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行不知何时将她整个包起来。他长手长脚,抱着王姝的时候能将她完全地藏在怀中。捋了捋她背后湿润的长发,萧衍行低头在她眼睫上亲了亲,朗声道:“退下。”
外头那人顿时就没了声音。廊下恢复了安静。
萧衍行看王姝紧张的样子,下颌抵在王姝的头顶,忍不住闷笑出声。
好似王姝的表情戳了他的笑穴还是怎么,兀自笑得肩膀直抖。许久,在王姝看傻子的眼神中才止住了笑意。这个一向正经冷肃的男人突然问了王姝一个问题:“是不是跟偷情一样?”
王姝无语:“……”
懒得理他,踹了他小腿一脚,王姝四肢并用地狗刨式爬上了岸。
萧衍行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游上去,抓到了一件他的衣裳七手八脚地往身上套,才慢慢地掀开了嘴皮子:“其实,这池子只有四尺。”
王姝套衣裳的手一顿,扭过头就看到萧衍行这么直直地站起来。水池的水虽然深,其实只到他的胸口。池水中央,微微弯着眼角笑的男子乌发如瀑,白玉般肤质映衬得他一双眼睛明亮如天边星辰。几缕被染湿的碎发黏在脸颊两边,旖旎而美艳……
“晚上睡觉别睡太死,”王姝死鱼眼,“今晚就给你好看。”
萧衍行忍不住大笑出声。
外头悄无声息地准备了王姝的衣裳。她换上干净的衣裳便离开了。
当日晚上,萧衍行便被宣入宫。与他同行的自然有正妃隋暖枝和一对龙凤胎。
时隔大半年,宫里终于又举办了一次热闹的宫宴。今年春闱的结果出来了,朝廷要按照祖宗规矩举办闻喜宴。皇帝身体抱恙,不能莅临宴会,让皇长子和五皇子代劳。皇帝宣萧衍行极家眷入宫,一是为了闻喜宴,二来是想见一见这久闻未见的庶长孙。
不得不说,皇帝此举令人十分疑惑。他一向忌惮萧衍行,以看萧衍行跌入谷底为乐,竟然主动将结识人才的机会递到萧衍行的跟前。其目的令人疑惑。
不过既然已经递到面前,萧衍行也却之不恭。
当晚进宫,他去了闻喜宴。由隋暖枝带着孩子去大明宫。萧衍行不是很信任隋暖枝,安排了袁嬷嬷寸步不离地跟随。奶嬷嬷更是全程抱着孩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隋暖枝对于萧衍行的这些安排看在眼里,却难得的没有不满。
事实上,从那日在竹林撞见王姝以后,隋暖枝的自信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开始怀疑,萧衍行不愿意亲近她,是因为她样貌不美。隋暖枝不由地回想了萧衍行后院的女眷。而后惊奇地发现,无一不美。无论是杨侧妃还是梅侍妾,都各有风姿。更别提柳侍妾,样貌美艳得令人见之忘俗。
这些样貌美艳,出身显赫的女子都不能得到皇长子殿下的青睐,她又如何能以平平无奇的皮相去引得殿下垂怜?若论起智慧和掌家的本事,没有可施展的地方,她便一无是处。
意识到这一点后,隋暖枝前所未有的安分下来。
此次面圣,隋暖枝也打定了主意好好表现。若是样貌不能得到皇长子殿下的另眼相待,至少在贤内助这方面,要明确地表现出价值。
一行人到了大明宫前,禀告了守门的太监。那太监才让一行人稍后片刻,进去禀告。
隋暖枝蹙了蹙眉头,有些疑惑皇帝亲自召唤他们进宫,为何表现得仿佛他们是临时来求见的一般。但不等她想明白,里头出来一个大太监,客气地与隋暖枝行了一礼。转头引几人进去。
已经是四月底,天儿早已转暖。大明宫里却还是烧着炭盆。
重重地帷幔之内,一个消瘦的男子坐在窗边。逆着光瞧不清楚面孔,只看得到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
