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木子站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眺望着中岛公园内部的Kitara音乐厅。
札幌市国中高中的吹奏乐部,都会在这里定期演出,本届县大赛的赛场位置也选在这里。
夜风拂面,赤井木子胳膊靠在阳台,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夜景,下意识地想拿一根女士烟出来,却想起阿树说他要戒烟的想法。
原因嘛.自然是和他同居的那个小女友一直在监督他抽烟,他说他被看到一次就要被说一顿。
赤井木子心里真觉得这样的阿树蛮可爱。
毕竟都多大个人了,依旧会听一个少女的话。
她旋即将烟放下。
嗡嗡嗡嗡
电话在这时候响了。
赤井木子拿出手机,看一眼联系人姓名,选择接通。
“莫西莫西。”
[木子啊。]
“嗯,妈。”赤井木子脸上带上了微笑。
[这么晚了还没睡?]
“妈你也不是?”
电话另一头也像是笑了下。
[刚和你社区里的几个阿姨跑去体验了一回泰式按摩,唉,现在是腰酸背痛的,睡不着觉。这哪是按摩啊,感觉像是在受罪。]
“按摩就是这样的。”
[木子啊,妈给你打电话来,一方面是睡不着闲得无聊,想找你聊聊天,另一方面就是想问问你最近不是要学校的社团参加比赛么,状况怎么样了。再者.]
赤井木子闭上眼,脸旁的发丝被晚风微微吹起。
她心领神会。
“是想问有关于阿树的事情吧?”
[对。木子,不是母亲对你的要求太多。而是木子,你看你再过几年就到三十了,女人啊,年龄真的很重要.]
母亲话说的很委婉。
可透露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在这一点上,赤井木子忽然觉得有些话难以和母亲说明白。
能对母亲说明白自己的想法么?
即便阿树现在仍没有确立关系,母亲会让自己多多争取可——
如今前前后后的事情感受下来,赤井木子真的能体会到阿树放心不下围在他身边的那几個小丫头。
一个个都是基本只有靠在阿树身边才能收获“家”的感觉的小丫头。
赤井木子虽然对藤井树说话说得很洒脱,但心头蛮纠结的。
她不好意思对母亲说明白全部,只能笑着对电话里的母亲解释自己还在努力争取。
[那木子伱可得快点啊!阿树这孩子这么优秀,人清亮,又是高中老师,你社区里的那几个有女儿的阿姨啊,知道橘北来了个新的年轻男老师,还是京大毕业的,都有兴趣得很呢!]
“知道了。”
[可别不放在心上啊!你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被其他人拉走可说不过去!]
“嗯嗯。”
赤井木子只能尽量回答着母亲的问题,再与母亲聊上一两句工作状况,便挂断了电话。
近水楼台先得月?
其实比自己更近的,不应该是小月那孩子?
赤井木子再次闭上双眼。
她内心不断设想今后要如何取舍。
自己又该如何真正挽回失去的爱
真的挽回之后又该如何处理好与那些小丫头的关系。
毕竟在她们看来,自己永远都是局外人,不是吗?
赤井木子很不喜欢这样。
真的很不喜欢。
现在是,过去也是。
被挤到边缘地带,远远地看着女同学们有说有笑地在课间聊天。
就连当初自己和阿树交往了,在她们看来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欸?!木子也能和藤井这种优等生交往?’
‘看来藤井也是饥不择食啦~’
当时的自己不怎么敢回击这些同学。
可阿树不同,阿树在高中时期可是可以对抗学姐学长的存在,阿树站在自己身边,那几个嘴碎的同学看到他,一句闲言碎语也说不出口.
赤井木子知道的。
自己就是羡慕这样的阿树。
后面一直想着要靠自己,也想靠自己做一个强大且独立优秀的人,所以跑去了美国可结果,却是灰溜溜地从美国逃了回来。
回忆起过去的这些事情,心头实在是堵得闷得慌。
赤井木子拿起手机,找到藤井树的联系方式,手都放在了“拨打”的按钮上,却始终没能将其按下去。
这么晚了会不会打扰到阿树?
自己想到一些心事就对阿树打电话,会不会显得自己仍旧像过去那般柔弱?
阿树目前的心理负担很重,他尚且需要一个像自己这样的对象来排解压力,自己这么给他打电话,会不会加深他的负担?
