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都下了,除非他抗旨不遵。
萧衍行的面上敷了一层冰,嘴角却是阴戾地勾起的:“本就是个病秧子,分个院子给她,叫她自个儿养病便是。凉州这地界冬冷夏酷暑的,真熬不过去,那也是命不好。”
袁嬷嬷立即懂了主子爷的态度,抹了眼泪收拾了心情:“……爷放心,奴婢会看好后宅的。”
新主母要到凉州的这消息,王姝是没听说。她如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王程锦之死的事情上。
那个福佳宝已经招了,其他事情也明朗了。下手的厨子号召,主谋就是京城那个陈良生。如今还占着王家商铺大掌柜的名头,倒是一点不慌。陈良生人远在京城,背靠内务府,还有不少高官护着。王姝便是过去了,也不能拿人怎么样。
要想叫这人付出代价,除非能扳倒他背后的靠山。
思来想去,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陈良生做了这么多事,对着京城权贵摇尾乞怜,也确实得到了一些势力。如今除非王姝把江南织造局贪污的事情给捅出去。借朝廷的手去收拾陈良生。否则就只会跟先前她父亲一样,送上门去给他欺辱。
可爆出江南织造局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且不说内务府监理大太监秦莲生是皇帝身边伺候的红人,想动江南织造局和秦莲生,盛宠二十年的叶贵妃又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就说她将事情全部捅了出去,估计也没有哪个官员敢接。毕竟天底下伸张正义的人哪有那么多。
越想越烦躁,王姝忽然觉得,绫人羽和那个后来把叶贵妃压得翻不了身的吕黎吕贵妃也不是那么讨厌了。跟叶贵妃打擂台,确实是个有大本事的。
她思索了许久,最终让人将绫人羽叫了过来。
绫人羽自打被带来凉州就一直被人看管在镖局。已经许久没有被允许出去了。
这还是他在凉州这边头一次见到王姝。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王家的小家主似乎长开了些,身上那股子青青涩涩的味道褪去了,有点绝代佳人的意思:“不知大姑娘寻我来何事?”
王姝也不跟他兜圈子,单刀直入:“你妹妹吕黎,人在京城的秀女之中,是与不是?”
绫人羽脸上笑容一滞。
“听说你妹妹,样貌十分不错。”
绫人羽的脸上渐渐面无表情,他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大姑娘说的什么。”
“不知道我说什么不要紧,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就行了。”王姝笑了一声,眼神冷冷道,“我不管你们兄妹想做什么,有什么目的。把你叫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可以助你妹妹一臂之力。”
绫人羽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他冷冷地看着王姝。
王姝也不躲不闪,与他对视。
“进宫这条路不好走,许多人折在了半路上。有的人穷极一生耗死在宫中,都不能得见皇帝一面,更别提受宠诞下皇子了。你妹妹即便再貌美,要想爬的高,也得有人帮衬。你们兄妹无权无势,没人帮衬,那就必须得有厚实的家底子砸出一条路来。你默默在我王家待了五年,不就是为了这点钱么?”
绫人羽瞳孔有一瞬间紧缩,没有说话。
王姝靠着椅子的靠背,好整以暇,“我可以帮你的。”
“……你想要做什么?”
绫人羽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冷硬的仿佛另一个顾斐。还别说,挺吓人。
王姝手指点了点桌子,发出嘟嘟的响声:“这你暂时不需要知道,你就说愿不愿意做吧。”
第八十四章
绫人羽知道王姝早晚会查到吕黎,或者说,绫人黎的。也早晚会查到绫人家的一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才过去几个月,王姝的进展便已突破了他的预估。
“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王姝看向他。
绫人羽没有说话,似乎在权衡。
王姝也没有要求他立即给出回应,总得给人取舍的时间。她于是拍拍衣摆起身,旁边林二将一些书信递到她手边。王姝翻找了一番,挑出其中一封放在了书桌上:“似乎你的妹妹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被人提前剔除了。如今再想进宫,怕是没那么容易。”
“你拦截了我的信?!”绫人羽往信件封页瞥了一眼,看到熟悉的字迹时顿时脸色一变。
事实上,这封信王姝也是不久前收到的。
