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房子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破陋的，用一些废板堆成的家。
我也曾问过母亲，父亲的去向……
时间裹挟着痛苦的记忆如黄沙席卷。
天道立于女孩的记忆中，这些痛苦也在它的意识中重新回顾，让它感到难以呼吸。
万幸的是小孩子对环境的变化有着很强的适应性，这些痛苦的记忆很快就便适应下来。
如果痛苦成为了常态，那美好记忆就会弥足的珍贵。
因此天道并没有在痛苦中承受多久。
“呜呜呜呜呜！别打妈妈！别打妈妈！”
新一段的记忆，最先出现的便是自己的哭声。
画面中的场景处于一处宅院的后门。
母亲与自己被这处府宅的佣人推出门外，重重的摔在地上。
自那次后母亲便没有再修剪过自己的头发，乌黑的发丝凌乱遮挡了她的容颜。
“工钱……”
母亲颤抖的小声说道。
但这引来了那些人的注意，原本已经转身离开的几人听到这话直接又扭头走了回来。
“什么工钱！小偷要什么工钱！没有工钱！”
“艹！臭死了！臭婆娘在外面别乱说话！”
“揍一顿就老实！我告诉你老爷心善，别瞎说话，要是让我听到什么传言，给你和你崽子一起弄死！”
他们围在母亲身边，无视了母亲的乞求，一脚一脚的踹在她瘦弱的身子上。
母亲在中间蜷缩着身子，忍受着非人的痛苦。
我力气太小，无论怎么拉着他们也不能将他们拉开。
直到似乎是踢累了，他们才逐渐停下，回到院子里。
“别瞎说话！”
放下这句话后，大门便重重的关上。
偏僻的小巷子里就只剩下了母亲痛苦的呻吟，和我的哭声。
直到好久，母亲才支持起身子轻轻抱住了我。
她看着我手里用精美包装包裹的糖块一阵苦笑。
她知道这是我曾经最喜欢的。
“妈妈……我错了，呜呜呜！妈妈……”
我也知道，就是因为自己拿了这户人家的糖，才导致了妈妈被打。
母亲什么都没有说。
她摇着头，双手抓着糖块的两边用力一拽。
糖纸顺着纹路旋转，渐渐扯出一道口子，露出其内部晶莹。
圆滚滚的糖块在阳光下，映出高光。
我不自觉的停下哭泣，注意力都被糖块吸引，无意识的吞咽口水。
母亲的手指夹着糖块，夸张的甩着胳膊绕着一个大弧度放进我的嘴里。
“嘟！嘿嘿嘿。”
母亲嘴里念叨着奇怪的音效，想要逗我。
但看到我已经沉浸在糖分带来的喜悦中，又笑出了声。
那双被他们称臭的手，抚摸上我的脸擦拭泪水，是那般温暖。
“吃了糖就不能哭了哦。”
母亲轻声嘱咐着，我点了点头。
又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了母亲另一只手里的糖纸，那上面还残留这一些糖渍。
似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母亲发出嘿嘿坏笑。
“这是我的！”
随后把糖纸就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
“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能只买一块吗，一盒我买不……”
夕阳西下，我站在商户外，这里是黄石城最繁华的地方。
自从父亲出远门后，我就再也没来过了。
母亲似乎在里面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也听不懂。
自那次被人家赶出门后过去2个月，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已经可以不再挨饿了，家也重新拼装了一下，墙板更厚了，晚上睡觉也不会再有冷风吹进来。
“走吧。”
母亲走了出来，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很开心。
虽然母亲还是没有修剪头发，挡住了半边脸，但食物的充足让她的脸不像之前那样干瘪。
又恢复到了曾经美美的模样。
“妈妈？你在笑什么？”
我歪着脑袋不解。
“就不告诉你~”
母亲拉着长调，牵着我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时我和母亲都没有发现，数百米外的城楼上，一身着华丽的男子远远的注视着我们。
他盯着母亲若有所思，随后露出看上去很不舒服的笑容。
……
“小~娘子~你可真让我好找啊~”
“大人？！你怎么在这！”
“你说呢？小娘子~~~”
“别碰我！”
那夜。
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口，他的身后还带着很多很多官兵。
我见过他，在父亲离开的那天。
他向着母亲伸出的手被甩开，母亲用力将他推开。
说来奇怪，他似乎是顺着母亲的力道，自己就退到了一旁，脸上是令人厌恶的怪笑。
母亲快速的抱起我就向着外面跑去，门外的官兵也没有阻拦，任由我们跑了出去。
在逐渐逃离他们的过程中，我听到的最后声音是。
“胡城主，我们现在去追吗？”
