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孟斧犹豫了一下,便即道:“恕弟子直言,所谓术业有专攻,窃盗之事非我所长,实难有对策,此其一。其二,就事论事,我以为即便混入刘府,也不见得就比暗中潜入,直接搜寻更容易,反而还会束手束脚,事倍功半。”
乔盈画点了点头,他自不会将龙门已经派人来过的事说出来,只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受情势所限,难以潜入搜寻,只能从内部入手,费时费力,实属无奈,不过这未必就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事也难说的很,而且在我看来,这样做至少有两点好处。第一,等我入府,时机成熟,他必会带我去看画,那些画都是他心爱之物,价值不菲,所藏之处也必为重地,说不定便能看出什么端倪,当然你不必做这些,见机行事即可。”
“第二,据说那块金牌乃当年太祖在一次酒后赐给其祖父的,并嘱咐好好保管,虽然他们不知金牌真正用处,也绝不敢有丝毫轻忽,自是慎之又慎,加以密藏,而所谓密地,有时候是人看不到的地方,有时候却是看得到,却极容易疏忽的地方。比如同一种物事,从不同方位去看,或不同时段,不同的人去看,都会有很大出入,甚至迥然相异,你明白吗?”
孟斧低头想了想:“嗯,我明白了。”
乔盈画点了点头:“这块金牌对我们龙门来说事关重大,所以志在必得。你遇事冷静,心思缜密,而且年少,在府中走动,别人也不会在意,这也是我带你来的原因。”
“是,孟斧明白,必会全力以赴。”
数日之后,乔盈画所设摊点,在集贤街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求字求画者络绎不绝,甚至排起了长队,这不免让其他同行甚为不快,只是他在书画上的造诣的确非同一般,相形见绌之下,也是无可奈何。
好在乔盈画老于世故,很快就定下一条规矩,一天之内只动笔七次,而且字不过九,画不过斗,即每次最多只写九个字,画作也仅限一尺斗方的小品。
如此方缓和了气氛,也相互走动起来。除了同好,更有一些字画店与他私下接洽,或谈合作或谈收购,他皆一一应承,既不拒绝,亦不允诺,只说考虑考虑,谁也不得罪。
这一日他正在题写扇面,围观人群忽然一阵骚动,随即向两边让了开去。
“哟,这不是刘大人府上的王管事么,他竟也来了!”
“想必刘大人也听说了这位老先生的名头,所以才会派人来一探究竟吧。”
“这位老先生的大作若能入得刘大人法眼,那可就时来运转,平步青云喽,真让人艳羡啊!”
议论声中,一位中等身材,面色和善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小厮以及两名护卫,走了进来。
行至案前他拱手道:“在下王扬帆,乃国子监祭酒刘大人府上的管事,近日常闻先生之名,心中仰慕,今日特来拜访。”
乔盈画忙搁下笔拱手道:“原来是王管事,老朽一介寒儒,何敢劳动大驾。”
王扬帆微笑道:“先生客气了,不知尊姓大名,府上何处?”
乔盈画道:“不敢,敝姓文,名奇峰,乃山东曲阜人士。”
“原来是文老先生,且来自圣人之乡,怪不得如此儒雅,失敬失敬。”王扬帆再次拱手。
乔盈画回了一礼,叹道:“一无所成,不胜惶愧。”
王扬帆微笑道:“老先生过谦了。”说着他低头向案上的扇子望去,只见上面将写了一句‘梅花吹彻江月楼。’字体清隽,毫无匠气,与扇子相得益彰。他点了点头却未说话,又走过去向晾在一旁的几幅字画瞧去。
他看的甚是仔细,时而拈须,时而颔首。旁观者中有许多人皆知,这王扬帆在书画之道上也是个行家,且又在刘大人府上管事,见识之广,眼界之高,自非一般人可比,若哪幅字画能得他点评一二,身价自必飞涨,因此皆摒气凝神望着他,尤其是那几位字画得主。
但王扬帆始终未发一语,直看到最后一幅墨竹图,心中忽然一动,转首道:“先生既姓文,不知与那人称石室先生的文同可有渊源?”
听他此话,众人皆是一惊,随即一片议论之声。
文同字与可,号笑笑居士,又称石室先生,乃当下最负盛名的丹青妙手之一,诗词书画俱佳,尤擅画竹,蜚声四海。他的表弟苏轼曾言,‘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自此成竹在胸一词,方始有之。
乔盈画摇了摇头,抚须道:“惭愧,老朽虽姓文,但此文却非彼文,我识他,他却不识我。”
闻言王扬帆也就不说什么了,又转过头看着那幅画赞道:“此竹秀峭而劲挺,竹枝横斜,竹叶飞舞,姿态潇洒,实为难得之佳作,依我看来,比之石室先生亦不遑多让。”
乔盈画道:“阁下过誉了,我何能与文同居士相提并论,他是成竹在胸,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此言差矣。”王扬帆边说边行了过来,“我观先生画作,斗方虽小,意境却大。一山一水,一松一竹,皆气象不凡,实非胸无丘壑者所能为之。”
“拙笔涂鸦,贻笑大方而已。”乔盈画谦逊道。
王扬帆客气两句又道:“来得匆忙未带什么,倒有一幅画,想请先生品评品评。”
“哦,如此有幸了。”
闻言众人皆是精神一振,料想此画既出自刘府,绝非凡品,如今能有幸目睹,当真难得了。
随着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街上的一些商号掌柜、名家也来了不少,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将乔盈画的摊点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扬帆做了个四方揖,便命身后的小厮将画作取出,小心翼翼的挂了起来,众人纷纷上前,两名护卫都有些挡不住了。
乔盈画忙道:“诸位诸位,挤坏我的摊子倒没什么,可若损坏了这幅画,老朽可就担待不起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不禁顾忌起来,生怕惹上麻烦,都向后退了退,乔盈画这才凝目向画上瞧去。
只见此乃一幅绢本立轴,纵三尺有余,横近二尺,乃设色青绿山水,以细笔铁线勾勒山石轮廓,赋重青绿色,画中长松峻岭,竹树掩映,山径曲折,殿廊隐现,江天空阔处,一道风帆飘飘渺渺,右下角有几位游人正在江边赏玩,神态悠闲。
整幅画作动静相宜,构思精巧,不过却无款,只右上角有寥寥数字,上书《江帆楼阁图》,另外还有两处题跋。
乔盈画双眼微咪,细细品观,而四周不少人都在轻声议论,有的说此为李思训所作,不然就是其子李昭道所作,而有的则说是阎立德或阎立本两兄弟所作,还有的说可能是王维所作,种种不一。
古来之画甚少用款,或隐于山石,或隐于树木,皆怕书艺不精,有伤画局,此幅亦不例外。而李思训、李昭道父子,阎立德、阎立本两兄弟,皆是唐初青绿山水的大家。王维虽是水墨山水的南宗之祖,却也曾作青绿山水,只是他的重彩较为清淡,是以被称为小青绿山水。
端详良久,乔盈画方抬起头来,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