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鸟】壹 女人

长安怪卷●案四·引

相传墟墓间太阴,积尸之气,久化为罗刹鸟,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

————《君梦成骸·罗刹篇》

命运,犹如眼前没有尽头的道路。命运之轮转动着,你们终会重新相遇。

夜半三更,本便是万物沉睡的时候。

长安格外安静,宵禁了的长安此时透着一种令人害怕的静寂,日日夜夜都是如此,只听得金吾卫巡查的脚步声。

东市西市两个地方是巡逻重点,特别是东市,由于靠近三大内(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南内兴庆宫),且周围大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宅第,所以巡逻会比西市严密些。

西市周边大部分是百姓,又或者是一些胡商,平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巡逻时候正巧是懒散的时候。

左金吾卫平日其实也真是浑浑噩噩的,也没什么大案子,有一日且过一日,也挺好。

赵虎今日所带领的金吾卫今夜只是查着内部通行的小巷以及大街两侧的水沟,以防外人进入长安。

城南部无人居住,所以金吾卫也不经常去巡查,若是巡逻得早了,或许会去绕一圈。

永安坊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上,猫头鹰的爪子抓在了枝叶上,它瞪着眼睛,瞧着下头空无一人的长街,忽然,它似乎瞧见了什么,呼哧一声俯冲了下去,只听得惨叫数声,原是尖喙叼了一只老鼠。

远处,小巷里缓缓走出来一抹白色身影,步履蹒跚,她赤着脚,踩到石子也不在意,只是下意识的痛感让她蜷缩了一下脚趾头。

她嘴里似乎在哼着什么,这是一首歌,那是专属于胡乐的旋律。

唐代十部乐沿用隋之九部乐,除清商乐之外,其他九部皆属胡乐,“弄婆罗门”是唐代时传入的胡戏之一,被改成“霓裳舞衣曲”之后,更多的人开始传唱。

“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曲子调子怪异,听着似乎是那霓裳舞衣曲,却又不太像,倒像是西域传来的。

她抬起了头,散乱头发往两边分了开,露出了紧闭着的眼睛,她的手脚缓缓舞动着,即使这里,毫无观众。

她的手缠绕着藤蔓,很是享受地抚摸着,舞动着,宛若她手上有极为华美的丝绸,她手成了最华美的胡旋舞丝帛。

怪异的歌调在安静的坊间里传得很远很远。

鸡鸣之后,打更人的锣鼓声,也渐渐传了来,天其实并不太亮,但是年迈的泔水老人已经起了床,他准备去迎接一天的辛苦工作。

他拉着泔水车缓缓走着,门口若是有着泔水桶或者恭桶,他便倒进自己车子,随后放回去,继续拉着。

选在大清早进行收泔水粪便,只是为了让其他人方便,他知道他走在街上会有恶臭,许多人并不喜欢他,所以他已经尽量提前了时间,避免和许多人撞见。

他途经永安坊之时,似乎听见了什么,似乎是一首歌,他哆嗦着吼了一声:“谁?!”

无人应答,安静得可怕,连刚刚唱歌的女子声音也没了。

但是老人确定他并没有听错,他放下了泔水车,朝前探了过去,他额头上渐渐地起来了一层密密的汗。

眼前昏暗着,天依旧暗着,小巷极黑,还混杂着污水的腥臭,闻之欲呕,而深处一抹白影,却让老人整个人打了一个颤:“前面,是谁?!”

但是那人并没有动作,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老人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他立马原路回了去,从手推车上头取了照明油灯来。

提起了油灯,往里头伸了过去,将那老人吓得失声尖叫起来:“鬼啊!”

左金吾卫对于右金吾卫来说,幸福太多了,宋辊忙着对长史大人鞠躬作揖宽限查案时限的时候,陶鹏他们却没什么大案子发生,久而久之,也便懒了。

赵虎听见前头有惨叫也被吓了一跳,佩刀差些出鞘。

他们跑了过去,只瞧见小巷子前停着泔水车,一位老人从小巷里头踉跄爬出,应当是城南的泔水老人了,那位老人转头瞧见了刚刚跑来的金吾卫,伸出了颤抖的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里头:“官爷,死人……死人!”

赵虎听见这句话,心里一跳,他给下头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照顾好老人,自己进了巷子。

昏暗的巷子其实能勉强瞧见一些东西,小巷尽头,是一个白衣女子,白色襦裙,下摆已经被脏污染黑了,黑发很长,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但是更加诡异的是,她全身都被不知道哪儿来的藤条缠绕着,双手缠着,向上举起,宛若张翅的鸟翼,头颈已经被藤条勒断,只剩下一层皮连接着,头已经摇摇欲坠,就这么挂在上头。

首先便是确定尸源。

为了不引起百姓起来之后骚乱,赵虎派人将尸体送去了金吾卫衙门。

而陶鹏听见自己管辖的区域有命案之后,颇为不信地再三问了一遍,他还以为又是宋辊这傻小子地盘上发生什么了不得命案了,正准备好好幸灾乐祸一阵,却又细细品了品,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差些晕过去。

陶鹏其实脑子转得还是快的,醒过来之后,立马便派画师将尸体容貌画了肖像图,贴在门口,让人来认领尸体。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有人是认识这女人的。

果真,半日之后,总归是有人来了,说是寻找母亲。

来的人是个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五官深邃,大约有着胡人血统,白面细眉,瞳仁有些淡淡的棕色,眼睛很大,是个格外精致的女孩子,她有些怯怯地望着登记的金吾卫,声音细细软软:“官爷,我是来领尸体回家的。”

登记的那个金吾卫其实是个姑娘,只是平时有些不修边幅,瞧着像假小子,只不过心肠好得很,她上下瞧了瞧这个小女娃。

那个姑娘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心里就有些心疼,小姑娘大约比她矮了一个脑袋,梳着两条大辫子,不过大概是好久没梳洗了,乱糟糟的,头顶还泛着油光,身上很脏,不仅破也有很多补丁,顿时心疼极了,拉了她进了来,自盘里给她拿了些糕点,塞在了她手里。

她蹲了下去,与女孩平视着,语气温和:“来,阿姊问你些事情,你要认真告诉阿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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