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上蹿下跳的做派被一些有心人瞧在眼里,朝堂之上人心各异。原先他们便知晓太子心性不稳,如今就观感更差了。不过不管太子如何,也轮不到他们臣子指指点点。太子一派安静下来,反倒是程明思自江南回来以后一改往日埋头苦干的行事作风,变得激进了不少。
程明思从多年前就一直是中立派,埋头做事,从未参与过任何党派之争,甚少对人表现出明显喜恶。如今倒是隐隐有跟太子一派不对付的架势。
这一切变化,皇帝都看在眼里。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乐见其成。
不管是萧衍行还是萧承焕储君之位坐得太稳,都不是皇帝乐意见到的情景。他如今正值壮年,身强体健,不出意外至少还能在帝位上坐个四十年。太子太有才能,只会威胁到他的地位。皇帝乐得太子昏聩,这般才能理直气壮地不允许他插手朝政。
皇帝的心思有人看得明白,有的人看不明白。看得明白的人装不明白的有,不乐意糊弄的也有。毕竟一个有才能的君王才能开创盛世。如今的皇帝不算昏君,才能平平,只能算一个无功无过的庸君。但庸君霸占帝位久了,拖延的是大庆的国运,苦得是黎民百姓。
这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事儿。
京城朝廷的诡谲,顾斐从上辈子就感受颇深。他如今成了个万人嫌,在寒门出身和西北出身的官员圈子里名声反倒好了起来。就连皇帝,也十分欣赏他耿直的脾气,隐隐有提拔他的意思。
许是窥见了皇帝的倚重,门可罗雀好一阵子的顾宅,又重新热闹起来。
原先想把家中姑娘许给他的人家又多了起来。每日媒婆上门,能将他的门槛踏碎。柳家的态度倒是有意思。顾斐先前一举得罪了朝堂上那么多人,柳韦涛据着柳如妍不让她与顾斐接触。如今又放松了对柳如妍的管制,顾斐又一次在小巷遇上柳家的马车。
柳如妍好似魔怔了一般,就是认死了顾斐。旁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顾斐从一开始震惊,到如今的麻木。已经能做到看见柳家的马车便绕道而行。但只是躲避是打消不了柳如妍的念头。柳如妍也知晓自己被顾斐给厌弃了。可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怎么地,她近来时常做梦,经常会梦到一些仿佛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梦里,她与顾斐成婚了。两人成婚后感情和睦,育有一儿一女。儿女孝顺,顾斐亦是对她十分呵护。两人相知相伴的走过二十多年。终其一生,顾斐都没有纳妾狎妓,只有她一人。
这就是柳如妍梦寐以求的人生!
她心中困惑,却也知道梦境就是梦境,不该跟现实混为一谈。但柳如妍还是控制不住地陷入了梦中那样美满的人生,她总觉得若是当真跟顾斐走下去,未来她的后半辈子就会是那样。
顾斐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已经打定了注意这辈子孤身一人,不会再娶。
柳如妍也好,其他任何贵女也罢,都与他无关。顾斐唯一在意的,就是这辈子能弥补对王姝的亏欠。上辈子不能为她做的,这辈子希望可以补上。
……
正在写试验总结的王姝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忍不住又骂:“……到底谁成天没事干叨念我?”
王玄之如今已经习惯了姐姐偶尔冒出来的风言风语,甚至都不用王姝解释都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边给画上的女子嘴唇点上朱色,一边应付似的开口道:“估计是姓萧的。”
“嗯?”
眨眼就过去了小半年,王姝的肚子都已经显怀了,萧衍行还没回来。
不过他不回来,书信和战利品却没少递过来。那位爷是个惜字如金的,寄来的家书里头话也不多。但每回里面都会夹些小东西,有时候是一朵干花,有时候是一些种子。最离谱的是有一回,随信一起来的一只虎崽子。小东西窝在笼子里,王姝整个人都震惊了。
她的印象中,老虎这种森林之王是生活在丛林里的。西北这等荒凉的地方,狼多正常,有老虎就有些太离谱了。也不晓得他从哪儿抓的,不过王姝还是把小东西留下来,养在了后院。
如今她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去看一眼,那只小老虎是王玄之在照顾。
不知是那只老虎收买了王玄之还是怎么,这小子如今提起萧衍行的次数与日俱增。虽然还是‘姓萧的,姓萧的’称呼,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他挺敬佩萧衍行。
“听老师说,那位估摸着要回来了。”王玄之收了笔,抬眸与面前的人比对了一下。
还别说,王玄之不愧是她爹王程锦的亲儿子。于丹青一道上,可以说毫无天赋。就王姝这么个大美人站在他跟前,他也能画的奇形怪状。不过唯一值得认可的,这小子把王姝神态里灵动的精髓抓到了。虽不至于写实,但看到这幅画作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画的是谁。
“姐姐,你要不要过来瞧一眼?”王玄之有些得意地翘起嘴角,“感觉画的还不错。”
王姝哪有空,写总结都要写麻了。没有硬笔和计算机的时代,全靠毛笔来写。错一个字就可能毁掉一页纸,她头也不抬地敷衍:“嗯嗯,画的不错。”
王玄之一看她这态度就十分无奈,就他姐这不解风情的德行哪个男子能喜欢?
