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惜我不喜欢温良的,我天生命贱,只喜欢每天对我又吼又吵,拉着我不许我外出应酬,得留在家中陪她捕蝴蝶;不怕耽误我正事,一言不合就跟我摔杯子、耍性子、给我摆脸色的。”周文泰听着他乱点鸳鸯谱,总不由控制地,想到从前过往。
嘴角牵起一抹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笑意,随后转为悲凉:
“时兄也说了,姻缘不将讲究门当户对,也得情投意合。否则,对灼灼不公平,也不过是徒增两个相看两厌的人罢了。”
“你还知道唤我一声兄长。”时克然与他同龄,从前让他随着小妹唤自己兄长,而后也并未清晰定义。
现在承认这是个馊主意了:“算我错了。我以为,将感情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慢慢就能走出来。”
“筝筝就是这样吗?有了新欢,就能忘记我了。”周文泰笑笑,又抿了一口酒,虽不够辛烈,聊胜于无。
“原来,一直都是,从始至终被困在原地的,是我。也只有我。这样也好,我希望她过得好。只要她幸福就够了,哪怕这幸福,不是我给的。”
时克然还能说什么。
见他又去拿酒,想将它夺下来,发现都是徒劳。
突然有点后悔自己陪他喝酒的提议。
只得说明来意:“你无私无畏,可未必旁人也像你这般。除了爹爹,我再找不出比你对她更好的男人了,连我也比不上。倒不是我自谦,我也不过凡夫俗子。那仲公子更是,他付出就得有所图。长久没有回报,他如何还能甘心?”
周文泰喝酒如饮水,留了一丝思绪听他说。
“这年月女子被休不是什么大事,就看娘家是否开明。若她过得好,我们自是愿意。可她若受尽委屈,回头却再没人等她。你不好好的,往后她被欺负了,谁护着她?”时克然企图鼓励他。
但这在周文泰听来,不过讥讽。
他现在是有心无力,不拖累别人,已要耗尽浑身力气。
若再来一次围剿,他已没有心力撑住。不愿束手就擒,就同归于尽吧。
不过,若是杀了筝筝的夫君,让她成了遗孀,筝筝会不会恨自己。
“她有你们。”
“相府也未必百年兴旺。我知道,你可能会说,至少此刻风头无俩,总归比周府已沉寂了好。”时克然即将出去支门立户,往后父亲退隐,还有自己庇护。
只周文泰好好的,小妹将来也多了一条退路。
“你不是劝我成亲?我若娶妻,往后如何做她避风港?哪怕她和离,我也不能辜负发妻。”周文泰但觉可笑。
时克然劝了他多时,即便知晓解铃还须系铃人,可再说起小妹,也不过是浪费口舌,随即换了措辞:
“我知你听我说这些,当作天方夜谭。但朝堂瞬息万变,如今真是洞中一日,世上千年。”
周文泰不关心,可不能捂上他的嘴,挡不住他说:
“戎狄听闻周家倒台,以为得了机会,趁机来犯,故技重施。君王为保江山社稷,让太子入草原为质。”
“所以呢?王上答应了?”周文泰似有些不可置信。
“是。太子入戎狄,已有段时日了。”时克然道。
他想说这里面,有几分仲公子的手笔,而自己也算那个同盟。
不过不知对他没有全然信任,还是自己与妹夫一丘之貉、难以启齿,更多的话,便没再说了。
周文泰在他的只言片语里,依旧很愤怒:
“上回没将戎狄打到怕,屠了一座城池,不足以示威,他还敢出来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戎狄这么多年了,一代一代传下来,也不是吃素的。且那些蛮夷,都是未开化好的同类,你与他们打过交道,最是清楚。他们是不长记性,没有脑子的。若蝗虫,只会一股脑地往中原涌来。”时克然说。
“人穷志短,饿疯了自然大虫也敢去挑衅,尤其一群茹毛饮血的人。我不解的是,君上竟会答应。”周文泰只觉这是奇耻大辱。
“从前打输了,送女人、送粮草,被人强按头,让人压弯了脊梁骨。现在赢了,也割地送钱,赔礼求和,甚至还让太子为质。泱泱华夏,莫非汉人就无有骨气的铮铮男儿吗?”
“所以我觉得不值,君王让我领兵出征,我以胆小无能为由,回绝了。”时克然不必细说,周文泰也清楚其中缘由。
打赢了,君王说你输了,你也输了。
非但没有加官晋爵,论功行赏,还忌惮你封狼居胥,让你万劫不复。
“不单我,从前周家带过的将士们,也没人愿意去拼命了。你们舍命换来的疆土,君王轻而易举就能丢掉。左右是他的江山,他想败家,就败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来他的江山?那是千千万万将士,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城池。”周文泰将手握成拳头,却是无计可施。
“除非,将戎狄灭族。否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稍一有风吹草低,他们便会卷土重来。”
“非也。若遇明主,也可压他数百年。”时克然从前只听闻他屠城狠戾,但不知他存了灭族的心思,愈发可怖。
也是,疆域是他的主场,在马背上长起来的少年,不习惯中原与绿地,只有到了边关,才如鱼得水。
“君上快不行了,新王登基,想必会为周家翻案。倒不是新王圣明,而是需要你,去制衡戎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总被人牵制,新王也受不住。”
时兄递过来的萤火,未让他觉眼前光明,哪怕有一丝隐约跳动的微光。
“若与太子为臣,他为周家翻案,我不会感激,也不会怨怼。毕竟那是先王昏庸,犯不着子债父偿。但若是仲公子继位,我想,我没那样的心胸,能仰人鼻息,在他手下效忠。”
想必,时家为了这个王后之位,也必定会力挺仲公子的。
否则太子继位,哪还有儿仲公子的活路?而时家与时家的女婿,也早成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未必需得尽忠,只要谋求自保便罢。小妹为了时家,不能随心所欲。你为了能将叔母,及周家家眷接回京都,也忍忍吧。人活于世,谁都不能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