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唯反复念叨了这墨嫣轩的名字后,问向琪琪道:“听这名字,你舅舅是卖字画的?”
琪琪嘟起小嘴,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我记得娘亲说,舅舅他是做些手工活的,是不是卖字画的我还真不知道。”
然后她睁着疑惑的大眼睛看向江一唯,说道:“江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身旁的小格子许是觉得好玩,也学着她的模样,眨着眼睛看向江一唯,说道:“怎么知道的?”
江一唯神情平静地说道:“墨嫣轩,不是有个墨字吗,如果不是卖字画的,何以取这个名字呢?”
琪琪说道:“是这样啊,但也许只是舅舅他觉得好听呢?”
江一唯笑着说道:“倒也是有这个可能,不过,琪琪,你记起来了那墨嫣轩的位置没有?”
琪琪停住了脚,左顾右盼后,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应该是那里。”
“你确定?”
琪琪被江一唯这么一问,顿了片刻后,支吾地说道:“应……应该没有错吧。应……应该就是那里。”
江一唯看着琪琪的模样,知道她仍是拿捏不准,许是年长日久,早已忘记了她那舅舅家的位置,只能是像这样凭着感觉寻找,不过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找得到是运气,找不到才是正常。
他觉得要不是琪琪和小格子遇上了他和燕尘,按照这样的无头苍蝇走法,多半会因为找不到舅舅家而露宿街头,再碰上些许如顾九哥那样使坏的混混,结局十有八九就是被人卖到青楼。
想到这,他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刘小四和刘豹子的身影,于是他下定决心,势要帮琪琪和小格子找到她们的舅舅。
“既然琪琪说是那里。”
江一唯缓缓往前走,低声说道:“那就走吧,大不了再被轰出来一次。”
琪琪跟在江一唯后头,把嘴呡成一条线后,说道:“江哥哥,要是我又说错了,你会不会责怪我?”
江一唯轻笑着说道:“那怎么会?说错就说错,时间长了,记不清,很正常的事情罢了。”
琪琪低着头,自顾自小声说道:“然后我们被轰出来,我又说错,又被轰出来……”
江一唯回头,看着琪琪的脸,认真地说道:“轰出来就轰出来,有你江哥哥在,怕什么?”
“大不了把这江阳城所有的门都敲一遍!”
“告诉他们,我琪琪来了!”
琪琪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自责之色渐消,看向江一唯的眼睛,咧嘴说道:“有江哥哥在,我就不怕了!”
小格子也笑嘻嘻地说道:“不怕了,不怕了。”
“那就走吧!”
江一唯正准备往前走,忽然听见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不是那个方向。”
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燕尘淡淡地说道:“得往后头走。”
江一唯微挑起眉梢,转过身子,对着燕尘说道:“怎么?师父你认识那什么墨嫣轩?”
燕尘点了点头,说道:“认识。”
琪琪好奇地望着燕尘的脸,说道:“这么说,你认识我舅舅咯?”
燕尘轻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
还没等江一唯再次开口询问,燕尘牵着马往后头走去,边走边说道:“因为我原先就住在那,比琪琪你的舅舅还要早。”
……
……
江一唯抬起头,望着木门顶端,并没有看见那什么墨嫣轩的牌匾,他侧头问向燕尘道:“师父,你确定是这里?”
燕尘平静地说道:“当然。”
一旁的琪琪指着门边上枝叶茂盛的大树,说道:“我就说有颗大树,原来不是在外面,是种在屋里面。”
于是江一唯上前敲起了门,不一会儿,有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瘦削男子打开了门,他下巴处有淡淡的刀疤,手里还握着只编了一半的草鞋。
“有什么事?”
“舅舅!”
见到这瘦削男子,琪琪高兴地喊了起来,小格子也跟着喊了起来。
“你们是谁?”瘦削男子不解地问道。
琪琪立马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短小发黄的衣服,然后说道:“娘亲说,只要把这个拿给舅舅你看,舅舅你就会明白。”
瘦削男子接过衣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摸着下巴处的刀疤,感慨说道:“这我小时候穿的衣服还留着,也真是有心了。”
然后他看着琪琪说道:“你娘亲怎么了?让你们来找我。”
琪琪低下头,说道:“她走了,生了场大病。”
“走了?”
