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四年,妖族孤注一掷,妖皇刘澹亲征,尽起草原兵马,五十万大军压境,妖族铁骑在盛州城外结营扎寨,绵延不绝,战马嘶鸣,汇聚如雷。
赢阙的一儿一女此时都站在盛州城头,年轻人不披甲胄时永远都是一身白衫,只因为很小很小的时候,先王妃离开的那天,赢听雪抱着年幼的弟弟,柔声道:“别哭,今天小然真好看,男子穿素雅白袍子最好看,有书卷气。”
年轻人一身白色藩王蟒袍,白衣胜雪。
赢听雪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赢莒告诉我,何圣熙散去的那点气运被彭戈全盘接收了,还有整个妖族的族运加持,如今的彭戈比起先前的何圣熙,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的伤好完没有?”
赢修然温言道:“我不会输。”
“妖族家大业大,他们输得起,北境可输不起。”
年轻人伸手指向前方,温言笑道:“姐,你说的我都明白,但如果换作是赢阙在这里,他一定会说,“战场之上,只会剩下我赢家铁骑的马蹄声”。”
白衣缟素的女子会心一笑,闭上眼睛,“那些妖怪蛮子似乎来了,声势还不小。”
赢听雪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询问道:“怎么办?”
赢修然伸手摁住刀柄,朗声道:“怎么办?简单得很,干他娘的!”
号角声绵延不绝,攻城战事就这么拉开序幕。
黑压压的妖族步军率先开始向前推移,如蝗虫过境,由北往南。
赢修然微微眯起那双丹凤眸子,“大军压境,蛮子叩关,那我就是大将,这一仗,我来打头阵。”
一只沁凉的手握住他,“打头阵就打头阵,别死扛。”
赢修然神情柔和,另一只手靠上她的手背,柔声说道:“放心,姐,我不会轻易死。”
赢听雪重重点头,转身向议事堂走去,忽然转头望向走马道,那个修长背影正缓缓向城头中段走去,走向盛州城正北城门的上方,他身穿那件人族最尊贵的藩王蟒袍,在阳光照耀下,那件黑金蟒袍熠熠生辉,女子面色诧异。
不会轻易死。
似乎感应到女子的目光,年轻人转头回望,笑脸温柔。
原本忐忑不安的女子顿时心境安宁,吾心安处即吾乡,只要弟弟在她身边,她便心安。
最靠近盛州城下的那名妖族斥候在调转马头的一瞬间,感到一阵清风佛过,骇然转头,发现战马一侧不知何时站着那名身穿蟒袍的年轻人,敌我双方一人面向城头一人背向城头。那个名动天下的年轻人安静望向妖族大军。
如何都想不到这位年轻藩王会亲自涉险出城,内心剧颤的妖骑呆若木鸡,“赢修然……你怎么……怎么敢?!”
不等那一骑说完话,胯下战马像被大山压倒,四腿不堪重负顿时折断,马腹砰然触地,年轻藩王随手一挥,那名斥候不由自主地向他倾斜滑去,最终头颅被年轻藩王攥在手心,轻轻向前一丢,骤然间七窍流血的斥候尸体便被丢出数十丈外。
盛州城头,赢阙的长女赢听雪,一身白衣缟素,擂动战鼓。
年轻背影回头望向城上的那袭缟素,目光柔和,自言自语道:“姐,若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了。”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
北境铁骑,向来是只闻鼓声不闻金声。
劲风拂面,大袖飘摇不止,年轻藩王腰配一刀一剑,尽显人间第一人的写意风流。
年轻藩王的右侧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裙上系着一个小结,女子手持望舒剑,淡然道:“想瞒着我一个人来送死?”
赢修然微笑不语。
沈轻舟手持铁枪重重落在沈忻的身侧,轻声道:“姐,如果我回不去了,告诉笙歌,她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等一的良配佳人。”
女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沈轻舟,冷声道:“这些话,滚回去自己说。”
“好”,沈轻舟笑意释然。
赢修然温言道:“按照昨晚说的,我会直接杀去中军大帐,最中的步军大阵交给赢莒他们,右翼步军交给杨严、诸葛舆、影九、代钦,左翼步军交给耿天游、温出尘、姜兴武,两翼骑军就分别是赵怀真和秦望了。你们俩去补缺,明白了吗?”
