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皓月冷千山,万里澄江碧水寒。
花开花落,转眼又到中秋。在临安府通往江干的路上,这几日可谓车马喧阗,人潮涌动,别无它故,只为能一睹那天下闻名的钱江大潮。
钱江观潮,自古有之,尤其是到了本朝,更是盛况空前,因而每年八月十五左右,四方游人便会蜂拥而至,争相目睹那难得一见的天下奇观。
到了八月十八这一天,潮汐之力达到顶峰,从外海吹来的东南风也愈发强劲,对大潮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奇怪的是,往年人头攒动,沸反盈天的江干长堤上,如今却行人寥寥,冷冷清清。原是前几日官府下了通告,说八月十八江干封堤,若有观潮者,可前往凤凰山,至于原因则并未说明。
不过很快就有人道出其中原委,却是因为新上任的临安知府徐大人要来观潮,所以才会封堤。
此消息一出,众皆哗然,但在官府拘捕了几名好事者后,便无人再敢妄议,皆噤若寒蝉。至于那些未看告示的外乡人,官府也在必经之路上设置了关卡,予以说明,如此今日大堤上,方会这般冷清。
及至巳时,鸣锣开道,一对人马缓缓而来,却是徐大人的仪仗到了。
只见几块高脚牌上,分别写着‘肃静’、‘回避’等字样,数十名衙役分列左右,外围更有骑马佩刀,一身戎装的军士拱卫,最前面则有人一路高呼:“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这几句出自论语,意指为温和而严厉,威仪但不凶暴,谦恭礼让又自然安详,原本是形容孔子,后世多用在官家出行,不过此时道路封闭,并无行人,还要如此排场,只能适得其反。
仪仗中央,乃是一顶宽大的四抬官轿,以及数乘小轿,可谓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一路行至观潮台,衙役军卒散开,分列四周。
恭请声中,一人自大轿里缓步而出,只见他年约四旬,长方脸,肤色略黑,一双细长的眼睛略显阴沉,但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让人感觉有种难以捉摸的意味,他便是新到任的临安知府徐志高。
徐志高出身武林,曾拜一掌门为师,武功甚是不凡,后到军中效力,升到五品明威将军,随大将军严为塘驻守在河北东路,与契丹对峙,这里虽为阵前,但自檀渊之盟后便少有干戈,局势平稳,然而近些年来,宋夏战争不断升温,大军随时都会调防,为此他甚是焦虑,便想尽办法,疏通关系,终于从军中抽身,谋到了临安知府的肥缺,而且还升了一品。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在军中吃了不少苦头,初到这繁华富庶之地,自要显摆一番,因此方借着观潮,小题大作,兴师动众。
下了轿子,后面赶来几人,其中钱塘、仁和两县的县令,更是趋步上前,恭声问候。
说着话,一行人走到岸边,但见江天辽阔,一望无际,令人心胸大开。
徐志高兴致甚好,不觉吟道:“一气连江色,寥寥万古清。客心兼浪涌,时事与潮生。路转青山出,沙空白鸟行。几年沧海梦,吟罢独含情。”
“好好好,妙妙妙……寄情于诗,意境深远,大人真可谓文武双全啊,令我等钦佩!”徐志高话音方落,身旁一众人等齐声恭维起来。
徐志高微微一笑,既然来观潮,他自是早做了准备,看了不少有关钱塘的诗词,以免被人瞧低了,说他只是个耍刀弄枪的武夫。
谈笑了一会,钱塘县令陈继古右手向前一指,大声道:“来了来了,大潮来了!”
众人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江面上出现一个细小的白点,时断时续,时隐时现,不过转瞬间,白点就变成了一条白线,回荡着阵阵闷雷般的潮声。
须臾,白线呼啸而至,排山倒海,汹涌澎湃,前浪后浪相互推挤撕扯,翻卷着,咆哮着,抛起数丈高,喷珠溅玉,犹如万马奔腾,战鼓齐鸣。
继而,潮水沿着围堤向里逼近,最后撞向坝根。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浪涛似化作了一条怒龙,咆哮翻卷,直冲云霄,声势极其骇人。
水花飞溅,众人急忙闪避,唯独徐志高哈哈大笑,连呼痛快,毕竟他身手不凡,且又是个将军,这点胆魄还是有的。
只听他笑声未绝,泼天的水幕中,忽然现出一道人影,寒光一闪,血箭喷涌,徐志高人头冲起,随着那滚滚浪涛,被卷的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具躯体,斜倒在地,鲜血顿时染红了观潮台。
惊叫声骤然响起,那道人影纵身一跃,不知去向,待军士们大呼小叫,奔上前来,但见白浪滔滔,哪还有半点人影。
望着地上的无头尸体,上百人乱作一团。可怜这位新上任的临安知府,戎马多年,荡尽家财,方谋个肥差,还未大展拳脚,便就这么不明不白,身首异处,实令人始料未及,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乐极生悲,世事无常。
而那个已然消失的刺客正是孟斧,他潮起而至,潮落而去,不多时便已离开江干大堤,不知去向。
朝廷命官被杀,非同小可,其所掀起的惊涛骇浪,实不亚于钱塘大潮。
一时间临安震动,人心惶惶,而孟斧早已出了城,悄然远去。
数日后,云岭镇的一间小酒肆内,孟斧一身青衣,独坐一隅,手中端着酒杯,神色黯然。
其时已近重阳,想着去年在姑苏的一幕幕,他愈发神伤。
旧事如天远,相思似海深。他自斟自饮,不觉微醺。
酒肆内客人寥寥,甚是安静,除了孟斧,只有一个麻衣人,也在独饮,虽然在屋内,但他仍带着斗笠,不肯摘下,而两侧腰间竟斜插着三把刀,且样式很奇特,刀柄很长,刀身弯曲而且较窄,明显有别于中原兵刃,长度与龙门直刀大体相当。他喝的很慢,两杯下去便不再饮,只怔怔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云岭镇地处偏僻,但景色怡人。远方青山逶迤,白云如帆,一群大雁正列队南飞,近处却是秋枫似火,灿若云霞,两相辉映,美不胜收。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接着有人大喊道:“闪开,快闪开!”
随后便是一片惊慌喊叫之声,听着四下乱哄哄,孟斧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只见镇子南头,一乘快马正疾驰而来,马上一名男子披头散发,双目圆睁,手中提着一把大刀不断疾呼:“闪开!快闪开……”
他的怀中还坐着一名少妇,不过二十出头,模样俊俏,双眉紧蹙,而且腹部隆起,显然怀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