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涯德下楼不久,便瞧见左侧的楼道下来了人,原是丽娘顺着楼梯也下了楼,这抓心挠肝的感觉着实难受,等得发了慌,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上头依旧没有动静。
突然,她听见了一声哨声,她整个人一灵,活生生打了个寒战,她知道,推演已经开始,她没有停顿,转过了身子,往着右边楼梯下了楼,她突然抬了头,三楼上,真的有哒哒的声音,但是她没有停留。
在哨声响起的同时,丽娘也听见了哨声,从床上爬了起来,按照当夜的时间等待了一会儿,随后打开了门,按照那晚路线上楼,她特意瞧了瞧右边楼梯,似乎真的瞧见了一抹光影正在缓缓下楼,应该就是扮作“崔风楼”的李涯德了。
一直在三楼的阿宝则是轻松许多,听见凶案现场房间里有了哨声,便往一旁凶房门前走去,根据案卷上郑姑娘的描述到了凶案门前,轻轻叩了叩门:“里面没事吧?”
房里的柳如筠似乎真的出事了一般,并没有说话,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上头瓦梁的动静,他也没有管是不是演习,便跑去了尽头的走廊,抬头瞧了上去,却没有发现什么人,正想回头,赫然发现那棵槐树底下有一个影子。
他皱紧了眉,手往上头一攀,脚在窗台上一踏,猛地一发力便窜上了房顶。
他朝下瞧了瞧,槐树之下没有人,他只得转头仔细观察着上头的砖瓦,突然,他停住了。
李涯德她去了厨房,她瞧见了许多刀具,就在房里不断踱着步,待了一会儿,思忖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提着灯笼上楼。
此时她瞧见了一抹人影,心中猜想着丽娘大约是上去过了,应当是去拿蜡烛,她也不曾在意,依照原路线上了楼,回到了崔风楼门前。
丽娘上楼敲了敲门,问了几句,发觉无人应答,便照当夜做的打开了门。
房间里和那一夜很像,没有光源,只能隐隐约约靠着外头星光来摸索,她猫着腰仔细瞧了瞧,却也没发现柳如筠在哪里,她开了口:“客官,您开下口?”
突然房里响起了声音,将丽娘吓了一跳:“房里没蜡烛了,本官需要写报,你且去下头拿一根来。”
声音明显不是如筠的,应该是谭莒的,但是这声音也不太对。
她也不敢停留,下楼去了。
再次上来,她再三询问无果,便点燃了蜡烛,蜡烛光影照亮了房间的一些角落,待等她瞧清楚了房中,顿时被吓了一跳。
房里赫然多出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温雅端庄,一袭白袍,不是李箸还能是谁!李箸瞧见丽娘呆滞的模样,稍稍向她点了点头。
阿宝从楼顶之上下了来,从走廊回来瞧见房间里景象的时候,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这李箸似乎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见过少卿大人。”阿宝见了礼之后瞧了瞧房间里,却依旧不知道李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了,可以将下头的李医正召回来了。”柳如筠拍了拍手,率先在王长林的榻旁坐了下来,因为床榻旁没有血迹,还算干净。
李箸也跟着坐在了如筠身旁,众人瞧着二人怡然自得的模样,却也不敢跟着坐下去。
李箸大致扫了一眼这里的人,随后微微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他对站在一旁的谭莒吩咐道:“将下头的一楼伙计喊起来,让他们上来吧,他们也该醒了。”
谭莒退下之后,房间里更加安静起来,丽娘就这么站在那里,只是她拳头紧握,表明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轻松。
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未曾睡觉了。
如筠余光瞥了一眼李箸,他垂下了头,留给如筠的是极为漂亮的侧脸,发冠大约是因为束得时间久了有些松,随着他的低头,轻轻往前倒了一些。
望了望窗外,实际上这个窗很新颖,不像如今通用的直棂窗,皇室的直棂窗为两排,可以开启,而民间所用的窗大多是单排,是不能开启的。
这里用的大约是从西域传来的支窗,窗板可以向外推开,用根棍子撑着,这也是这个酒舍受欢迎的一点之一。
【老百姓用的窗户还是通行的直棂窗,一般棂木条为单排,则为固定不可开闭,但可挂帘或糊以纸呈半透明状。白居易住宅中的“幕窗用纸”,就是这种直棂窗。】
这种支窗最大弊端便是,若是要看远处景色,是瞧不太清楚的,因为撑着的棍子太长,容易掉下去,除非将两处窗角一起撑住。
看看如今的天色,应当是平旦时分了。
这个时候正巧应当是酒舍里伙计和丫头们起来准备的时候。
待等所有人进入到这个凶案现场,李箸便轻轻将移门给关上了,这个动作若是正常房间,倒是没有人会害怕,只是这间房子死过人,这就有些令人害怕了。
伙计们瞧着多出来的李箸有些惊异,但是瞧着丽娘并不怎么表态,便也不敢多问。
李箸关上门之后温和笑了笑,随后轻轻走到了众人面前,将下摆往前一撩,便又坐了下去,泰然自若得很。
他声音很好听,轻轻的,却让在场所有人打了个寒战:“你们发现没有,推演少了一个人。还有,都坐下吧,你们站着说话,倒显得我们有些官大欺人的意思。”
“……?”