王姝管他喜不喜欢,这实验总结她得写上十几天。甭管什么事,都等她总结写完再说。
十月下旬时,西北已经渐渐变冷。虽还未到大雪封路的天气,但也开始刮起了寒风。西北是几乎没有春秋的,仿佛过了酷暑就急转直下。
朝廷的粮草终于在大雪封路之前送至了边境,王姝的试验田也全部收割上来。
结果不出她所料,麦种杂交结果不太理想。不过水稻的产量却是十分可以。不仅产量达到了四百五十斤一亩,舀出来的米品质也很高。口感佳,且淀粉含量很足。除了山脚下那一块区域的测交试验田亩产量高低不一,基本满足了王姝对实验的最好预期。
实验的总体结果是好的。王姝心里高兴,食量蹭蹭地往上涨。
原本她就比一般女子饭量大,熬过了胃口不好的前几个月,她现在用膳恨不得一顿吃十碗。要不是小梁严格控制她进食,怕暴饮暴食伤身,王姝恨不得每时每刻兜里都揣着吃食。吃得多,睡得香,她整个人就跟那上了白釉的瓷器似的,唇越红,面越白,发丝越乌,好看得不得了。
连近身伺候的几个丫头时常瞧见她都容易瞧晃了眼。姜嬷嬷偶尔也会猜测。这生养过的妇人都说生儿娘丑,生女母俊。自家主子越长越俊,这怀得不会是个姑娘吧?
她心里嘀咕,若是真怀了个姑娘,不晓得萧宅那边会不会失望。
王姝不晓得下面人在忧心这些事儿,便是晓得了,估计也会付之一笑。生儿生女对她来说都一样,若是萧衍行那边当真嫌弃女儿,她正好能留下孩子跟她姓王。
十月下旬,凉州迈入了初冬。一场雪降下来,天寒地冻。
萧衍行是一个雪夜回的临安县。他的马车到王家门口时王姝还没睡,正在屋里看王家的账目。京城商铺的查账过程莫名顺利了不少。柳账房能进商铺去盘查,商铺里头的人也配合了许多。但要揪出那些蛀虫的尾巴没那么简单,只能一点一点的来。
接到萧衍行回来的消息,她刚准备放下手中的笔出去迎接,就听见外头传话说人已经到了二门。
王姝任由云雀替她系好大麾的绑带,由几个人护着往二门走去。
刚走出主院,就看到正前方的庭院里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虽然下着雪,空中的月色却格外的皎洁。月光冷冷的洒向人间,为地上的积雪披上一层莹白的光。只见那人一身玄色大麾,乌发被紫金冠束起。一只手提着灯笼,雪粒子在他的肩头乌发上久久没有化开。
许是才从战场下来,周身凛冽如刀刃的煞气还没收敛干净。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剑。
他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一张仿佛比这积雪冷的俊脸。几个人将王姝护在中央的人快速地散开,将王姝给让了出来,退到了一旁。看到中间站着的王姝,萧衍行面上的冰霜如雾气散开。
“怎么会这个时辰赶回来?”王姝慢吞吞地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许久未见,萧衍行这厮模样又俊俏了不少。不知是经过几个月战场的磨砺,还是他个头又拔高了。今夜的身姿挺拔犹如雪见松柏,眼眸也越发的深沉。刀削斧凿的面颊在月光下半明半昧,与优越的下颌线好看到危险。这周身的煞气太摄人,让一般人看了都不大敢靠近。
“你莫走动了,这地上都是积雪,仔细滑倒。”
他提着灯笼迎上来,而后自然而然地将王姝拢在了怀里。
王姝一愣,顿了顿,身体才松软了下来。老实说,许久没见,再见面时多少会有点陌生感。不过萧衍行熟悉的气息袭上她鼻尖,这股陌生的感觉就又被驱散了些许。
王姝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爷你是不是长高了?”
“嗯?”
萧衍行好似没注意到王姝的细微变化一般,自然地握着她手腕摸了摸。怀孕以后王姝身上的热气很足,此时手是温热的:“没长高,是你缩了。”
王姝:“……”好的,那一点陌生感又被击碎了不少。是他没错,就是那个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萧衍行。
见她木着脸,萧衍行冷峻的面容才松弛下来,嘴角翘着:“怎么?”