隋暖枝不敢东张西望,生怕有不当之举惹怒了这位喜怒不定的皇帝。她目光凝视着眼前的第三块砖,礼仪周全地上前跪下,以标准的拜礼磕了个头。她的身后,袁嬷嬷拎着奶嬷嬷们也跪下来给皇帝磕头。两个小孩儿这才下了地,站在奶嬷嬷身边睁着大眼睛,十分安静。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隋暖枝身体僵硬,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许久,一道低沉而优雅的嗓音缓缓响起,惊得隋暖枝心口一跳。她愣了愣,才扶着袖子站起了身。抬头不经意见瞥见了上头的人半张脸,吓得赶紧垂下眼帘。不敢多看。反倒是她身后的两个小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皇帝看。
皇帝此时也一样,安静地凝视着两个孩子。
虽说是龙凤胎,却长得完全不一样。其中一个估摸着是集齐了父母五官的优点,漂亮得有些惊人。小小年纪便十分沉静,眼睛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往后脑瓜子好使的。另一个就比较像父亲,模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就是眉眼之中有一股傲气,瞧着十分像故人。
“哪一个是男娃娃?”皇帝的嗓音与他的皮相一样出众。哪怕身体已经垮了,这人的皮相却还没垮。只有鬓角染霜,看得出人已经老了。
隋暖枝正色起来,扭头看向两个孩子,又看向袁嬷嬷。
袁嬷嬷的手碰了碰小君珩的肩。
“这一个。”隋暖枝的手搭在了小君珩的肩上,将人牵着往前走了一步。
皇帝没想到长得漂亮的是个男娃娃。他朝小君珩招了招手,隋暖枝极袁嬷嬷等人瞬间紧张起来。小家伙却没觉得紧张,挺着小肚子就蹬蹬瞪地走过去。
他才三岁,虽然聪慧,却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知皇帝是谁。就挺着小肚子梗着脖子仰头看着坐着的皇帝。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鼓鼓的腮帮子上一张红嘟嘟的小嘴儿。小家伙仰头,皇帝就低头。一老一小两人对视许久,小君珩忽然抓住了皇帝的衣摆。
皇帝面上神色没动,四周的人却各个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袁嬷嬷和奶嬷嬷,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可对面之人是皇帝,皇帝没有说话,在场谁都没有开口的权利。袁嬷嬷胆战心惊地看着小君珩抓着皇帝的衣摆,哼哧哼哧地爬上了龙椅。然后一屁股墩坐在了皇帝的怀里。
隋暖枝已经开始头晕目眩,袖笼里的手都在颤:“陛下,小孩子不懂事,如有冒犯……”
她话没说完,皇帝摆摆手,示意她住口。
隋暖枝就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她手心里也冒起了汗。
虽说不曾见过皇帝本人,隋暖枝在闺中却听说过太多皇帝的荒唐作为。用她祖父的话来说,当今圣上是个喜怒不定且多以残忍的人。心胸狭窄,却又城府极深。这样的人心不在正道上,是极为危险的。她不确定这样危险的人会不会因为一个孩子无心之失,会当众发难。
然而不等隋暖枝这一口气咽下去,站在奶嬷嬷身边的呦呦估摸着是见哥哥有的坐,自己没的坐。霸道的脾气犯了,突然迈着小短腿蹬蹬地也跑过去。不等其他人拦她,拽着皇帝的另一边衣摆,哼哧哼哧地也爬上去,在皇帝的另一边坐下来。
她不仅坐,还霸道地推哥哥。觉得哥哥占的地儿多了,一个劲儿地把人往一边拱。
皇帝的怀里突然多了两个奶香奶香的小团子。这小团子不仅不怕他,还旁若无人地打起来。惊奇之下,皇帝一时间都有些看呆。
