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路向东,不一日到了江宁府。此时大宋天下共分二十三路,其中江南东路也称江东,亦或江左,共辖一府、五州、两军、六十八县,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最为富庶。
其中金陵为江东首府,地位更是非同一般,而身为帅司经略安抚使,兼任江宁知府的吴东海吴大人,自不难打听,没要多久,涟漪便找到了他的府邸。
她上前一问,知道吴大人尚在府衙,并未在家,便即行了去,直到午后,她亲眼看到吴东海返回府邸,等了片刻,这才重新上前,递上龙门准备好的拜帖。
不大会两名侍卫快步而来,将她领了进去。吴府也不算太大,只三进院落,但花木葱郁,颇显幽深。
涟漪没去客厅,而是直接被带到了书房,吴东海身穿便服,神情肃然,正坐在椅子上。
涟漪见过画像,自是认得,便即报上姓名,拱手见礼。
吴东海微微一怔,没想到来的竟是这么一个俊美少年,似是女扮男装,他也不多说,挥了挥手,让两名侍卫退下,并吩咐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等两名侍卫退出,房门被轻轻掩上,吴东海这才面带微笑,轻声说道:“孟公子请坐,远来劳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吴大人不必客气。”涟漪说着从身上取出密信,递了过去,低声道,“此来,就是要将这封信交到大人手上,请过目。”
吴东海神色沉凝,不再说话,接过密信,便即坐在桌旁,拆了开来。
涟漪并未坐下,退到门旁,静静看着吴东海,一来为了避嫌,不去窥探信上隐私。二来也是有所防备,因为在龙门中,送死信的事常有发生,即送信的人在信件送达之后,也会被灭口,虽然现在石碎是堂主,不会害她,可毕竟千里之外,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况且吴东海还是江南东路禁军马步都总管,目蕴精光,太阳穴坟起,明显是个内家高手,还有外面几名侍卫,也非凡等,所以她不得不防。
片刻,吴东海看完信,缓缓抬起头来,默不作声,望向涟漪。涟漪也在望着他,亦不说话。
吴东海有些犹豫,因为信上最后一个字是黑色,而非红色,那就表明不杀来人,可以他的身份与龙门勾结,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才会犹豫。
而此刻涟漪的手中,一边藏着燕尾镖,一边握着几枚寒星,蓄势待发,因为吴府不许带兵刃,否则根本进不来,除了暗器,她的后腰上还藏着两把尖刀。
对峙片刻,吴东海未敢轻举妄动,他眼光老辣,自然看出对方有所防备,而且他若没料错,此人的身份绝不简单,应该是个高手,毕竟在龙门中,不能以年龄度之,还是小心为妙。
当下他折起信,微微一笑:“孟公子怎么还站着,快快请坐。”
涟漪不敢松懈,紧紧盯着他,缓缓道:“大人不必客套,信若看完了,还请及早处理,我也好回去复命。”
吴东海点点头,不再说话,点着了一旁的蜡烛,将密信装回信封里,凑在火苗上,一起烧了起来。
少顷,房门打开,二人迈步而出,几名侍卫纷纷上前,吴东海摆了摆手,让人将涟漪送了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吴东海眯着眼睛,捋了捋颏下黑须,喃喃自语:“孟爱涟,孟……爱涟……她也姓孟,难道跟那个人有关?”
出了吴府,涟漪不敢稍顿,迅速拐入一条小巷,隐匿行踪,片刻之后,确定无人尾随,便带上一张人皮面具,绕了个圈,回到客栈。
取了行李马匹,她也未再停留,立时出城,一口气奔出三四十里,这才放下心来。
渡过长江,来到扬州,连日奔波,她也有些疲倦,况且天色已晚,便找了家客栈,歇宿下来。
扬州自古繁华,素有‘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之称,尤其到了晚上,运河两岸,桨声灯影,笙歌彻晓,直比白天还热闹。
对于这些,涟漪毫无兴致,只坐在窗前,以手支颐,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怔怔出神。
今天的月亮清清白白,分外皎洁,而且又在扬州,唐朝才子徐凝曾有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传为千古佳话。
这样的月色,极易惹人遐思,何况涟漪本就心事重重,她素面朝天,沉醉在月光里,一时欢喜,一时忧愁,点点滴滴,心心念念,尽与孟斧有关。
不知不觉,她脱口而出孟爱涟三个字,不禁羞涩,捂着脸吃吃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又一阵难过,真是千回百转,忽喜忽忧。
就这样,不知不觉,她竟枕着一窗明月,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嘴角兀自挂着一丝笑意。
第二日清晨,一阵喧嚣,将她从美梦中吵醒,顿感半身酸麻,她活动了两下,洗漱之后,仍扮作男子模样,下楼去了。
出了客栈,沿街而行,在拐角的早铺中,点了一笼富春包子,一碗菜汤喝了起来。扬州包子闻名遐迩,皮薄馅精,鲜香可口,她不觉多吃了两个。
街上人来人往,愈发热闹,许多穿红着绿,鲜衣怒马的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面带笑意,向北而去,似要参加什么集会一般。
涟漪不禁好奇,便问店里的小伙计,那伙计笑道:“客官是外乡人,不知我们这里的习俗,今天是三月初六,他们都是去观音山踏青赏花的。”
说着,他轻叹一声,偷偷扫了一眼里面的掌柜,有些懊恼,看样子他也想去,定是掌柜不许。
“踏青赏花有什么好玩的,他们这么高兴?”涟漪又问。
“客官,你不懂……”那小伙计压低声音道,“他们去,主要不是为了赏花,而是……”
他话未说完,掌柜便唤了起来,只能打住。涟漪有些好奇,一时无事,便也起身,跟着人群一起去了。
观音山在城北的蜀岗上,离城不远也不近。
扬州自唐代扩建以来,便被分为两城,以蜀岗为界,山上的部分叫孔城,乃官府以及各衙门所在之地,因此被称为衙城。
山下的部分南北十五里,东西七里,运河横贯其间,被称为罗城,杜牧曾有诗句,‘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指的就是这两处。
但自晚唐扬州便屡遭兵祸,几度损毁,衙城被逐渐废弃,直到后来南宋时,成为抗金前哨,方才得以重建。
因而这个荒废之地,倒成了扬州人踏青的好去处,尤其到了每年三月初六,便会有大批男女上山游玩,说是踏青,实则不过是少年们的聚会罢了,由此相识而结下姻缘者,亦不在少数,所以那早铺中的小伙计,才会那般垂头丧气,怏怏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