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来六月六,新麦子馍馍熬羊肉。
春山湾麦收后,土长都会从湾里饲养的羊群里拉两只大肥羊出来,熬一锅羊肉汤,大伙一起补补。
每户带碗盆去村头大榆树下装,保准管够。
姜青禾在家里磨蹭了好久,她不知道拿多大的碗合适,拿盆去怕被人说嘴,挑来挑去选了比海碗稍大点的砂锅,又拿出四口小碗并筷子,装在篓子里。
蔓蔓早就待不住了,连院子都不肯进,拉着小草在外头说话:“小草姐姐,你吃过羊肉没?”
她好小的时候尝过,到湾里来后只吃过一次,好香好香,肉肉好嫩。
想的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尝过呀,”小草说话轻轻细细的。
她娘不去外面上工,她就能吃到几口羊肉。
“是吧,肉肉可好吃了,”蔓蔓吸溜一口说。
小草牵着她的手,也馋肉了。
瞧见姜青禾转身去关门,蔓蔓就拉着小草走在前面,娘都不等了,嘴里一直在嘟囔。
凑近了才能听见她说:“要快快走,不然别人吃上肉肉了,我们没吃上。”
虽然蔓蔓去村口次数不多,但她知道跟着别人走,大家都往一个方向走,好多好多比她高的人。
她数了又数,数到后面稀里糊涂,她好急,“肉肉有好多吗?”
那么多的伯伯姨姨,分到她就没了咋整,她愁哇。
小草也愁,“不晓得啊。”
小娃愁眉苦脸的,徐祯不知道她又想啥,出门前不还挺高兴的。
“爹,你不懂,”蔓蔓想哭。
徐祯一头雾水,姜青禾还能不晓得她想啥,“肉少不得你吃的,多着哩,瞅你个娃,急头白脸的。”
蔓蔓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缩在小草的旁边嘿嘿乐,徐祯默默无言。
湾里人算不上少,一共七十来户人家,可一家最少三个人,更甚者一大家子二十来个。
那条种满沙枣的路上,都是拿着碗盆出去舀肉的人,女的穿红穿绿的都有,男的有打赤膊的,被骂不知羞。
那些打赤膊的男人就敲着碗唱,“月亮出来镰刀弯,我是没婆娘的光棍汉,你不照看着谁照看?”
“怪不得没婆娘嘞。”
有婶子说了句实话,人群里一阵笑。
“咋说话哩婶,这不戳俺心窝子吗,”光棍汉不服。
“啥是光棍,”蔓蔓偷偷问小草。
小草摇头小声说:“俺也不晓得。”
两个娃听不懂大人为啥觉得好笑,扭头去看房子。湾里的房子家家户户带着院子,好的用木板条盖一圈,更多是用柳条子绑麻绳缠了好些圈,鸡鸭飞不过去就罢了。
院子里还都种了树,蔓蔓认不清啥树,但她指着那些房顶说:“好怪的房子。”
小草也看,她不知道哪里怪。
在湾里屋子大多只有前半边,屋檐前倾,后半边就像被直直切断一样,只有堵墙,跟人似少一撇似的。
先这样盖的是从关中逃难来的,后来大伙就跟着盖了,为啥,更省料阿。
湾里也不全是这样的屋子,阔气的人家住马鞍架房,屋檐中间一条杠,两头檐面一般高,叫两坡水,下雨前后都流水。
蔓蔓和小草看完房子,又看人,她又奇怪,为啥姨姨婶婶大热天也要包着布。
姜青禾倒是知道,出了春山湾外再往西走,那里有大片戈壁,每年天热刮风就会把黄沙吹过来。
这些年镇里又是开荒,又是在戈壁界边拉沙改土种树后,倒是好上不少。
走到半路姜青禾就没跟徐祯一块走了,他遇到打谷场做活的人,那几个男人上来就拉着徐祯。
又是叫姜青禾弟妹,又叫嫂子的,说拉徐祯去喝点酒聊会儿。
徐祯压根不想去,又不想被人说只想凑婆娘旁边,只能一步三回头走了。
留下姜青禾跟婆姨婶子走一路,大伙边走边谝闲传,东北那管闲聊叫唠嗑,这地就是谝闲传,谁家的闲事都能聊两句。
早前姜青禾一家是她们口中闲传的对象,从南边来的,长得秀气就是不一样哈,瞅那娃长得贼胖乎,指定没亏着嘴。
说他们是溜来户子,也有哂笑说折声子的,溜来户子是外来户,折声子也不是啥好词,嘲笑他们说话有口音。
不过也就是碎嘴的说几句,大伙都忙,东头苫草房子离着又远,平常见不到几面,也就没人说了。
到五月户房的小吏来了一趟,送盖了红印的户籍来,说他们外来户的就没声了。
“妹子,”有个尖嘴凸眼的女人喊她,“咋你领着四婆的外孙哩?”
那些婆姨的眼神落在姜青禾身上,想从她嘴里听到点啥闲话,好叫她们晓得四婆家那个憨妮是不是真过不下喽。
“我家娃缠着要找小草玩,”姜青禾不想多说。
“说啥嘞,”枣花婶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她跟护犊子似的让姜青禾往她后头站。
“没啥,就问问四婆哩,”那女人讪笑,转过头跟别人又开始扯闲话了。
枣花婶拉着姜青禾走远点,“俺跟你说,离水根家的婆娘远点,整天日鬼捣棒,说些没味味子的话。”
又问姜青禾,“带的啥碗,给俺瞅瞅。”
“就带个锅,”姜青禾把中不溜的砂锅拿出来给她瞧。
“你咋这实诚呢,”枣花婶摇头,拿出她特大号木盆,“俺跟你说,你头一年来不晓得。湾里宰羊熬羊肉汤,羊肉指定没多少,每家也就分个头两块的。”
“可羊杂碎多啊,不够就往镇里羊铺买点掺上,收拾剁碎了,煮上个两三锅,管你啥盆来都打一半,再给几个卷子,尽够吃了。”
枣花婶瞅她咋这憨,难得有吃湾里的时候,还客气啥。
姜青禾一拍腿,懊恼道:“亏了。”
可把枣花婶逗乐了,叫她下去长记性拿最大的盆,两人还没走到,姜青禾就闻到羊肉那股味了。
空地上东一块西一块蹲满了人,大伙打了羊肉不想回屋的,等着晚上看牛皮灯影子的,就端着碗蹲在边上吃。
就算有凳子给他们也不坐,就爱蹲着,吸溜口汤,大口嚼面卷子,还要见到熟人来就站起来捧着碗招呼,边吃边说话,走到哪吃到哪说到哪。
蔓蔓早就等在那几个桶前,她没带碗,娘又没来,急得小娃看着前头拿大碗大盆盛走了好多,只能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连舀羊肉汤羊杂碎的大伯逗她,她都没听着,只管踮着脚往旁边看。
等终于瞅见姜青禾了,她蹦着喊:“娘,来这。”
激动的都快喊劈叉了,那声音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四周正在吃的,还等着吃的全都看过来。
小草捂住脸,姜青禾都不想走过来了,这破孩子。
最后走过去递锅,那拎勺的大伯笑得都露出牙花子了,给她打羊肉和羊杂碎的时候,笑道:“你家这尕娃可活泛了,一直瞧着,人拿一口大盆,她就急阿。俺说给她先盛点,她说没碗呐,碗咋还不来哩。”
枣花婶听得直乐,姜青禾就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快,吃肉肉,”蔓蔓急阿,想看看羊肉,又没忘记小草,蹦一会儿,又回头去拉小草,累得她直喘气。
“吃吃吃,”姜青禾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