“需要你多说?”女子手持长剑,神情冷漠。
年轻人抬起手,却又放下,只是笑道:“我到时候或许不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所以你要小心一点。”
女子没有说话,长剑出鞘,剑气在一瞬间流转百里,一掠而上。
左翼五千骑游曳狂奔,一人一剑从云层坠入人间,酒剑仙秦望!
秦望手握太白剑,轻描淡写随意劈下,一列七八名骑卒连人带马被劈成两半。
一袭白衣,罡气如虹,一剑递出,同一条锋线上的二十余名骑卒竟皆死于一剑之下!
如果说道剑仙一人一剑硬生生拦住五千铁骑,那么酒剑仙秦望便是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呈现出势如破竹的开山姿态,以一柄太白剑愈战愈勇,不断向前杀去。
剑气凶狠凌厉,霸道无匹,气势雄壮的五千精骑竟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年轻藩王向北远眺,最终望向前方遥远处那杆扎眼至极的妖族大旗轻声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晋西安不置可否。
在那袭藩王蟒袍即将一闪而逝之际,晋西安淡淡道:“宗主不必担心后背,只管开阵便是。”
赢修然点点头,身形凭空消逝不见。
沈忻手腕轻抖,将一骑刺下马来,眼角余光瞥见一袭白衣以无敌之势疯狂撞入妖族步军大阵,那团白虹四周,飞溅起无数支离破碎的铁盾和残肢断臂,宛如一朵朵血莲绽放,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赢修然,关外几十万铁骑性命安危皆系你一生,你怎么敢轻易死掉?”
那杆大纛之下,妖皇刘澹亲自排兵布阵,下令两名亲卫,陈晖和向亲各领两千骑驰援左右两翼骑军,务必取回那些武道宗师的脑袋。
刘澹亲临战场,似乎并不惧怕赢修然的孤身破阵。
雍常卿,万小飞,刘煜,刘森,刘怀,彭戈,崔升,真和,孔密,司马微乞。所有人都老神在在的等待着年轻藩王的现身。
刘澹望着身旁那位老儒圣,笑问道:“你说那位湛王真的敢来吗?”
孔密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停马于老人身侧的中年儒圣收敛思绪,轻轻叹息,他既希望那个年轻人来到此处壮烈而战,又不希望他就此战死。
可那个一人开阵连破三千甲的年轻藩王,终于还是来了。
妖族三座步军大阵,各有万余人,左右两翼各有五千精骑游曳,但由于这些武道宗师的横空出现,战场居然不是发生在那座北方边陲雄城。
年轻藩王一人当先凿开阵型,深入妖族大军腹地。晋西安紧随其后,虽然只是破敌四百甲,但让那位北方藩王没有后顾之忧,放开手脚,最终造就了赢修然一人破甲三千的壮举。
在叶一平之前,先有年轻藩王和晋西安一前一后长驱直入,又有齐云亘和张岳言先后闯入这座步军大阵,故而这座兵力高达两万的大阵混乱不堪。
左翼万人步军大阵,温出尘杀心之重,杀意之盛,恐怕只有盛州城外广袤战场一人连破三千铁甲的年轻藩王能够胜出一筹。
一袭红衣在万人阵中横冲直撞,跋扈至极。当一座巨大楼车和红衣相撞时,那座楼车瞬间支离破碎。
温出尘没有停留,继而撞向另一座楼车,她掠入其中,不断有尸体四散而出,最终当她出现在顶层望楼之上的时候,车内三百士卒无一存活。
但她掠向远方的时候,脚下那座坚固楼车轰然倒塌。
温出尘不再去管那些巨大楼车,因为她发现除去各有两千骑驰援两翼骑军,同样也有数支人数千骑左右的骑军游曳在步阵之中,试图围剿他们这些武道宗师。
她直掠而去,撞向最近的那支千人骑军,在温出尘大杀四方之后,始终没有如何大动作的赢莒突然对着叶一平的背影说道:“防止彭戈趁火打劫一事,就交付先生了。”
叶一平没有转身,洒然笑道:“彭戈又不是沈文恭,你大可放心去。”
赢莒握着那柄位列十大名剑的敬虔剑,面对叶一平的千金一诺,赢莒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走向那位一直没有出手的儒家圣人,“策应王爷返城一事,劳烦先生。”
诸葛元第嗯了一声,依旧是双手负后,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赢莒提了提敬虔剑,身影一闪而逝,前去只有两位剑宗坛主和齐昊,此刻三位剑客虽未陷入必死之地,但也已经陷入层层重甲的包围之中。尤其是护剑使齐昊,数次险象环生,但他依旧只顾埋头凿阵,一往无前。
相反,两翼步军大阵的几位武道宗师就显得稳重一些,甚至能极大的牵制住整座步军大阵的推进速度。
