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绿色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疲累就在这瞬间隐进了四肢之中让我感觉不到。我们都没有马上要去找一个休息的所在的意思,而是踩着地上的青草在这山谷里缓步向前。这山谷的方圆如我在上面目测的那样长短,四周山崖壁立,一个紧挨着一个,虽说是高低错落不同,但最矮的那个从山谷望去,也不比我们来时的那崖低多少。
我们回过头看来时的那座山崖,也许是因为立身处离崖壁太近的缘故,其崖壁之高远看得直让人生畏,且这四周的崖顶仰头望去都是一样的高耸入天际,让人生不起任何攀爬的念头。
但在我的记忆里,那山庄后的这崖顶却不该是有这么高的。我以此询问朱玉,她想了想告诉我:“我听二叔说过,说我们的山庄是建在朝凤山其中一个峰头上的,从山脚算起到峰顶应该是两千五百尺高,但现在从这山谷看去怎么的也有个三千尺以上吧。”
“按你这么说,这山谷还是在地面以下好几百尺深了。”
“这么看去应该是的。”
“那你知道这山谷吗,有出去,我是说上去的路吗?”
朱玉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好像都没听人说过这山后有这么一个山谷。恐怕是没人知道吧,也就没人谈论了。”
“先不管这些了。”我看着她脸上明显擦过却没有擦干净的的汗渍泥痕,还有那两百多天日子的沉积以及这湿透了的衣裳,说道:“你看见前面那个水潭没,我想你肯定想要好好地洗个澡,你先去洗一下,我顺着这山谷周圈再走走看一下环境。记得洗的时候别一下子就下去,先站在边上用水把身子润湿了再下去,免得猛然间窜到冷水里受激生出寒气。顺便把身上的衣服也换了,虽然包里的衣服也不干净,也先凑合着吧。”
我将身上的包裹递给她,然后转身斜向朝远处走去,听见身后传来朱玉低声的回答:“嗯,我知道了。”
我借着还未曾落尽的余日霞光映照在崖壁上空的位置,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先朝东再折而向南。沿途许多花草树木带来久违的感受,惬意舒缓着这两百多天来的心情,还不时会有几只猿物飞禽被我惊动,或扑簌簌地飞起,或叽叽叫着窜上高处。我紧靠着崖壁向前走,一边留意这山谷内的环境一边看这崖壁是否有路向外或者向上。
走到那半方和半圆的接连处,见得有一小片树林挨着这方越过一个小坡向下伸到那圆上,枝上挂着累累果子,有几只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停下摘果子的爪子,滴溜溜一双眼睛望着我。我冲它们笑笑,纵身摘了几颗,却惊得它们突然嗖地全都窜没了踪影。
我将果子随便擦了擦填进嘴里,这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果子,一股汁液在咬破果皮的刹那溜进了喉咙,带着些酸涩和清甜香溢了齿颊。我干脆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爬到了树上,摘了满满一大包,然后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向前走。
顺坡向下沿着圆内转起圈,隐隐可见水潭那有个身影在其间,不觉得身上登时跟着瘙痒起来。又向前走了约半里路,只见几股山泉缓缓从崖壁的缝隙间流出,垂落而下在山谷的陆地上汇成一条小溪,看小溪的流向正是那个水潭。
我捧起泉水喝了几口,爬上一个略高的平台,看向这山谷还有那水潭中洗浴的人。山谷满溢初夏的郁葱,而这一圈除了高得让人望着生畏的山崖就还是山崖,余日的霞光也只剩下了一条小尾巴。从这里看去,那水潭中洗浴的人只是一个点,若不是水波的翻溅,都还未必能看见这个点。我望向那还在水潭中洗浴的人,不免想到未来,可未来终究还是像这山谷一样,在期待中却找不到出路。
在一个小崖壁的拐角处,我看见一个洞,进去看了看,除却一股阴潮湿润之气外,还颇不错,且不小,中间竟然还打了个小折弯,自然分成了个里间外间。于是我四处寻摸了些干草在里间铺了一层,算作眼下暂时的歇脚处,还捡了些干枝树叶升了一个火堆,既蒸着湿气也驱赶了虫蚁,把在溪间洗了洗的果子连同包着它的衣服放在了干草铺上。
出了洞我继续绕着崖壁前行,抱着一个希望寻找到的却只有失望。不知什么时候朱玉已经洗浴完并换好了衣衫,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上还在往下不住地滴着水,那件男人的衣衫也不是穿在身上,而完全是被套在身上的。包裹连同剩下的衣服被她洗了拎在左手,右手里还拎着两条应该是从潭水里抓来的鱼。
她看着我赤裸的上身,不知道为何脸红了红,而我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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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伸手揉乱了她的湿发,笑着道:“若是第一次见面的话,我还真看不出你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小丫头。”
她扭头避开我的手,翻了个我已经很久没看到的白眼:“哼哼,你也不知道可有我大来。”