一个人的夜晚待久了,心,终归是有些孤独。
赤井木子收起手机,走出房间,准备到酒店下方的中岛公园打算去散散步,解解闷。
走在走廊上,她像是看到一个穿着橘北校服的女生在拐角处一闪而过,可走进去往那边一看,又没有任何踪影。
看着像是松前心春那孩子。
但大概率是自己的错觉吧?
赤井木子走上电梯,下了楼。
札幌市不愧是北海道的第一大都市,这都快凌晨了,市中心阶段看起来和东京也没什么两样,灯红酒绿的。
赤井木子双手插在衣兜里,走在街头上。看到一个比较冷静的小酒吧,她心里想着要不要去一个人喝酒解解闷,临时想到明天还要照看吹奏部的同学比赛,遂放弃。
一路散步到中岛公园内靠近Kitara音乐厅附近的地方。
日本的公园夜晚基本很少人。
要不就是一些喝得烂醉的社畜中年人,要不就是一些来公园里寻求刺激的小情侣。
这不,她这就在行人禁止的榉树林内看到了一对身影。
赤井木子继续向前,耳朵忽然听到了.
这是争执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个喝得烂醉的中年人在纠缠一个少女,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将她挡在原地,不让她走。
少女没有显得太过慌张,脸上倒是极其厌恶。
关键这少女还穿的是她们橘北的校服。
赤井木子正生气呢,谁半夜不顾学校的规定跑出来了?!
再一看那紫色的眼睛.这不是小月?!
她赶紧走了过去,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扇在那个混蛋的脸上。
喝醉酒的中年人身体晃晃悠悠,被迫后退两步,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甩甩脑袋,瞪着出现在少女面前的赤井木子,怒目而道:
“你你谁!过来坏我好事!”
“这孩子的老师。”
赤井木子伸手将九花月护在她的身后,九花月则在后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背影。
“老、老师?别,别开玩笑了,肯定是.是什么多管闲事的——”话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嗝。
“你走不走?”
“什么、什么走不走。”
“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赤井木子的语气和表情都极其严肃,身上平时当老师的威严展露出来,还真就让对方看得一愣一愣的。
那男人醉酒是醉酒了,但又不至于糊涂,一看这种状况,以及赤井木子二话不说便拿起手机拨通警察的电话,便护着被抽了一巴掌的脸,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赤井木子护着九花月,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后,才将耳边的手机放下。
她先是生气地转头回去看九花月。
“说说吧,怎么回事?半夜跑到公园里来。”
其实这个问题刚出口,赤井木子便看到了她双手提着的乐器盒,她一瞬间就明白了状况。
这孩子.
九花月的乐器盒提在她的裙边,她抬头,紫色的眼眸看向赤井木子:
“我是练习完本打算回去,但没想到路上碰到了这种人。”
“你不知道晚上的公园全是这种人?”
九花月摇头。
“晚上是有些危险但我想札幌市中心晚上人那么多,治安应该也很好,应该没什么事。”
赤井木子的嘴都只张开了一半。
难道这孩子就没多少生活常识?!
她爸妈到底是怎么教她的?
不过这孩子从小就在宝冢的音乐学校就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高强度的各种训练,的确和普通的孩子很不同。
“遇到了我也不怎么怕,大不了跑远一些报警就是了。”
赤井木子将手放在额头上,摇着头,“警察过来是需要时间的,而且那些家伙大概率不会给你报警的机会。”
虽说两人私下认识,可毕竟还有层师生关系。
赤井木子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给九花月重复了一遍安全课。
禁止夜出、禁止到类似公园以及风俗店聚集地之类的地方。
晚上很危险!
花费时间说一大通,赤井木子看九花月全程都在听,倒是没有与自己斗嘴,觉得她应该是听进去,便舒了口气。
“下次注意就行。”
只不过说教完之后,赤井木子隐约察觉到九花月这孩子像是对这种事情缺乏实感,便问到她:
“以前你晚上是不是经常跑出来?”
九花月一脸疑惑,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瞎猜的。罢了,该说的都和你说了,现在又是下班时间,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在休息时间摆老师的架子。我是来公园散步透透气的,既然现在小月你在这儿,就陪我聊聊天好了。”
“.那你现在是木子还是赤井老师?”
赤井木子伸手拍了下九花月娇小的背,“刚才赤井老师,现在是木子!另外,别一副把我当做是情敌,不太想和我接近的样子,刚才可是我救了你!”
“刚才那种家伙,我自己也能摆脱.”
