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尽去，殿门关闭，生灭望着孟斧缓缓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下你？”
“因为幽瞳？”孟斧道。
“不错。”生灭轻叹一声，“幽瞳身份殊异，与你等大是不同，这几年来一直随我修炼，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是以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生灭微微一顿，又接着道，“毋庸讳言，她是一个心高气傲，却外冷内热的人，正因如此，才导致她为所欲为，口无遮拦，你能明白吗？”
“晚辈明白，我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孟斧道。
“嗯，你明白就好。”生灭点了点头，“我看的出来，你是一个有天赋的人，若能一心向道，必有所成，但若生了其它念头，则只会误人误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其次，只怕会招灾引祸，悔之晚矣。”说完他双目微闭，语声低沉，“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
“是，晚辈谨记。”
“孟斧，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明，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紫龙走下石台又笑道，“你是我带来的，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尽快合道。至于其它的，皆是过眼云烟，敬而远之就好。”
“三殿主之言，孟斧牢记在心。”
“好了，时候已不早，你回去歇息吧，三天后再来。”
“是，晚辈告辞。”向三人施过礼后，孟斧便即去了。
回到水云轩，屋内洗漱用具早已备好。片刻，孟斧熄灯上床，却未躺下，而是坐在床沿，望着窗外，陷入沉思。
半晌，他收回目光，缓缓抽出斜阳刀，拿出一块软帕，慢慢擦拭起来。这是他多年习惯，每天晚上都要将刀擦拭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对他而言，自幼相伴的斜阳刀，已不仅仅是一把刀，而是他身体和灵魂的一部份。
刀柄、护手、刀锋、刀背、刀尖，他不厌其烦，反反复复的擦拭着，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几双眼睛来。
忽冷忽热，喜怒无常，那是紫龙的眼睛。又细又小，变幻不定，那是谢忆环的眼睛。死气沉沉，高深莫测，那是生灭的眼睛。幽黑深邃，宛如夜空，那是幽瞳的眼睛。温文尔雅，笑里藏刀，那是若空的眼睛。
眼睛，唯一直达心灵的通道，从不同的眼神中，或多或少也能略窥到他们的内心，尤其是幽瞳的眼睛，她的眼睛虽然深邃，但眼神却很清澈，不像是一个虚伪的人，可她又为何会突然说出那句话来？
初次相见，便这般不顾矜持，实在有违常理，难道她故意如此，想为自己树敌？以她的容貌武功，即便在轮回殿，应该也不乏追求者，比如那若空。因为她曾说过，要挫挫他的锐气，结果未能如愿，便使出这一招？但细细想来，也不大可能，毕竟她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心胸不至于如此狭窄，更不至于暗使手段，要借他人之手，来为自己出气。
另外生灭说起她的身份时，语焉不详，点到为止，这里面想必大有玄机，以至于连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传功多年却未拜师，只有师徒之情，令人费解。还有那若空看来对他颇有芥蒂，多半是因为幽瞳，他竟敢招惹，难道也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思来想去，最终他停下了手，眉头却依然深锁。幽瞳的话，就像一粒石子，丢进了他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
他不是一个浮躁浅薄的人，不会被一句话左右，但初来乍到，还是要谨慎一些。
实则，这不过是他多虑罢了，在这个世上，确实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却有无缘无故的爱，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收起斜阳刀，脱去外衣，他躺到床上，当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已放空身心。风也罢，雨也罢，以不变应万变，尽快提升自己，迎接最后的挑战。
其后两日，除了王渡，他谁也未见，王渡就是之前那个为他带路的人。两日来，他只在水云轩附近转了转，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处，都要仔细勘察地形，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牢记在心。除此之外便在静室中打坐，也不练功，他要摒弃所有杂念，放下一切，无牵无挂，走进证道阁。
第三天用过早饭，他被王渡领去了证道阁。穿过密林，尽头耸立着巨大的山壁，下面是一座古朴的两层石楼，掩映在一片深秀之中，云岚渺渺，似若仙境。
走到近前，只见生灭正独自坐在一株大树下，旁边石桌上摆着一把壶，两个茶盏。
“启禀殿主，孟斧已被带到。”王渡躬身道。
“嗯，你去吧。”
“是。”王渡随即退了下去。
“晚辈拜见殿主。”
“能来到证道阁，就是我轮回殿的弟子，亦是我生灭的弟子，不必太过拘礼，坐吧。”生灭挥了挥手。
“是。”孟斧上前两步，坐在了石凳上。
“山上寒气重，先喝点热茶暖暖吧。”
“是。”孟斧拎起水壶来，斟上一杯，站起身双手端着送了过去。
生灭接在手中，孟斧又斟上另一杯，等生灭浅浅啜了一口，他也端起来饮了一口，只觉得茶色微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缠绵在齿间，回味无穷。
“这是莲花山特有，如何？”生灭问道。
孟斧仔细回味，轻声道：”苦中带甘，沁人心脾。”
“苦中带甘，沁人心脾。嗯，说得好。”生灭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那座石楼，缓缓道，“那里便是证道阁，始建于隋唐，距今已有三百二十八年。”
孟斧转头望去，只见证道阁的门头上空无一字，只模模糊糊刻了一幅太极图。
“知道那上面，为什么刻着太极图么？”
“请殿主教诲。”
生灭未答，端起茶盏又浅浅啜了两口，方缓缓道：“轮回二字虽源于佛门，但我轮回殿的功夫却是出自道家，而太极图便是道家之根本。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此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自然不可见。一，为混沌，混沌又分为阴阳二气，阳为乾，阴为坤，天为乾，地为坤，白为乾，黑为坤，阴阳相合，天地交泰，即为太极图。”
“晚辈受教了。”
生灭放下茶盏，转过头道：“这些想必你早已知晓，但证道证道，究竟又何为道，又该如何证之呢？”
“晚辈愚钝，请殿主指点。”孟斧略微沉吟，恭声道。
“你又何尝愚钝？只是对于道之一字，又有谁能真正明悟呢？”
生灭一声轻叹，“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由此可知，道者先天地而生，为万物之母，万法之源，无所不在，无时不有，却又无形无相，无迹可循，其中奥义，只可意会，无法言说。”
“只可意会，无法言说。”孟斧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