我道:“我怎么没有你大,我比你大至少一岁。”
她继续哼哼道:“你可什么都跟我说了,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大,说不定比我还小了不止一岁呢。”
我道:“反正我比你大就是了,不管是大一岁还是两岁,只要比你大就行。”
她道:“那为什么不能比我小。”
我道:“比你大才能照顾你呀,要是没你大,那你可就得照顾我了。那你说是大好还是小好。”
她气哼哼地转过身去,我忍不住伸手过去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道:“那边有个山洞,我摘了些果子,还点了个火堆,你先过去把湿衣服晾起来烘烤一下。还是你原来的衣服穿起来漂亮,呵呵,那个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我也去洗一下。”
“我知道了。”她背对着我挥挥拎着衣服和鱼的手朝山洞走去,我则绕着崖壁走向水潭。
水潭呈不规则的圆状卧在一片绿色之中,若直行向前的话,从此岸至彼岸怕也就是三四十步的距离。潭水清澈可见潭底的砾石,一块紧挨着一块铺满了整个水潭,最深处从岸边看去,若是让朱玉踩着我的肩膀,应该还是能够露出头的。还有那穿梭于其间的白色黑色红色的鱼,不时摆动尾巴跳出水面,再“啪”一声跌落于水中。
岸边摆放着一套颇干爽的衣服,想是朱玉留下来供我换洗的,我不自禁地笑了笑,感觉到了那种被挂记在心里的温暖。
虽然我告诉朱玉要慢慢浸湿身子,以免受冷水所激生出寒气,但等到我自己的时候,我则是干脆脱光了衣服直接将自己扔进了水里。水凉凉的,有柔意透过皮肤浸入心骨,我四肢散开,就这般仰浮在水面上,见霞光沉没,有一个小小的月牙探出头缓缓照着我的身子,几片浮云在山间飘荡。
身子浮在水面上静静地享受这水的环绕,什么都不想去想,却还是不免要去想,想我,想她,想我和她,想我的未来她的未来我和她的未来,还有蓝兰,和那分别时说过的话。在崖上山洞的时候,我没有去想,我想朱玉也没有去想,因为那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未来是没什么好想的。
但现在不同了,这山谷,这花这草,这树上的果子潭中游动的鱼,还有山壁间流下的泉水,都告诉了我们一个事实,生活还是需要继续向前的,哪怕这只是从山洞挪到了山谷。我们还是没有你刺我一剑我捅你一刀的勇气,况且就如同我们在山洞中的期冀一样,活着才可以祈待奇迹,希望也才会在你的呼吸中存在,也许会在某天来临也许不会。
我甚至想起义父,想着若是没有那战争和荒乱,我还跟随在义父的身边生活着的话,也许不过就是把一个山谷的小变成十个或者二十个山谷的大,从我和朱玉两个人的少变成百人千人的多,其实生活不还是一样……
我把脱下的衣服在潭水里洗了洗,然后拧干,连同那二百五十四天的疲倦也一起拧去,再穿上朱玉留下的那套衣服回到山洞,见她紧挨着晾起的衣服架子,抱着双臂就这么坐在火堆边睡着了,不知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脸上的微笑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灿烂。一条鱼骨头被胡乱地扔在了一边,一条烤好的鱼还在支架上,只是支架被掂高了许多,这样既不会使鱼长时间下烤得焦化,也还能使火的热气温着鱼的身子。
我把手伸进她的腿弯里轻抱起她,跪着把她放到边上铺得平坦的干草上,并把她伸过来抱着我的手臂放回她的身上,刚起身离开,她却一个大翻滚手臂张开差点伸进了火里,我不得不把她往里面又挪了挪。
我坐在火堆边吃着被朱玉烤好的鱼,看着她沉睡的面容。虽然我在山洞的日子中看了很多次,但今天看着却泛起了很多不一样的情绪,也许是和水中的漫想有关,以致当我习惯性地走到她身边准备躺下睡去的时候,却犹豫了,然后只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走到火堆另一边的地上合身躺了下去。
在睡之前,我将她往火堆远处又挪了些,确信就算她在梦里翻几个滚,手也不会再碰着火,并在火堆上加了些树枝柴木。
这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朱玉不在,火堆已经熄灭,晾着的衣服被烘干码放整齐摞在干草铺上,头边的包裹上摆着许些洗干净的果子,架上还有一条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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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鱼。
鱼已经有些凉了,我将几颗果子塞进嘴里,抓着鱼向洞外走去。走过这崖壁的拐角,这半个圆内的山谷便一览无遗,没见着朱玉的身影,便转身朝高低分界处的缓坡走去。待走到缓坡上,前后左右看去,整个山谷便都一览无余,只是仍旧没见着朱玉在何处。
抬头去看崖壁反射的日光,也无从分辨现在是几时几刻,只是大概地晓得还是清晨。我刚想大声喊她,又笑着摇了摇头,信步走去,等绕了小半个圈后到得那山泉流下的位置,便如同昨日一般展开身形顺溪流上了那平台,却见朱玉低着头蜷缩成一团蹲坐在壁角里。
她不知在想着什么入了神,连我从下面上来走到她身边她都一无所觉,直至我坐到她身边碰了碰她,问道:“在想什么呢?”