少女有些不服气地小声说着。
两人一同到中岛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这边湖水倒影着前方的城市写字楼,在霓虹灯的照耀,以及外边夜晚车辆喇叭的喧嚣烘托下,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赤井木子又看了眼她放在腿上的小号乐器盒。
“为了明天的比赛?”
“嗯!”九花月答应得很轻快,手还一直扣在乐器盒上。
“小月你一开始都被剔除出队伍了,还想着回来做什么?”
九花月有些生气,“这叫什么话!我才不是那种被打败一遍就会服输的人!”
赤井木子左手撑脸,看她:“为什么这么上心。”
“什么?”
“关于比赛。”
九花月这下看向了自己手中的乐器盒,“你不是知道么?我要替大叔完成他的梦想。”
“一般说替他人完成梦想的人,也是想在这个梦想中寻求一些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小月你觉得,你自己能够得到什么?”
九花月皱起眉头,表情严肃,心中倒是略有些惊讶地面对着赤井木子的脸。
因为大叔之前也对自己说过一样的话,问过一样的问题。
“我自身的成长.以及关心。”
“在我看来,小月你只是希望得到关心罢了。”赤井木子说。
九花月向她投去质问的眼神,赤井木子反而不再去看她这张又嫩又漂亮的脸,闭着眼睛笑着道:
“难道不是么?”
“木子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小月你不是很羡慕我过去和阿树的关系?你也想成为阿树的朋友,与他有着共同的爱好.说白了,你如此努力,其实就是想通过填补阿树心中过去的遗憾,在他面前变得更加亮眼,让他更加关注你的存在。”
“.”
九花月听到这里,内心有种被直戳穿了的疼痛。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刚想离开,却又被赤井木子又用话语挽留了下来。
“你还想聊什么?”
“小月,先别着急。我还想问问你.你练习小号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对阿树的技术也有一定的了解,在这方面你是怎么看待的他?”
九花月陷入回忆。
想起种种有关藤井树的画面。
“遥不可及.”
“是么。”
“难道不是?柚的姐姐,也就是圣女学院铜管组的首席,我现在的技术还远不如她,可她依旧是大叔的粉丝。越是了解才越是能明白大叔以前是有多厉害!”
赤井木子听到这里,忽然笑了。
可是这笑,谈不上任何的高兴,只是感觉到了同类而已。
这证明她猜得不错。
“那小月你抱着乐器在阿树面前的时候,又会有什么想法?”
九花月不想再说了,转身就走,“不告诉你!”
“满自卑的!对吧!觉得永远都追不上他。”
九花月回头,直盯着赤井木子:“.”
“用不着惊讶,我以前就是这样。你听我说过去每天放学和阿树一块儿练习有多快乐多快乐,确实快乐但我需要在其他的额外时间练习,来弥补我们之间悬殊的差距。”
“.”
九花月盯着她看了一阵,又在她的身旁坐下。
赤井木子忽然看向了九花月手中的乐器盒。
“我啊.就和你现在心中不安于自己拙劣的技术,需要半夜偷偷出来练习,是一样的。”
“.”
九花月依旧沉默。
赤井木子看向倒影着月亮,漂浮着落叶的湖面,又说道:
“赶不上他、他好厉害、他太有天赋了、我怎么不行、早晚有一天他会甩开自己的.当初的我,就是这样不断在内心诘问自己。
“甚至于我与阿树确认了关系,我的心中仍在不安。
“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一直都在将就我,是他带我走出了绝境,他是不是会遇到更好的人?他是不是值得更好的人?
“明明知道自卑很难对自己带来什么正向收益,可是看到自己这双无用的双手后,还是会忍不住这么去想.”
赤井木子再次看向九花月,笑了。
“不知道小月你有没有过一种感受,觉得他在自己心目中好高大,好期望他多看自己一眼,好希望他多爱自己一分.甚至于偶尔离开他的身边,都有种患得患失的难受。”
“.”
九花月依旧沉默。
“看来我是猜对了吧,舍不得他离开自己身边,对吧?舍不得让他看到没用的自己,对吧?害怕他喜欢上别的女人,抛下自己,对吧?”
“木子姐姐你在这种情绪里待了多久?”九花月忍不住问。
“十年。”
“现在呢?”
“现在,已经深陷泥潭了。”
“后悔吗?”