绫人羽被赶出了江南分镖局发僧在不久前,彼时吕黎已经离开了江南,必然不清楚。所以这封家书,理所当然还是寄往了苏州城王家镖局。然而只要是寄到分镖局的信,不管收信人是谁,都会被人统一收取。这绫人羽是王姝重点关注的对象,信件到了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王姝的手中。
她作为分镖局的主子,自然有拆开来查看的权利。
说实话,在看到信中吕黎被剔出选秀时,王姝是十分震惊的。
这位后来也算掀起小波澜的人,难不成被她塞了一个王如意给蝴蝶掉了?而本不该进入选秀的王如意进了,占了她的名额么?虽说难掩震惊,但总体来说,对王家算是一件好事。不过这种庆幸只持续到王姝听说王程锦之死前。
没了吕黎,王姝忽然惊觉叶贵妃失去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指不定王家还是逃脱不了被人惦记的结局。何况这里关系到她爹的一条命,那就务必得重新衡量存在的价值。
一个东西出现,必然有利有弊。吕黎的出现,于盛宠一辈子的叶贵妃来说,可能是起落的开始。不过直至在看到吕黎信件内容以前,王姝是都没想过帮这个后来吞并了王家的人回到原本的轨迹上。可在看完这封信内容后,王姝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王家扶持吕黎上位不是一个差的选项。只要事先拿捏住主动权。
王姝缓缓地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点在信件的信封上。轻轻地按着信件的一个边角,并没有太用力。而对面的绫人羽在瞥到信件时,脸上一闪而逝的厌恶很快收敛起来。
他没有立即拿起信,只是冷漠地注视着王姝。
“若不是提前知晓这是一对兄妹,光看这封信的内容,我会以为是吕黎写给情郎的信。”王姝非常直白且堪称给人难堪地撕破了绫人羽的脸皮,“令妹好文笔。”
绫人羽的脸色已经不止是难堪,阴戾一点一点地爬上了他的眼睛。
“大姑娘,你说话还是懂点分寸为好。”
“哪里没分寸?”王姝挑了挑眉头。笑话,她面对萧衍行的时候都敢讨价还价,一个绫人羽还不至于吓到她,“我虽读书不多。却也明白,‘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这句诗是出自于《相思曲》。还是说,绫人公子对这首诗有另外的解释?”
绫人羽的脸一瞬间铁青,厌恶从眼睛溢出来,蔓延了整张脸:“你到底想干什么!”
“早说过了啊。”王姝歪了歪脑袋,说道,“我可以扶持绫人黎,只需要她往后帮我做点儿小事便可。我不拦着你们为家族报仇,也不干涉你们做什么事,但前提是你们不能牵连我王家。”
“我若是不帮呢?”
“那我也不能拿你们如何。”王姝捡起桌上那封信,收回到一堆信件之中,“就是我这人素来话多,有点什么故事都喜欢与人分享分享。”
“大姑娘!”绫人羽气笑了,“你是一个仁善之人,这种威逼利诱的事不该你张口。”
“谁说仁善的人一定就不能威逼利诱?什么叫不该我张口?绫人公子真是有意思,竟然还能断定哪些事哪些人不该做。”王姝非常不赞同这种贴标签,道德绑架不了她,“再说,不知绫人公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骤然发现,当个坏人也挺不错的。”
林二收起了所有新建,王姝也站了起来:“这样,我给你三日考虑。三日后你再答复我。”
丢下这一句话,王姝便让人将绫人羽又送回了镖局,看守起来。
人送走了。王姝在书房坐了坐,又起身去试验田。
试验田那边,需要她经常去。只等这阵子事情料理完了,才有空闲去忙别的。
杂交实验是没那么简单的,去岁误打误撞收获了好的结果。这不代表今年就能偷一偷懒。一般来说,杂交后代出现了杂交优势。也就是表现出比父本更强的生长力和适应能力,这种杂种优势不能全保留。二系杂交水稻种会由于基因组的重新组合和随机分离,部分杂种优势的组合出现不育。
这么说怕是也不好解释清楚。通俗来说就是,就是二系杂交水稻制种通常使用两个亲本。
一个是母本,一个是父本。母本染色体上有一个显性不育基因S5-n,而父本亲本则没有。一代中,这个不育基因被掩盖了。但在二代中,如果两个一代植株中都包含S5-n基因,那么它们就会以三比一的比例产生不育植株。不育基因是显性的,当两个显性基因相互配对就会导致花粉败育或胚胎发育异常,从而使植物无法繁殖后代。
去岁的十一代杂交结果,做一次实验截止。稻种拿出来再做实验,便算作第一代亲本了。
王姝要想稳定形状,就需要做出拆分,这步骤一拆分,工作便会有许多。每一个步骤都不能马虎,务必要保证不会大概率的稳定。今年栽种下去的一代后代,再分区域杂交就属于二次杂交。换句话说,极有可能会出现不育植株。那边少不了则恢复系比较强的亲本。
所谓的恢复系,指的是植株与与不育系杂交后可使子代恢复雄性可育特征。
除此之外,必要的测交也少不了……这里头涉及很多的事情,细枝末节都需要专业知识的支撑。这个就需要充足知识储备和经验的人来实时跟进。
目前来说,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跟王姝同频率的人,实验只能她一个人操持和忙活。
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王姝赶到试验田时,铃兰和芍药已经蹲在田埂上。
