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箸正准备拔腿,似乎突然头昏了一下,差些摔倒,也亏得谭莒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他被拉起也没说什么,他眯着眼睛瞧了瞧已经快下山的夕阳,突然笑了一笑,裂出一口白牙:“咯……”
这个笑容毫无预兆,笑得竟然有些诡异的感觉,谭莒瞧着他的笑容突然浑身汗毛就这么起了来,他不知道李箸在笑些什么,他只得轻轻道:“少卿,你笑啥,怪瘆得慌……”
李箸突然又皱了皱眉,用手抵头,晃了晃他的脑袋,听见谭莒的话,停住了动作,漆黑的一双眼睛就这么死死盯着谭莒:“我笑了吗?”
“您笑了啊,瘆得慌,您该不会是忘了吧?”谭莒奇怪地瞧了一眼李箸,但又不敢做的太明显,立马低下了头,觉得他刚刚若不是鬼上身了,莫不就是傻了吧?
李箸面色突然惨白了起来。
谭莒似乎也知道了李箸的状态不好,他开始担心起来:“少卿?”
李箸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随后睁开了眼,他依然还是那个翩翩儒雅贵公子:“没事,走吧,天要黑了。”
李箸的脚步快了起来,谭莒跑步跟上,这速度确实快了不少。
待等到了康顺酒舍门口,李箸瞧着那牌匾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随后便进了去。谭莒瞧着他进去了,随即也抬脚跟了上去。
店小二甩着汗巾便迎了上来,浸/淫/世俗多年,他瞧见了李箸身后的谭莒,也便知道,白衣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立刻谄媚起来:“两位客官,可真是稀客,来来来请进请进。”
这个酒舍很热闹,底下大厅便是许多酒客的活动区域,这个酒舍很是华丽,地板由上好的木材打磨制成,底楼有很多台阶,左右两边各有食客的食案,盘腿坐下便可。
若是在底楼吃东西,先上台阶,定好座位坐下,便会有店小二前来问你吃什么,通道最里面则是结账之时的收银台,现如今只有一个正在拨着算盘的老板娘。
二楼上则是比较豪华的包厢了,门是地滑门,门轴在地上,左右一滑便可打开。三楼则是住宿的酒客使用,是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具体如何其实谭莒也不知道,他从不住外面。
“今个儿挺热闹啊。”李箸被领到了上包厢,他也不曾推辞,盘腿便坐在了席子的蒲/团上,双手抬起绕了半弧,随后置于膝盖。
谭莒在他身后跽坐,听着他的感概,随即解释起来了:“这几个坊间的民众都来这里吃饭,主要是因为这里价钱公道,而且老板娘为人还仗义,遇到难事向老板娘一说,老板娘就会给你个几缗,按时还就行了。”
李箸瞧了瞧下方正在算账的老板娘,点了点头:“倒是个好人。”
此刻的柳如筠也到了酒舍,大约因为其身旁是宋辊,他们知道了他们和上面那两个应当是一个包间的,于是便领着上去了。
绣着精致云纹的布鞋踏在了灰褐色的楼梯木板之上,随后一阶一阶上了去。柳如筠瞧了瞧二楼,这里的布置还是比较豪华的,几根柱子上还请了画师来画了镀金的飞天,只怕是花了不少的钱。
柳如筠终于踏上了二楼,她望了望楼层分布,点了点头,觉得这里的老板很有生意头脑。
只瞧见那位小二曲起手指敲了敲门,门应声从一旁打开。
柳如筠一早便瞧见了端坐在那里的李箸,他也瞧见了门口的她,笑了起来,笑容温雅,人畜无害。
柳如筠想说的话全部被那个笑堵在了胸口,憋屈得很,宋辊非常没有眼力见地将两人的位置放在了一起,随后笑眯眯道:
“二位大人,一会下官会将证人请来。”
柳如筠和李箸其实很早便认识了,小时候二人也算是一起玩过的朋友,只是李箸那时候太过顽皮,甚至可以说是泼皮无赖,日常便是揪着如筠的小辫子,欺负如筠叫她小娘子,所以如筠对李箸自小便存着隔阂。
要不是李箸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或许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柳如筠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
其实在宫里下雨那晚,柳如筠撑伞转头看到的便是李箸,那时他亦是一身白衣,翩翩然,就这么撑着伞立于雨中:“你去了金吾卫那儿?”