两个小团子打得难舍难分,偏偏不爱哭。跟两只软乎乎的小奶猫在怀里蛄蛹似的,叫人心口发软。
皇帝本来还想问,结果两小团子打到最后谁也不让谁。呦呦为了宣布自己占领了全部,忽然扑到皇帝的怀里抱住,口齿不清地说是她的。小君珩一听妹妹又来抢,顿时也不高兴了。心一横也去扒拉她,说是自己的。两个小孩子为了皇帝是谁的,吵起来。
萧瑟了许多年的大明宫,有朝一日会因为两个小孩儿抢东西而吵闹不已。
两人闹到最后,谁也不服谁。还是皇帝一左一右地抓了小娃娃的衣裳,把两孩子扯开,说一人一半。才终于消停下来。皇帝本来要说的事也莫名其妙的没了,就这么抱着两孩子,直到萧衍行久等不到孩子回来。中途离开了闻喜宴,来到大明宫要人。
皇帝看着已经窝在他身上睡着的两个孩子,笑了一声。头也不抬的道:“让他走,孩子留下。”
内侍的话递出来,萧衍行的脸色一瞬间难看了起来。
隋暖枝没待多久就被清出来,此时在昭和宫等着。等着阴沉着脸的萧衍行过来时,言简意赅地将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告知了萧衍行:“殿下,妾身以为,陛下不会对孩子做什么。陛下看模样,挺喜欢孩子。小世子和小郡主如此玉雪可爱,确实讨人喜欢……”
隋暖枝的话并未让萧衍行觉得好受,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管皇帝是出于掣肘他还是单纯一时兴起,把孩子扣下是萧衍行和王姝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殿下,好在奶嬷嬷和袁嬷嬷留下了……”
隋暖枝想道歉,她没有看好孩子,可萧衍行此时没心思听她道歉。
“你回去吧。”皇帝真的想留人,任何人都拦不住。萧衍行虽然火上心头,却不会无故迁怒。隋暖枝此时在此处等着也无用,让她回去。
隋暖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劝解的话咽回去。她躬身一礼,带着人先行离开。
王姝是当日晚上接到消息的。
皇帝不出所料,把两个孩子都扣留在了宫中。心里一团火噌地一下冒上来。她当下睡不着,连夜备车来到了别庄。正巧隋暖枝也还没睡,听说王姝来了,她沉吟了片刻,让人请王姝进来。
时隔一年,两人才第一次正式地碰了面。
隋暖枝静静凝视着烛火下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地捏紧,手指抠到了手心里。她尽力地挺直了腰杆,让她的仪态更加端庄。王姝却没有注意到隋暖枝暗自僵硬的姿态,只是非常冷静的,一句话一句话地询问当时的情形。
她仔细到皇帝当时的细微表情,希望以此来判断孩子有没有危险。
隋暖枝没有说话,话全是隋暖枝身边的婢女在说。甭管背地里这些人骂了王姝多少回,当着王姝的面,她们的姿态还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甚至连多看王姝脸一下,都要停顿一下。
听完这些人的描述,王姝悬着的心放下了。
至少确定一点,皇帝对孩子没有恶意。或许是觉得小孩儿好玩。龙凤胎就是这点比一般孩子强,虽然爱打架抢东西,但两个娃娃都不爱哭。不仅不爱哭,小君珩极擅长讨人喜欢。一举一动都讨喜。呦呦虽然脾气霸道了点,却也是个十分会看脸色的小姑娘。大人脸色一变,她立马就乖了。
“多谢。”王姝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便打算离开。
隋暖枝见状,不知为何,开口叫住她。
王姝扭过头来,“?”
“王侧妃,”隋暖枝微微昂起下巴,目光盯着手边的杯子,“将世子记在我名下如何?”