“……没。挺好的。刚才冷不丁瞧见爷,以为是哪个刀口舔血的杀手穿了爷的衣裳。现在突然发现我想多了,果然是你回来了。”
萧衍行闷闷地笑了一声,点点头:“嗯,是我。你还认得我,真是荣幸。”
“……”
“怕你不认得我,还特意给你带了治脑子的大夫。”
显然,这是在怼她说自己不认人的事儿。
王姝扯了扯嘴角,丝毫不让:“爷,见好就收得了。大晚上的奉劝你好好说话,毕竟这宅子是我的。”
萧衍行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姝懒得跟他争执这些没营养的话,就任由他牵着回了屋。
两人回了屋里,屋里少了地龙,一股暖和的热气扑上了脸颊。因着男主人在,云雀和喜鹊都没进屋。就在外头候着。姜嬷嬷则带着另外两丫头去提水。王姝本想自个儿解开大麾的带子,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伸过来。手指灵活的一钩一扯,替她解开了带子。
衣裳脱下来,萧衍行才看到王姝微微隆起的肚子。
已经四个多月了,王姝吃的格外好,肚子便长得也很好。许是她年岁还小的缘故,身体不似年长妇人圆润。哪怕此时肚子已经凸出来,四肢和脸颊还是纤细的。王姝因着长期在家中待着,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就这么绑成低低的马尾拖在背后……
这样无辜地站在灯下仰脸看着他,萧衍行不知为何,一颗心忽然就酸软得厉害。
他甚少有这等情绪,仿佛心里涌动着什么似的,他连呼吸都变轻了。
低头看着王姝,萧衍行也没预料到自己的行为时,他就已经低下头吻在了王姝的唇上。轻轻地贴着,身体都不敢靠她太近,轻轻地吮吸。
王姝缓缓地睁大了眼睛,正想指责他别太离谱,唇上的温热便撤了离开。
莫名其妙的,被他一个亲吻给闹了个大红脸。王姝这胸腔里八百年不动一下的心脏,一瞬间失了序,跳得仿佛要从嘴里蹦跶出来。她眼睫快速地眨动了几下,下意识想往后退。后退又没眼睛看路,这慌张下又不小心踩到地毯,脚步都跟着晃动了两下。
萧衍行差点没被她晃得这两下给吓死,战场上杀人都没吓到,刚才直接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这丫头莽莽撞撞的!站好!”长臂一把揽住她的腰,他难得加重了语气。
王姝眨了眨眼睛,算是彻底消除了陌生感。
她没心没肺地咧着嘴笑,转头走到一旁的软榻坐下来。这时候正好姜嬷嬷进来送热水。萧衍行才从外头回来,身上还携着一声风霜。虽说他一路上一直很注意清洁,但赶路自然没那么方便。路上也只能擦拭身体,这对于洁癖严重的某来说是不够的。
热水兑好后,姜嬷嬷又送了些吃食进来。
为了赶路,萧衍行路上没怎么进食。
王姝坐在一旁,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脱外衫的萧某人,眼珠子落到了桌子上散发了热气的点心上。
小梁怕她吃太多将孩子养得太大,将来生产吃苦,一直严格控制王姝的饮食。但是王姝本身就是个贪嘴的性子,有了身孕以后就更管不住嘴。下面人便想了个办法,不给王姝的屋里送糕点和零嘴儿。
说起来,她也有两个月没吃过糕点了。王姝盯着吃食的眼睛就有那么点儿发直。
“爷,你肚子饿么?”
“嗯?”
萧衍行单手扯掉了腰带,微微偏过脸颊。腰带扯下来,中衣便会松垮地垂下来。修长的脖颈露出来,锁骨随之若隐若现。
“我记得你不爱吃糕点的啊。”王姝吸溜了一下口水,凑过去闻了一下,脸瞬间有点绿。
那帮人为了防止她偷拿偷吃,在点心里放了芫荽。
正常来说,王姝是很喜欢芫荽味道的。但怀孕以后,她莫名其妙地闻不了芫荽的味道。就跟猫闻不了橘子皮似的,她也闻一下就头疼。
默默地收回了手,王姝心里恨得牙痒痒。这帮人!
萧衍行扭头看向桌边的人,王姝那眼睛盯着糕点都快绿了。王姝嘴馋萧衍行一直是知晓的,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一个人就吃了两个男人的饭。若非手头事情多,她能逮着空就往后厨里钻。此时见王姝这幅纠结的模样,忍不住笑:“饿了?”
王姝狠狠地点了头。
“想吃什么?”
“鸡汤面!韭菜鸡蛋饼!饺子!麻花!”
“……”
萧衍行瞥了眼桌上的点心,大晚上想什么麻花,于是扭头让外面送两碗鸡汤面进来。
姜嬷嬷就候在门外,听见萧衍行要吃食,赶忙将小梁的话说给他听:“爷,你可千万别可怜小君,她白日里吃得多着呢!四个人都没她吃得多,万万不能再纵着!如今小君肚子才四个月,肚子瞧着都比一般人家人家妇人大。再这么吃下去,孩子养得太大,往后生产是要吃大亏的!”
听姜嬷嬷的一番话,他扭头看向王姝。虽然不晓得一般妇人怀孕四个多月是多大的肚子,王姝这肚子被纤细的四肢衬托得确实不小。就她这小身板……
萧衍行眼睛眯起来:“仗着我不知道忽悠我呢?”
王姝可怜巴巴地眨眼睛:“我就闻个味儿……”
萧衍行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让姜嬷嬷将点心也撤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