她才从入神的状态中惊过来,扭头见是我,就仍自顾低着头抱着双臂,说道:“没…没想什么。”
我看向下方及远处的山谷,赞道:“这山谷好美!”
她便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这整个山谷,然后低低地道:“是呀,这山谷是很漂亮,我在这过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也没听人说过……可是…可是我好想我娘好想我爹爹想红袖想添香想庄子里的每一个人,我好想他们,我真的好想好想他们……”
我轻轻揽过她的肩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看着她的想念悲郁忧怅,其实我也在想念,只是我不知该去思念谁,蓝兰?除了蓝兰之外呢?义父还是师父?而他们都在遥远的世界,我思念的丝都缠绕不到的世界,那么我该去思念谁?
我只能想念蓝兰!
我望向深邃的远方,说:“我也想义父,想师父,想蓝兰了!”
她继续哭着,我也茫然地坐着,任凭她的哭声在山谷里响着,穿过我的耳膜。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又要那般生活下去,我们依然被围困在这寸地之间不得自由,我想着若是我和蓝兰呢,像我和朱玉这样困在这里,我还会像现在这般愁肠纠结吗?我不知道,就如同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接下来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在山洞里还可以说是因为生存因为彼此的依靠,因为……可是现在呢,那看不见一点未来的希望,只留下了这随时光而前行的呼吸,而已。
我不晓得上天是如何看待我的,而他又想将我的人生画一个怎样的圈圈,难道就是这山谷之中的这个未来?
我们不得不寻找那呼吸之外的存在,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内心的感受,哪怕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想不到的未来,哪怕只是一点一丝也都抓住了不放,只有这样我们才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我看着她,我常常在想我们究竟该怎么继续一起生活呢?
像在山洞里那样肯定是不行的,我那些曾经隐藏或者埋藏或者压抑的绮念欲望,也如同那山洞变成山谷一样,愈来愈大愈来愈不可抑制。但我又不敢去胡思,因为我不得不常去想蓝兰,我不能不保持我做人的礼束,可我又禁止不了自己去想,那是因为我年轻,我寂寞,我还要面对不知岁月的未来,我还需要活下去的激情和勇气,我……我从睡在她的对过转到了外间,我还常于夜里的辗转之后独步到潭边,脱光了身子将自己扔进水里,这样我才可以暂时地抛开一切,亲吻水的心灵。
我们无奈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像在那崖壁之上山洞之中,不同的只是步子可以迈得大了一些,不用为吃的喝的发愁,不用为那些方便的不方便之处尴尬。我拼了命地去练剑,练师父教的练师父没教的,练到自己躺在草铺上没心力去想任何事情,然后睡去。
而朱玉,我常常看她坐在那山泉边的平台上发呆,也许在想念她的家人也许在想些别的,但不管哪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便只能练自己的剑。
我没什么心情像在洞中那样去用剑印记录逝去的日子,反正今天和昨天一样,而明天又和今天一样,谁还有心力去分什么昨天的过去和明日的将来,至于朱玉,更只是一个人发呆。
算来这也应该是盛夏的时节了,不知道是山高遮住了阳光的缘故,还是低于地面几百尺带来的阴湿,这山谷内除了湿露太重晨雾浓郁不能宿在露天之外,还算是适宜居住的好环境,既有早夏的温又有晚春的暖。我们歇脚的山洞是高于洞外的山谷的,且又在崖壁拐角的蔽落里,有时就是连续下上几天的雨,水也漫不进山洞,而从崖壁上淌落的也在洞顶上就飞溅向了它处,即或有些随风进了洞,也只是润湿了一下洞内的空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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