾见着峁哥儿了,怪想他的!晚上他还会过来请安吗?”
峁哥是二爷程昀的幼子,如今三岁,正是白胖可爱的年纪。
果然王氏的注意便被小孙子给引了过去。
她与程曦说起家常,程时坐在一旁看着程曦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冷笑连连。
谁知王氏说着说着,不由就想到了至今连个媳妇影子都没有的程时。
她看着程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瞧敏应,你俩从小一块长大的,人如今都有三个孩子了,你呢!老大不小的年纪,给你瞧了这许多家姑娘,偏一个都不中意。你要个什么样儿的,倒是给我个准音儿啊!”
程时头都大了。
他吊儿郎当地开口:
“放心罢,您与父亲身子骨硬朗,总有抱孙子的一日。”
王氏不由恨恨道:
“你再这般样子,便是老爷子帮你也不顶事。到时候,就是绑也将你绑着去拜堂!”
程曦笑得乐不可支。
却听王氏接着道:
“……再过两年,便是你妹妹都要嫁人了!下月临安公主府上的赏花宴,你便陪着曦姐儿一道去!”
程曦闻言差点让口水呛住。
临安公主府的赏花宴,是京中出名的红鸾会。
前世这个时候王氏还陪着程原恩在四川,压根就没有这一出。
而程时则觉得自己是脑子让驴踢了,才会跑来王氏跟前找不自在。
他已经没兴致同程曦算账,匆匆找借口告辞:
“……晚上约了同僚,先走了。”说着起身走人。
程曦忙道“我送送四哥”,便一溜烟跟了出去。
她走到门外,见程时迈着大步往外走,忙小跑着追上去:
“四哥,今日之事你都知道啦?”她笑嘻嘻地拍马屁,“到底是京畿卫,风声就是快!”
程时站住脚,回过身睨着程曦,道:
“念在你今日帮的是李梦林家人,便放你这一回。若有下次……”他冷笑,“爷先就卖了你那护卫跟丫鬟!”
程曦却眼睛一亮:
“你还记得李梦林?”
程时哼了声,抬脚就走人。
程曦忙跟上去:
“四哥,你小时同李梦林一道在国子监读书,也算是有同门之宜罢?我今日送李家姐姐回去,谁能想到李家竟这般落魄……”
谁知程时却冷笑:
“她不是傲骨铮铮么,既然要风骨,吃点苦头算什么。”
程曦以为程时指的是李寐,便猜也许是程时从前在李寐处吃了酸,两人间落了罅隙。
她嘀咕道:
“读书人嘛,自然有点傲气酸腐……我就是见他家老爷子那般病重,李姐姐这日子也太苦了。”
程时不由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