瘦削男子微微皱眉,说道:“她身体不是向来挺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琪琪没有回话,瘦削男子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注意到琪琪身旁的江一唯和燕尘,便开口问道:“你们又是谁?”
江一唯微笑着说道:“算是琪琪的朋友吧。”
琪琪指着江一唯,向她舅舅解释道:“江哥哥是我在路上认识,要不是他,琪琪和小格子可就被坏人欺负了。”
小格子这时没有学琪琪说话,而是捏着琪琪的衣角,安静地站着。
“这样啊。”瘦削男子毫无情绪变化地说道:“那也进来坐坐吧。”
然后他往屋里走去,边走边说道:“里面摊得乱七八糟,让我先收拾收拾。”
“舅舅,我也来帮你!”
虽然相见不多,但这血缘上的亲近关系能瞬间拉紧琪琪和她舅舅的距离,她的脸上写满了喜悦,迫不及待地向往里面走去。
江一唯见状,用手稍稍拦了拦兴奋的琪琪,轻声问道:“他真的是你舅舅吗?”
琪琪应了一声,说道:“我虽然忘记了舅舅家的位置,但是他的模样我还记得很清楚,就是我舅舅葛宇。”
于是江一唯缓缓地收回了手,琪琪小步跑了进去,发出开心欢快的笑声,小格子则紧紧地跟在琪琪身后,琪琪去哪,他就去哪。
江一唯静静地望着奔跑离去的琪琪和小格子,他先前这么问,是因为他总感觉这葛宇见到久别未见的亲人,有一种排斥与冷淡。
他总觉得要不是他和燕尘在场,那葛宇会生硬地把门关上,然后说琪琪和小格子认错人了。
“大概是因为生活拮据的缘故吧。”
江一唯想起葛宇手里拿着的编织了一半的草鞋,轻声自语。
如果一个人生活都挺困难,再要他照顾两个拖油瓶,那难免会有抵触情绪。
“我们还进去吗?”江一唯回看向燕尘问道。
燕尘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后,微笑着说道:“进去,当然得进去看看。”
江一唯想起燕尘之前的话,好奇地问道:“师父,这地方以前是客栈不成?”
“不是客栈,而是我在江阳城的家。”
燕尘指着里屋门口的那棵大树,缓缓说道:“这棵树也是我当年种的,长这么大了,那时候还不过一人高……”
江一唯怔了怔,略显惊讶地望向这屋子里面,喃喃说道:“这就是师父年轻时住的地方吗……”
他想曾经的北谢南燕发轫于此间小小的屋子,里面定是藏有过往,只是不知道由于年长日久,又换了主人,这房子里还有多少燕尘曾经留下的痕迹。
然后他和燕尘走了进去,将马栓在屋里的那棵大树上。看见琪琪帮着葛宇收拾着地上的东西,有草绳,有稻草杆,有包药材的油纸包,等等。
葛宇自己则是收拾着乱堆在椅子和桌子上的衣服,草鞋,和吃过的食物残渣。
“坐坐坐。”葛宇腾出了两把椅子说道。
“不坐了,我们马上就走了。”江一唯说道。
葛宇听江一唯这么说,他倒也没继续客气下去,自顾自收拾东西。
燕尘朝周围张望了几下,忽然问向葛宇道:“这屋子以前是不是叫墨嫣轩?”
葛宇低着头,将手里已经晒干的衣服折了折,说道:“是,原先叫墨嫣轩,不过当我住在这里的时候,那牌匾上的字已经破得不像样了,我就把它扔了。”
“扔了?”
“不然留着干嘛?”
燕尘沉默了一会儿后,对着葛宇问道:“那屋子里面的东西呢?笔墨纸砚什么的也扔了?”
葛宇用脚踢开了一团不知哪来的油纸团后,说道:“笔墨纸砚?那笔都硬了,那墨也干了,纸也黄了,有什么用,能卖得卖,不能卖的就扔了咯。”
然后他抬头看向燕尘的脸,说道:“怎么?你以前来过这?”