“欸！慢慢追，让小辣椒多跑一会~~”
……
“哈……哈，哈。”
母亲抱着我跑了许久，这期间我一直在哭。
直到母亲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别哭了！不准哭！”
母亲将我放下，大声训斥着。
这是我记忆中母亲唯一一次这么大声对我说话。
“别哭了！”
啪！
一个巴掌狠狠的抽了过来，温暖的手却抽的我生疼。
我依旧没有停下哭泣。
母亲脸上满是不舍，但更多的是焦急。
她不断的扭头看向后方，我们来的方向。
又从怀里掏出了什么。
那是一块糖。
就是之前我最喜欢的那个糖。
白白的糖衣上还有着一个红红的“寿”字，似乎是母亲精心挑选的。
“别……别哭，只只别哭了！你看！这里有糖！”
她双手微微颤抖，慌张的将糖衣扯开，露出了里面的糖果。
我确实因此停下了哭泣，视线被糖果吸引。
母亲将我抱进了一处院子里的稻草堆中，旁边就是这家的牛棚散发着臭味。
稻草扎在身上痒痒的，但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母亲手里的那颗糖上。
她将我埋进稻草里，只留出了一股小口，露出我的脸。
随后将糖块放进我的嘴里，同时说着。
“还记得之前我们怎么说的吗？”
“吃了糖就不许哭了哦。”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迷迷糊糊下只看见月光下母亲的双眼也如糖果般晶莹。
她伸手点了下我的鼻尖，随后将糖纸也给了我。
“生日快乐，陈只只。”
这就是母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之后母亲便转身跑远，那个背影像极了当初父亲离开时的背影。
那个晚上似乎很吵，睡在稻草里也很不舒服，但嘴里的甜味还是让我睡着了。
……
“老大！这咋有个娃娃！”
苍老声音尖叫出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清醒后，我才突然想起昨夜母亲的不寻常。
害怕母亲会如父亲一般再也不回来，我快速的挣脱发现我的老妇人，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这里距离我家很远，我跑了很久才跑了回来。
而此刻家门正大开着，四周有许多人围在那里，声音吵闹，传出一阵阵叹息声。
我完全没有心情听他们在说什么，焦急地在人群中不断拥挤，终于来到了家门口。
顺着家门看去，我看到屋内异常的凌乱，那些曾被母亲珍惜保管的瓦罐碎了一地。
被褥凌乱，就连烂木板组合的墙体也发生了形变。
万幸，我再一次见到了妈妈。
只是……
她的双脚悬浮在空中。
“————————！”
陈只只的记忆就停留在了这里。
她的人生在这一刻便彻底的结束了。
“我只记得我嘴巴张的很大，泪水的咸味不断涌进嘴里，但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甚至不记得后面发生了……”
完全空白的空间内，陈只只的声音在不断空洞回荡着。
天道意志看着处于一片空白中，站立着陈只只的灵魂，游荡在意识的空间内。
她通体雪白，如同雪中精灵一般干净。
事实证明她的人生也确实干净，幸运的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先生您能帮帮我吗？我能不能求求你去找李家，就是黄石城最大的李家。”
“我后来听说，李家的大儿子是仙人。”
“仙人一定是无所不能的吧，能不能求求他帮帮我。”
陈只只的魂体逐渐稀薄，似乎再也难以支撑这副姿态。
天道沉默了。
它直到现在没有从那段记忆中脱离出来。
以当事人的视角，以人类的情感去面对这件事。
竟然和他全知下得到的认知完全不同。
它在这处意识内的映射同样是陈只只的模样。
但它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是陈只只，他们之前缺少着一些重要的东西。
它第一次对自我产生了怀疑。
它现在十分确认自己做为这个世界的天道，但这个世界仍有着我无法理解的事物。
万幸它现在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它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你想让我求求他做什么呢？”
陈只只听到这话笑了，那笑容和她的母亲很像。
只是白色空洞不断波动着，产生的涟漪似乎表明她的内心并不像外表一样平淡。
一滴血泪流过脸颊。
陈只只的魂体在这一刻与天道重合。
在这无人的小巷内。
天道盯着面前已经化作废墟的家双膝跪地，满是血丝的双眼瞪的猩红。
小嘴咧开，幼齿紧紧咬合在一起。
纯洁稚嫩的脸上，却挤出了这个世界上最为恶毒的神情。
“我要那个姓胡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