“嗯。”
“这件案子,你小心。”
只听得“吱呀——”一声,这扇雕花木门便开了来,将如筠的思绪打断了。
进来的人穿着胡人服饰,须发有些黄,且曲,五官深邃,生得颇有那种汉人女子喜欢的白面气质,眸色是碧绿色的,若是着女装,好好装扮一番,也是个异域美人。
“这就是本案证人。”宋辊在其身后进了来,拉着胡人便坐了下来。
“我们是金吾卫,能否找您问一下几个问题?”李箸笑得温和,随后于位子上对着胡人行了礼。
那个胡人连忙照葫芦画瓢,也给行了个大礼,虽然说不标准,但是心意是到了的:“可以可以。”
李箸笑了笑,随后问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那个胡人瞧了瞧宋辊,随后坐得端正了些:“我是粟特人,您可以叫我长安名字安宁。我是前几年进的长安,因为那时候正巧缺乐师,所以被推荐进/入太乐署,现今是乐师。”
“你认识死者吗?”
“他是在我之后来的,那时候乐正经人推荐收了他,然后他就和我们一起学习练习。”
“谁推荐的?”
“鼓吹令。”
李箸挑了挑眉,鼓吹署都参与进来了。
柳如筠也皱了眉。
太乐署比他们想象的要黑暗得多。
“上一任乐正怎么死的?”
“乐正他说女儿要出去玩,就要去给她买些好吃的干粮,给他女儿带上,谁知道,去的路上不小心就被劫匪给抹了脖子,之后他女儿游玩时候也不小心摔死了。”
李箸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上一任乐正叫什么?他女儿叫什么?”
那位胡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似乎是抽走了数年的精神似的:“前一任的乐正叫云歌,他女儿名字可美了,和她容貌一样美,云想容这个名字还是从杨贵妃那首诗里想来的……”
杨贵妃对于他们来说,是个传奇,李箸听父亲说过那位美人,只可惜还是命不太好……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名字。”柳如筠沉吟许久,点了点头。
待等将胡人安置完毕,宋辊进了来,在二人对面跽坐了下去,他破天荒的精神却是很好:“大人们,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长安城竟然有劫匪,还是第一次听说。”李箸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冷,让宋辊心肝揪了揪,他一抬头,果真瞧见李箸那双眼睛瞧着他,他吓得抖了抖。
“下官对这件案子并不知情……大约是左金吾卫将军处理的。”宋辊在这里做了那么久的金吾卫将军,竟然一点风声也不曾听过,他瞧着李箸的眼神似乎是有些问责的意思,还是挺慌的,抖抖索索从嘴巴里挤出一句话。
“长安里里外外都是金吾卫巡逻,怎么可能有劫匪?并且每日宵禁之后也有专人值守,劫匪杀人?若是云歌是个哑巴倒是有可能,但是这云歌还是个正常官员,能喊能跑能跳的,要说这是暗杀我倒是信。”柳如筠哼了一声,继续道,“左右金吾卫对于这件事情应当是不知情的,毕竟连个案子他们都要互相推脱,谁那里发生点事情,不就可以看热闹,那还不高兴疯了。”
宋辊听着柳如筠明显带有讽刺意义的话,也不敢拍案而起,直接变脸,那怕是乌纱帽当场就滚到地上了,他只得赔着笑,不停点头。
李箸头歪了歪,修长白皙的手指绕有节奏敲着桌案:“之前,似乎听什么人提过云歌这个人,但我一时还想不起来……”
柳如筠听闻抚了抚额头,叹了口气,随后将酒盏拖了过来,朝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随后手往酒杯中一沾,指腹便湿了。
“我觉得先从发三个点开始着手。”
“一鼓吹署开始着手。太乐署,鼓吹署,照常来说,人才引进,皆由同署而荐,这覃继忠是被鼓吹令推荐过去的,鼓吹令地位相当于太乐令,那么乐正不管愿不愿意,这个人才他都得接。”柳如筠中指沾了些酒,桌上写了鼓吹令,太乐令等字,随后开始连线。
“第二,可从云想容的惨死调查,既然是惨死,那么想必死状不是太好,云歌的死定是有人故意掩盖,但是云想容,我想他们应该会有纰漏。”
“第三,可以先查查覃继忠和鼓吹令的关系,覃继忠刚刚入长安,若非是亲戚,那便是同乡。”
说完这一大段的话,她停了停,随后将那一杯还未用完的酒倒入了一旁的盆栽里。
“御史果真是思路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