大阵之外,赢莒并没有急于破阵,面对那座结阵推进的步军大阵,赢莒做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举动,他将敬虔剑插在地上。
赢莒先前踏出一步,身后就是那柄敬虔剑,这个中年男人似乎想要告诉结阵前行的上万妖怪。
我赢莒在这里,那妖族就没人能越过这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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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州城外战场的最后方,是那位灵山佛门高僧,玄真。
但恰恰看似是这位距离战场最远的老人,承受压力最为沉重。
妖族一波波箭雨、巨石,强弩都是被这位佛门高僧以一己之力拦下,玄真盘腿而坐,双手合十。
诸葛元第大袖一挥,以浩然气砸碎一颗凌空而来的巨石,笑问道:“扛得住?”
坐在地上的和尚只是平缓道:“放心去杀便是,你们儒家有句话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
在那个中年男人动身之前,老人缓缓问出一句话,“我很好奇,诸葛山庄不谙世事八百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身白衫的诸葛元第只是朗声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君子不救,圣人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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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戈眼神冰冷地望着身前的叶一平,“我之所以来到此处,其实用不着我亲自出手截杀赢修然,自有他们联手镇压。”
叶一平神色肃穆凝重,不言不语。
彭戈冷笑道:“叶一平,要不你我借此机会,分出胜负生死?”
叶一平缓缓收回视线,终于开始正视彭戈,却是摇头讥笑道:“你还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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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藩王连破三千甲来到皇帝陛下的身边,却突然立住身形,按兵不动。
刘澹没有策马向前,只是提着战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笑着问道:“赢修然,我这颗项上头颅,可有本事取走?”
当今天下,能有几人敢在一位武评大宗师的面前询问,能否在近乎咫尺的距离外,取走自己的头颅?
故而这位皇帝陛下附近那些精锐兵马,顿时热血沸腾,恨不得奋然杀向那位单枪匹马来到此处的年轻藩王。
赢修然手握斩妖刀,刹那间一闪即逝。
在年轻藩王身形消失的同时,谭敬之一步跨出数丈,不是笔直向前,而是落在靠左的侧面。
下一刻,这位枪仙倒滑出去七八步,持枪手臂的整只衣袖都迸射出猩红鲜血。
斩妖刀与铁枪的撞击之下,荡起一阵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如竖起的镜面,巨大冲击之下,那杆刻有帝字的大纛猎猎作响,旗杆甚至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妖皇陛下如果不是有谭敬之挡去大半气机,再加上司马微乞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恐怕这位体魄寻常的皇帝就要当场死于非命了。
眼神坚毅的谭敬之凝视前方,年轻藩王被击退后,立住身形,大袖飘摆,相比于谭敬之肌肉崩裂的满臂鲜血,赢修然只是轻轻抖腕挥刀,随手卸去残余劲力,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对于所谓枪仙,赢修然没有太多在意,不是自负而是自信,谭敬之的武道战力与万小傅相接近,甚至还要低于重伤赢听雪后的万小傅。因为那时的万小傅已经跨过圣人门槛,一步入圣人巅峰。
