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侯夫人让人开了正厅的四面隔窗,让全家人在里头用晚饭。
正厅东西两墙上各挂着中堂画,北墙最显眼的位置,则是皇上多年前御赐的一块匾额,正中一方黄梨木做的大方桌宽敞气派,四面则围了八张同样材质的宽背椅子。
下人来往穿梭,各色菜品和瓜果都往正厅端去,正厅翘起的屋檐上高高挂了羊角灯,将这黑夜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透过正厅门口的琉璃插屏,里头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断的是一派富贵风流。
姜棉今晚穿了件家常的鹅黄色对襟褙,外面罩了一层淡青色纱衣,跟在一身天水青色长袍的蔚承平旁边,郎才女貌的样子让人眼前一亮。
夏嬷嬷看到二人走近,几步就过来迎接,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笑容,“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今儿全家一起用饭,侯爷和夫人还有二公子夫妇早早就等着了。”
姜棉一愣,脸上带了一丝赧意,“夏嬷嬷去传信时,我们也忘了问用饭的时辰,想来爹娘用晚饭的时辰跟我们不同,到底是我跟世子来晚了。”
夏嬷嬷只随口说的,没想到她会搭茬,一时有些诧异。
蔚承平却冷哼一声,“你是办事办老了的,怎的给夫人传个信,连用饭时辰都没说清楚?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
“这……是老奴一时糊涂,还请世子恕罪。”
蔚承平一年到头也进不到主院几次,夏嬷嬷对他存了一丝轻慢,如今见对方疾言厉色,浑身裹挟着一股冷意,她心里一惧,再不敢小觑,不由自主便退后了几步。
好在姜棉无意跟她计较,轻轻扯了扯蔚承平的袖子,二人拾阶而上进入正厅。
侯爷侯夫人和姜月蔚承安果然端坐在厅内,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说话。
见他们二人进来,侯夫人和蔚承安眼中当即露出一丝抵触,但很快就掩饰过去。
姜月则轻轻笑了笑,扶着腰起身,“看来姐姐跟我心意相通,前后脚就跟来了,早知道妹妹就去叫上姐姐一起了。”
姜棉笑笑不说话,只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跟进来的夏嬷嬷。
刚才这老货话中的意思,可是说姜月他们早到了,好像单等自己来的。
对方满脸尴尬,打脸来得太快,她只能使劲低着头。
侯夫人一看夏嬷嬷脸色不对劲,便猜出刚才姜月的话不妥当,笑着让座。
东昌侯府,虽然这亲子关系复杂,但真正的主子也就是六个。
侯爷夫人自然是坐北朝南的正座上,两个儿子则携新妇分别坐在两侧,姨娘们一个都没露面,南边则空了两个位置。
姜棉坐下后,淡淡的打量几人的神色。
侯爷依旧是那副严肃深沉的当家人姿态,夫人则神色和蔼眸光喜悦,眉眼里也多了几分慈和,跟几天前那个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模样判若两人。
姜月和蔚承安也精神饱满,不像是在吃平常家宴,倒像是张罗了一顿喜宴似的,只不过姜月眼底的喜色掩饰的更好些。
夫人眼神在两旁扫了扫,开门见山道:“咱们家前阵子不顺当,这回总算有个喜事了,我便做主,将你们几个孩子都叫来,大家一块热闹一下。”
姜棉笑得淡淡的,虽然心里大体猜到了什么,但仍装出一幅好奇的样子,问道:“娘,什么喜事?”
最近接连下雨,外头都闹洪灾了,一般人家红事都往后推,朝中几个能够格跟东昌侯府往来的同僚,最近也没有添丁进口的,这喜事一说,实在有些突兀。
她笑意单纯可人,眸光潋滟,怎么看都是一个对谁都不设防的清纯女子的形象。
侯爷脸色忽然有些僵硬,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侯夫人则指着一碟子新鲜葡萄让姜棉吃,温言道:“你还不知道呢,晋王最近不是负责治理洪灾吗?承安给晋王出了个好主意,得了不少赏赐呢。”
说完,眸底的喜色更明显,看着她跟蔚承平的眼神,眼底隐约含了一
丝别的什么。
“哦?”
姜月眉梢一挑看向蔚承安,歪头问道:“不知二弟给晋王出的什么主意,可是我们那日在后院说的那些?”
蔚承平也看过去,似笑非笑道:“那日在后院,说的也是洪灾的事,可晋王此时正为洪灾一事焦虑,二弟你既有主意,怎么当时不说?”
说完,眼神在侯爷脸上扫了扫。
可对方依旧喝茶不语,脸上丝毫喜色也无,跟侯夫人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我当时没想起来,可灾情一事牵扯重大,我日思夜想,前几天才想到几个应对之策,便跟晋王说了,如今在灾区一试,果然有成效。”
蔚承安大言不惭,跟姜月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最后还将自己给晋王出的主意一一列举了出来。
听完,姜棉口中的葡萄差点喷出来,而蔚承平则满眼都是寒意。
蔚承安两口子太不要脸了,居然将那日蔚承平说的话据为己有,并在灾区实施起来了。
更可笑的是,侯爷和晋王都是那天的见证人,可晋王从此再没登门,有事只让人给蔚承安传信,叫他出去,分明是已默认了让对方代替蔚承平插手此事,而侯爷则将默认的态度摆出来了。
若是这次灾情能顺利度过,那晋王免不了要为蔚承安请赏,真正的功臣则要从这顿晚饭开始,被众人埋没了。
可是,凭什么?
就因为蔚承安是侯夫人的亲儿子?
就因为他蔚承平看起来病恹恹,在众人眼中是个活不长的人?
蔚承平满眼冰霜,冷声道:“这不正是我最先提出来的法子吗?”
说完,他径直看向侯爷的眼睛,似乎要从对方那沉稳严肃的面孔中看出他真正的情绪来。
眼看着亲儿子受委屈,当爹的居然无动于衷……
蔚承安脸上的笑意僵住,姜月则跟侯夫人交换了个神色。
“大哥说什么呢?我们竟听不明白。”
姜月深深地看了蔚承平一眼,心里迅速闪过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