燕尘平静地说道:“来过,我来这里买过东西。”
江一唯意外地看着燕尘,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改口,而琪琪和小格子正在边打闹边收拾地方,并未留心燕尘和葛宇的对话,也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买过东西?”
葛宇微挑起眉尖,然后说道:“我还留着些,虽然有点灰,你还要吗?”
燕尘淡淡地说道:“先让我看看。”
“那肯定得过过眼。”
葛宇立马就放下了手上的杂物,翻动起旁边的柜子,但里面只有些残破的画纸和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皱着眉头自语道:“我记得放这里的啊,还是时间太久,我记错了?”
接着他回到桌子边,仔细搜寻,可还是没有东西,然后他往边上的卧房走去,东走走西走走,终于他找到了,大喊道:“我就说嘛,没有丢,我那时放床底下了。”
燕尘看着葛宇拿出了一堆折扇,画卷,摆到了桌子上,然后葛宇把桌子上其他的东西统统撇到地上,说道:“都在这里了。”
江一唯随手拿起一把折扇,打了开来,上面写着字,君子不器。
燕尘也随手开了一把,上面写着天道酬勤。
葛宇像是展示商品似的,也开了一把,上面写着君子慎独。
江一唯小声说道:“都是些劝人上进勤勉努力的东西。”
燕尘嘴角微微扬起,说道:“不这样写,谁会买?”
“这样的东西也会有人买?”
“当然。”
葛宇听到燕尘和江一唯的谈话后,笑着对江一唯说道:“这不是这位仁兄,就要买了吗?怎么没人买。”
“对了!”
葛宇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桌子上的一些画卷挑了出来抱在怀里,说道:“这几样我可不卖。”
“是什么?”江一唯好奇地问道。
没等葛宇回答,燕尘轻声说道:“还有什么,春宫图呗。”
葛宇略显惊讶地看了眼燕尘,说道:“你的眼睛,什么做的?还没打开,你就能看得出来?”
江一唯也脸色微异,看向燕尘说道:“师父,你连这个都会画?”
燕尘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翻弄着折扇。
葛宇静静地看着燕尘挑捡东西,过了一会儿后,说道:“看中哪个?我这都一口价,扇十两一把。画十两一副。”
江一唯皱起眉头,觉得他是在狮子大开口,忍不住说道:“这么贵?这都放了这么久了,我请人去写也不过百十文钱。”
葛宇好像是有点不高兴,说道:“字画这东西,放得时间越久越值钱好吧!再说了,我保管这么久,不需要收点额外的保管费吗?”
“这又不是什么名字,名画,保管费……”
“不用说了。”
燕尘打断了江一唯的抱怨,拿起一把折扇,说道:“就这把了。”
葛宇伸出手,说道:“十两,一手交钱,一手给货。”
然后燕尘从怀里取出银子,递给了葛宇,葛宇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说道:“这位兄台,这春宫图不是不能卖,二十两你要吗?”
江一唯觉得这葛宇是把他们当做冤大头了,连忙摆手说道:“不要了,不要了。”
葛宇并没有理会江一唯,他等着燕尘的说话。
“不要了。”燕尘淡淡地说道。
然后他和江一唯就往外走,他松开了拴马绳,江一唯则和琪琪打招呼道:“琪琪我们走了!”
琪琪应了一声,和葛宇一起陪着送江一唯和燕尘,等到了门外,她对着江一唯说道:“江哥哥慢走,有空常来!”
江一唯点了点头,回头挥手道:“我会来的!”
葛宇也向燕尘说道:“我这东西一直在,下次再来!”
说完,见燕尘没回话,和江一唯越走越远,葛宇就关上了门。
走了一会儿,江一唯问向燕尘道:“师父,你选的这把写了什么字?”
燕尘停住了脚,然后假装神秘地说道:“不告诉你。”
“真没劲。”
燕尘笑而不语,他摸了摸怀里的折扇,他知道这上面写着八个字,是谢雨写的。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