王姝平和的神情骤然一紧,瞬间锐利地看向了隋暖枝。
隋暖枝早料到了王姝的反应,此时并未计较王姝过激的态度。
她缓缓抬起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本妃为正,你为侧,孩子记在本妃的名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自古以来,嫡庶乃是天壤之别。嫡长子与庶长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生。若你当真看重孩子的前途,记在本妃的名下,其实是你和孩子求之不来的好事。”
“哦?”王姝被她理所当然的姿态给逗乐了,翘着嘴角嘲讽道,“你不把好东西给你自己孩子留着?”
隋暖枝喉咙一哽,顿了顿,“这是与你与本妃都有好处的事。”
“这般,我还得感激你?”
“自然。”
王姝笑了笑,冷下了脸:“正妃娘娘,这句话你去跟萧衍行提吧。他若是答应你,你再来与我说。”
丢下这一句,王姝转身离开。
第一百四十章
皇帝将孩子留下了,萧衍行当日夜里便只能在宫中住下。
皇帝听宫婢禀告了此事,并未有任何异议。曾经有多厌恶长子,如今仿佛突然失去了恨意,变得索然无味。他不见他,也不愿提及萧衍行,铁了心地对他的一切视而不见就会觉得平静。萧衍行趁着夜里皇帝喝了药睡下,暗中去了大明宫一趟。
亲自去偏殿看了看孩子,两个孩子睡得正香。他在床边看了许久,而后悄无声息地回了住处。
翌日一早,萧衍行还没到大明宫,圣旨先到了。
皇帝不知发什么疯,命令萧衍行监国。
换句话说,就是让他收拾烂摊子。萧承焕折腾的这小半年,朝政早已堆积如山。皇帝身体抱恙,每日只有半天是清醒的。他没有精力批阅奏章,坐镇朝会,以至于大量朝政要务根本无人料理。经历了一次废太子牟尼,朝堂上一次性肃清了那么多人,大量的职缺空出来。
如今尽快整顿朝纲,重新任免官员,拨乱反正等等,都需要有人来做。
皇帝倒是好,不管这些事情要耗费多少尽力。一纸圣旨就将所有的烂摊子丢给了萧衍行。
萧衍行胸口莫名被一口气给噎得上不去下不来。但又不能不管,国之要务,社稷江山,关系到天下黎民百姓。不可能当真就因为一时意气弃大庆的子民于不顾。
萧衍行当下只能暗中安排人看好了两个孩子,被赶鸭子上架。
不得不说,萧承焕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监国的这小半年,为了敛财,税收涨了两成。
大庆的税收本就算高,十年前的两成半提了半成,如今已经有三成税。贫苦百姓忙活一年到头地里的出息都不够一家老小温饱,却还得勒紧裤腰带上交三成。萧承焕为了敛财,又提了两成。五成税,全进了他的私库。这是要逼百姓去死。
除此之外,萧承焕为了排除异己,短短两个月杀了不少人。其中不少一辈子为朝廷鞠躬尽瘁的老臣,没得一个好的晚年含冤入狱,一些性情刚烈的重臣更是横死当场。去岁中秋到年关朝堂损失了两位大将、名实干派肱股之臣五人。
萧承焕倒也会笼络势力,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去岁纵容东宫党羽横行霸道,当众行凶,一共五起。弄得大理寺的冤假错案堆积如山,百姓怨声载道。
萧衍行耐着性子将火气压下去,废寝忘食地处理政务。
当天便颁布了一条废除令,将去岁加的两成税废除。并为关在天牢里尚未定罪的朝臣平反,迅速回归原位。将仗着东宫势力横行京城的纨绔世家子弟,连夜逮捕。拨去修建行宫的款项全部收回,废除修建摘星塔的提议。并迅速任命了新任吏部尚书,协助他快速考核去岁各地四品官员政绩。
若政绩属实,且资质符合,并会酌情委以重任。去岁的新科进士,按规矩前三甲留京,其余分派到户籍所在地,从基层官员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