他们面面相觑起来,似乎并没有想到还有没有推演到的角色,这个人将自己存在感调到了最低,酒舍地板上铺的是竹/席,席地而坐也无不可,他们往前了几步,都坐了下去。
那个存在感极弱的便是二楼的秦风,这人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里,之前伙计给他送饭,他还愿意开门,只是上头的人死了之后,他更加害怕了,连门都不愿意开,一直畏畏缩缩缩在角落里。
“来,梳理一下吧。”柳如筠从王长林的案上搜罗了一些宣纸以及文房四宝,也没管众人有什么脸色,直接将一张宣纸放在了地上,大约是没有镇纸,直接将砚台压在了上头。
柳如筠经过刚才的推演其实有些累,也已经懒得多说话,只得用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朝着李涯德昂了昂头,示意她说话:“你下楼时候听到了什么?”
李涯德道:“有哒哒声。”
她的视线转向了秦宝宝,询问的声音因为她情绪不是太高,显得有些小:“阿宝,你那时候在做什么?”
“我跑到了走廊尽头。”
“所以,哒哒声,是郑姑娘的脚步声。”
柳如筠在纸上写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后朝着丽娘昂起了下巴:“丽娘,你那时候应当在上楼,你注意到了什么?”
“右边楼梯有人在下去。”
“嗯。”柳如筠写下之后,朝着阿宝又昂了下巴。
阿宝有眼力见,随后继续说了起来,“我确实当时是听见了上头有响声,走廊那处瞧,那树下确实是有人的影子,窜上了楼顶,那些瓦片确实是乱着的,而且还有很多水渍。”
“嗯,很好。”柳如筠本想接口,却被李箸接过了话头,如筠顿时愣了愣,张着嘴瞧着李箸厚颜无耻地将她手中的毛笔也给抢了去。
李箸笑着瞥了她一眼,从她眼中似乎是发现了强烈的谴责,但是他不在意:“大家一定都很好奇,本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也不是?”
众人又是一顿沉默,只有谭莒以及之后才匆匆赶来的宋辊在疯狂点头。宋辊大约是许久不曾睡过好觉了,今天原本是他休沐的日子,但是他选择了工作。他迷迷瞪瞪打了个瞌睡,醒的时候才发现不好,自己好像睡着了,谭莒瞧着他辛苦也没敢叫醒他。
他暗骂了一声,立马爬了起来蹭蹭蹭跑上了三楼,所幸他们都还未开始,他只得悄悄站在了丽娘身后。
李箸其实瞧见了宋辊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地笑了笑,随后突然开始正经起来:“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本官先讲几个点。首先,王长林死亡时间有疑点,应当是比发现死亡的时间还要前面一些,其次,凶手不止一个人,最后,有人在帮忙掩饰真相。”
“其实死亡时间当时确实是不能确定,因为当时小人瞧见尸体的时候,尸僵已经开始蔓延到全身了,所以至少死了已经两个时辰了。”阿宝突然说了话,一张娇美的脸并没有表情,在昏暗房间谈着尸体,着实有些渗人。
“你们金吾卫什么时候接到的死人消息?阿宝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宋辊听见李箸问话,便迫不及待接了话,生怕李箸认为他们玩忽职守,颇有些着急的模样:“我们其实一拿到消息就把阿宝提出来了,一刻的时间都没有到就来了。”
李箸笑了笑,眼睛望向了丽娘,他精致的眉眼在此时此地瞧着竟然有些可怖:“所以,尸体至少是放了半个时辰多一些的,那么丽娘,这些多出来的时间,你在干些什么呢?酒舍这里离金吾卫轮岗的哨站近得很呐。”
丽娘垂下了头,并没有回答,一旁的伙计自然也是没有回答的,一时之间,房里陷入了没人说话的诡异场面。
李箸耸了耸肩膀,又开始道:“当日,本官给柳御史写了一封信,信中告诉了她该注意哪些地方,所以一开始,其实柳御史过来便已经有了目的性地听取证词。”
“……”柳如筠也不想说话,她整个人就这么坐着,头有些低垂,那是累的,她其实本就是不想来的,若不是李箸往上参了一本,她也不会来这里,接这么晦气的案子。
李箸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几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一些东西:“本官来之前,也去做了一些准备,死的人,王长林,乃是进奏官,负责战报撰写以及上报,王长林肚子里塞的沙乃是沙漠的,而王长林担任的进奏官正是沙洲镇的,与沙漠有关的战报中最引人怀疑的便是五年前的一封战报。”
“而五年前,雍州铁娘子也突然销声匿迹,长安有了一位酒舍老板娘,这是不是太巧了些?五年前雍州战报也就只有一个消息,中郎将秦明被俘牺牲。”
李箸歪了歪脖子,活络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脖子,但是他脸色并没有怎么改变:“那么这封战报又是记载什么的呢?哦,不对,应当可以称作是进奏院状。那时候王长林已经成为了雍州沙洲进奏官,说邸吏太委屈了他。”
“沙洲节度使派王长林传过来的消息便是中郎将被焉耆所俘,不肯降,自尽于漠。五年前,西域焉耆国时常在雅丹以及沙洲附近作祟,一直抢夺路上商品,朝廷当时派出了曾经的右金吾卫将军秦明,破格升任了中郎将,前往沙洲镇镇匪。”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想必在座的没有一个比丽娘更清楚不是么?”
李箸含笑的眼眸瞥向了丽娘,丽娘也抬起了头,她的脸没有表情,但是都能觉得旁边的气息莫名森冷了起来,他们就这么定定对视了李箸许久。
宋辊则是怔了怔,当初他为什么会升任右金吾卫将军,也是因为当初右金吾卫将军突然前去西域,他才能够升上来,他当初还高兴得很,他也衷心祝愿这个将军德胜回朝。他只知道前面那位将军叫秦明,之后他没了回朝的消息,也便渐渐淡了,他不知他已经死了。
他垂下了头,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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