“倒是不后悔,因为我只能在被对方所在意的时候,获得些许解脱。他来找我喝酒,我很开心,他来找我舒缓压力聊天,我很开心。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明白,我是无可救药了。为什么必须是他?可实际情况,确实是非他不可。”
一大通话,让九花月沉思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要说自卑?
的确是有一点。
万一大叔不是由心喜欢自己怎么办?
万一大叔最后还是不肯接受自己怎么办?
自己应该到哪里去?
光是想想和他度过的时光,他为了陪自己,在东京度过的那个夜晚。他给自己买礼服,自己在他面前漂亮地展示自己的夜晚.便因为其中的温暖就要消失殆尽,而心头难受。
好讨厌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好讨厌他变得不在意自己。
但九花月更讨厌的,是什么都做不了改变的自己。
既然是喜欢,那为什么不更加勇敢地大胆展示自己的爱?展示自己爱的份量?
既然心中不舍,就更应该让大叔好看自己深刻的喜欢啊!
九花月抱住手里的乐器盒,忽然明白了刚才赤井木子对自己说那么多话的目的
“木子姐姐你”
“嗯?叫姐姐了?”
赤井木子又笑了,她像是看到了过去,“开始有动力了?”
“有!当然有!”
九花月强调着,顺带还看了眼赤井木子,“虽然很感谢木子姐姐你和我说这些,我也相当理解你的感受,可你依旧是我的敌人!
“我明天不,是今后,都会在比赛中努力赢下去!”
“你或许能赢得比赛,但可不一定能赢过我哦。”
九花月脑海中闪现出了大叔那天给自己按摩腿的画面,脸蛋一红,但又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哼声道:
“哼,在我看来木子姐姐你才是败的那个!”
赤井木子饶有兴致,她注意到了少女泛红的脸蛋,“阿树又没对你做过什么,你怎么这么肯定?”
“首先,他都亲过我了,其次.等等,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谢谢你今天晚上与我说的话,不过我想是时候回去了!太晚了!”
“这就走啦?”
“当然!”
九花月要离开,赤井木子自然跟着她一块儿回酒店。
跟在后面,她一直回想起少女刚才所说的话,以及她的小表情。
这孩子,大概已经在心中把她自己默认成了阿树的预备小女友了吧?
稍微说点和阿树亲密的过去,她都会吃醋到难受得慌,不要自己提及。
真是可爱。
送九花月回到她自己的房间,这孩子还相当礼貌地朝自己弯腰致谢。
这么懂事又漂亮的女孩子能够喜欢阿树。
赤井木子心里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还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感叹。
九花月没有与阿树确立关系,尚且能把他当预备男友而吃醋。
自己这时候居然都不敢产生这个想法了.
自己只期望阿树别忘了自己就好。
赤井木子心情仍旧有些失落,她旋即准备转身离开,只是没想到这时候九花月房门又打开了。
门缝中探出来一颗半闭着眼帘的脑袋。
“小月,你这是——”
“没什么.”
九花月先是回避视线,再正视赤井木子,“以前我只是把你当做老师以及情敌来看待.但现在不同了我发觉,你和我很相似。”
“是么.?”赤井木子见到她的脸,心中烦闷顷刻散开。
“我能理解你!所以如果我和大叔成了之后,你还愿意的话,我会拿你当好朋友的!”
“小月啊,你这.到底是友好宣言还是敌对宣言?”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现在不会那么讨厌你了!再见,晚安,祝你晚上有个愉快的好梦!”
“嗯,晚安。”
啪嗒,九花月将酒店卧室的房门关上了。
“最后!”
门又开了。
“嗯?”
“明天比赛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争取,木子你看着就好了!”
啪嗒,门又关了。
这次真是彻彻底底的关闭。
赤井木子站在门口,确实没了之前的那股烦闷劲。
这算什么?
因为自己和九花月这孩子的距离拉近了?
自己正因为自己不再被“边缘化”而感到高兴?
赤井木子摇着头,对自己是觉得又好笑,又有些可悲!
木子啊木子!
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没有任何成长么!
还困在当年的那个自己内?
不过
刚才小九花的某一句话,她是真心喜欢。
[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争取!]
拼尽全力去表现自己,好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的大胆示爱么?
这.
不正是过去自己最憧憬,最为向往的心情?
想不到开导小月,竟然开导在了自己的身上。
赤井木子笑着摇头,开始走回自己房间。
今天,总算是可以一个人睡个好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