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站在自己的染缸旁,听见动静下意识掀了掀眼皮,想上去扶陈娘子一把,可到底还是站着没动,只是加快了手上搅动染缸里布料的动作。
她明白自己已不是从前那个受尽宠爱呵护的贵族女郎,而是成了父母双亡、身?份卑微的奴婢。
非凡小说网翠荷已将?手里的活做完了,趁着胡娘子不注意,悄悄来到她的身?边低语。
楚宁摇摇头,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继续手上搅动的动作:「不,你去歇着吧,这是我该做的活,不能?假别人之手。」
她没干过这样的粗活,来了近十日,依然没能?适应。可她明白,这里的娘子们,大多都是这样沦落下来的,总有习惯的那一天。
翠荷沉默片刻,没走远,只是先到胡娘子处领了饭食,再回到她身?边坐着等候。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天已完全黑了,楚宁累得头脑发昏,坐在一旁的石阶上许久才缓过神来。
「娘子,吃吧。」翠荷将?饭食递到她手边。
楚宁垂眸看着已经?变得又干又硬的面饼,一声不响地接过,麻木地送入口中?咀嚼。
干涩坚硬的口感?蔓延开来,磨得口腔生疼。
她仰头望着宁静的夜空,深深吸一口初冬时节的冷气,这才觉得脑海清醒了些。
破败拥挤的屋舍就在身?后,她却半点?也不想回去,只觉得心里一片荒芜。在这儿住了十日,她似乎连如何哭泣都快忘了。
非凡小说网翠荷坐在她身?边低声安慰着,抖出一件十分朴素的棉氅盖在两人身?上。
楚宁费力地吃完手里的面饼,喝了口已凉透的水,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只道:「但?愿吧。」
萧煜是如今唯一一个还会往她身?边送消息的人,身?上这一件棉氅便?是他?身?边的人送来的。
她知道自己该对萧煜感?激涕零,可不知怎的,心里想起的却都是父亲出事前说的话?,矛盾不已。
「太子性子软弱,思虑过重,恐不长久。」
她与太子原本有过婚约,可父亲一再推脱,恐怕也自有原因。
如今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况,她无暇为父亲的死而太过伤心痛苦,每日摆在眼前的辛苦劳作与即将?到来的未知的为奴生活,已牢牢占据了她的心神。
还有五日,她便?要?被带去发卖,若被人买走,从此便?跟着主人为奴,否则,依模样、年岁,或充入教坊,或充入掖庭,或发配南方。
太子说过,会将?她从这儿带走,难道她当真要?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吗?
……
五日后,长安郊野,萧恪之隐没在高高的山林间,俯视着底下的山道。
在他?的身?后,是三十多个年轻汉子,个个粗布麻衣,黑布包头,手持棍斧,乍一看,是一副山间盗匪的模样,若仔细观察,又会发现他?们似乎比寻常盗匪更有气势,也更训练有素。
「殿下,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靳江站在他?身?边,心中?忐忑不已。
今日是楚相独女被从郊外带回长安去发卖的日子,他?们所?在的这条山道,就是刑部押送人回长安的必经?之路。
秦王不知为何,轻易便?决定要?来将?人带走,为此,甚至让手下带来的将?士们扮作附近时常出没的盗匪来这儿劫人。
堂堂亲王,即便?不受朝中?重视,贸然做出这样的事也着实令人诧异,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报恩吗?
靳江感?到一阵怀疑。
萧恪之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冲动。
可心里的那急迫感?让他?按捺不住,生怕错过了机会。他?在北方经?营这几年,在寒门阶层中?根基颇深,可中?央朝廷却并未涉及,无法为楚家的事出力,更没法名正言顺救下楚家孤女,只好出此下策。
「怕什么?若朝廷真要?追究起来,恰好让京兆尹派人来剿了这附近的匪患,造福一方百姓。」他?心中?虽有忐忑,面上却从容不迫,丝毫没有显露。
靳江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镇定下来。
秦王一贯如此,平日沉稳寡言,但?到关键时候,总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这股魄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不一会儿,寂静的道路上,一队荆钗布裙的女子徒步而来。
她们的双手皆被同一根长长的绳索捆绑着难以?逃脱,在衙役们的不断催促与看守下,被迫忍着劳累与饥渴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萧恪之几乎一眼就看到其中?那个素面朝天,却依旧光彩夺目,仿佛璞玉的年轻女郎。
她比记忆里的小小一个长大了许多,也长开了许多,只是掩在一群女奴中?,面上再没了过去的生动活泼,只剩下麻木与茫然。
连惊惶都没有。
他?心口像忽然被一只手收紧了,一阵一阵疼痛,只觉得牵引着自己冲动来此的那根线索已近在眼前。
他?肃着脸无声挥手,身?后那三十多人立刻持棍斧俯冲而下,拦在队伍前方。
负责看押的二十名衙役吓了一跳,登时抽出佩刀,大喝:「什么人,刑部押人也敢拦!」
那些扮作盗匪的军士们早得了萧恪之的嘱咐,一言不发,生怕说话?的口音暴露身?份,见到平日鲜少操练的衙役们半点?不憷,当即冲上去厮打起来。
一时间,兵器的碰撞声,衙役的怒骂吼叫声,女人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惊起无数山林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