两个姑娘已经算是王姝在古代见过的所有人中,少有的对农科抱有极高热忱的人。但苦于没有系统的学过生物,很多道理只能朦朦胧胧的听懂一点点。想要她们完全成长起来,至少需要五年时间。王姝知道急不来,所以每次都让她们跟着做事。再在她们提出疑问的时候给出解答。
这方面,铃兰比芍药要灵光很多,领会的比较快。
“主子,你想要的那个品种的稻秧,今儿上午汪镖头派人给送过来了。”芍药在农科这方面不如铃兰灵光,但她做事灵光且耳听八方。王姝要的东西,她总能一样不落。
王姝点点头,“带我过去瞧瞧。”
等王姝快步走过去,果然看到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她一早就让人去寻了,不过古代交通太不方便。便是能找到王姝想要的,也没办法及时送到。路上的行程这么一耽搁,就耽搁到五月份。她蹲下去细细检查了测交的植株亲本,确定植株品质不错。
她让铃兰处理了一下根系,便转头让佃户将早早划分出来用于测交的区域准备一下。
选育不育系来进行测角,可大大方便实验成果,减轻测交工作量。
等那边准备妥当,又开始按照计划进行测交组合的划分和栽种。这个时候已经偏晚了,错过正常的种植最佳时间。但王姝没办法,只能人工干预的方式栽种。
她这在田里一忙又是一天,为了测交这事儿,王姝在田地里硬是耗了两日。
这日傍晚,她背靠着夕阳回到王家的宅子时,老远就看到了早等在门口绫人羽。
一身月牙白的长衫,站在那很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他如今自然不能随意进出镖局,王姝的人一直不错眼的盯着他。此次能来到北郊的宅子,是由汪进飞安排了亲信亲自跟随,才准许出门的。王姝掀了车窗帘看想去,绫人羽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阴翳之下显得十分阴沉。
“想清楚了?”王姝眨了眨眼睛,扶着喜鹊的胳膊从马车上下来。
绫人羽立在门口没有似往常那样靠王姝很近。他静静地凝视着王姝,用一种从前没有过的认真严肃的眼神打量眼前这个少女。仿佛第一次认识一般:“嗯。”
王姝也不在意,打量她的人多了,她长这么好看就是给人多看两眼也没什么:“进来说。”
一行人进了院子。王姝都没有着急去换身衣裳,便在会客厅坐下来。
今儿她在田地里转悠了一整天,身上沾满了泥土,也出了不少汗。汗水流过后,润湿了衣裳,王姝的周身留下了一股不那么清香的味儿。作为一个美貌的少女,王姝的心里多少是有点不自在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又不是萧衍行,她管他会不会闻见她身上的汗馊味儿!
“坐吧。”格桑麻立即奉了清凉的绿豆水上来,王姝喝了一口解热。
抬头见他还站着,便抬手请他坐下。
绫人羽犹豫了一瞬,走到王姝的对面坐了下来。
“也给绫人公子送一份上来。”王姝此时的模样确实是狼狈,汗水黏在头发上,头发黏在脸颊上。脸上也被熏得红扑扑的。不过托了长相的福,她不仅没显得狼狈,反而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清透明媚,“这绿豆水拿井水湃过,挺清凉的。”
格桑麻立即听话的下去端了。
绫人羽安静地坐在对面,脸上难得没有像以往那样挂着笑。不过这人不笑的时候,倒是显现出冷硬的气质来。眼神也锐利的像把刀,不是那么好招惹的样子。
“如何?”王姝一口气喝完,心里那股燥热的气压下去了,“你预备怎么做。”
“我会联络绫人黎,她自会按照我的吩咐去做。”绫人羽也是从王姝的口中听说了绫人黎被剔出选秀,“不过如今选秀已经结束。且绫人黎早就被驱赶出了驿站,如今在客栈里待着,等待送回原籍。便是大姑娘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子让绫人黎再进宫。”
“这便是我操心的事了。”王姝笑了,“你只管说服你妹妹,让她知晓背后靠着的人是谁便是。”
绫人羽静静地盯着王姝看,许久,忽地笑了一声:“大姑娘,你偌大家业要继承,幼弟又无法顶门楼。想必还需要你主持家业。不知大姑娘可又招赘的打算?”
格桑麻这时候又端了两碗绿豆汤上来,一碗放到轻轻王姝跟前,一碗送到绫人羽跟前。
王姝正准备喝,闻言愣了一下:“嗯?你是何意?”
“大姑娘见我如何?”绫人羽站起身,缓缓地转了一圈儿道,“我绫人家遭受无妄之灾,家道中落。无父无母,无妻无妾,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自幼读书习字,不敢说满腹经纶,却也是有几分见识的。样貌还算俊美,年岁也轻。无不良嗜好,且懂一点商经。”
王姝被他突然的一番话给说愣了。她慢吞吞地将一碗绿豆汤喝完,放下碗:“你不是还有个妹妹?”
她其实想说情妹妹,但既然他已经答应了,便不好故意拿言辞去刺激他。
“不过一个姬妾生的庶妹罢了。”提起绫人黎,绫人羽的态度很奇怪。仿佛十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