归根结底,赢修然现在想杀的是彭戈,在何圣熙死后,彭戈接纳了他的全部气运,拥有近乎沈文恭武道巅峰高度的那种“举世无敌”,也就意味着当世除非赢修然、赢莒、叶一平、晋西安联手,才能勉强阻挡彭戈。
现在摆在赢修然面前的有两个难题。第一,盛州城不能失守。第二,彭戈必须杀。
至于刘澹,其实无伤大雅。
妖族五十万大军压境,盛州城一丢,北境十余万铁骑就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北境失去了最后的关外大门,不仅是北境四州,整个王朝的北方都要面对门户大开的险峻局势。
所以年轻藩王只能站在这里,一步不得退。
一位女子拔地而起,掠向独战四位武道宗师的年轻藩王。
温出尘脚尖一点,抓住沈忻的肩头,将她狠狠砸回地面,沉声道:“别去,就算我去了也于事无补,以你的境界,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杀绝六十余暗河的江湖高手,破甲一千二百余,沈忻显然受伤不轻,落回地面后,握剑的手臂轻轻颤抖,对温出尘的提醒置若罔闻,体内气机急速流转,就要第二次起身。
温出尘迅速落在她的身边,平淡道:“你去了,只会让他分神保护你。”
沈忻语气冰冷道:“事不过三,接下来别拦着我去杀那位妖族皇帝。”
温出尘这次倒是没有阻拦,气笑道:“你倒是会捡漏。”
温出尘忽然猛然转身,一掠前行,硬生生拦下刘森的全力一拳。
叶一平手持长剑瞬息便至,但已经来不及了。
谭敬之一枪刺入年轻藩王的身体,天地寂静。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盛州城头上的赵纯,她怒道:“为什么?!”
就在方才,她试图用自身气运和魂魄替赢修然挡下那一枪,也的的确确可以挡下,但却被赢修然强行阻止了。
年轻藩王低垂着脑袋,嗓音沙哑道:“爷们的事,娘们少管。”
赢修然将长枪随意丢出,缓缓起身,直视来到自己面前的彭戈。
彭戈瞥了一眼叶一平,然后对着年轻藩王笑问道:“两人联手够不够,不够的话算上晋西安、温出尘、沈忻便是,我可以让其他人离开。”
赢修然一笑而置,对叶一平说道:“带她俩离开这里。”
叶一平皱了皱眉头,赢修然眼神坚定,老人只能说道:“身后之事,放心便是。”
赢修然这才抖了抖袖口,对着彭戈说道:“彭戈,虽然我不认识你爹娘。”
然后年轻藩王说了第二句话。
“但是我会打得你爹娘都不认识你。”
似乎在声音消散之前,赢修然和彭戈的身形都消失在原地。
两人这一战,是千古未有之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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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赢修然和彭戈两人身形消失后,谭敬之顿时有些尴尬,毕竟他身前三人,叶一平,沈忻,温出尘,晋西安,四位深陷妖族大军腹地的武道宗师,都怀有杀他之心,尤其是此战锋芒毕露的叶一平,谭敬之大概喝一缸都不止。谭敬之从来不以武学天赋着称于世,倒像是一位勤恳老农,耕耘着一亩三分地,那份收成,是靠熬出来的。当然,这位枪仙所谓的根骨平平,只是相对这些年大放异彩的年轻人,例如眼前这位长公主,师承沈文恭,惊才绝艳,福泽深厚。再例如天上那位年轻人,已经屹立于人间之巅的赢修然。
先前赢修然开口让叶一平护送两位女子离开此处战场,温出尘虽然忧心忡忡,但没有太多留恋神色,已经果断准备跟随叶一平撤离,因为她很清楚,以如今赢修然和彭戈两人的境界修为,当世武人千千万,却只有叶一平,晋西安,赢莒,诸葛元第,孔密五人能够插手,除了他们,任何人无论是想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都无异于痴人说梦,甚至可以说圣人也枉然,她温出尘真想要帮助年轻湛王,离得越远越好,否则只会沦为彭戈用以牵掣赢修然的把柄。
唯独沈忻视线越过神情凝重的枪仙谭敬之,凝望着那杆妖族大纛,蠢蠢欲动,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那场巅峰交手波及。
谭敬之能够有今日成就,自然是心性坚韧不拔之辈,故而这位差不多身陷必死之地的妖族宗师,哪怕需要以一己之力对阵三人,仍是毫不畏惧,战意勃发,不退反进,谭敬之握紧那枝长枪,衣袂拂动,直面那一袭青衣,沉声问道:“你就是精灵族的长公主沈忻?”
沈忻收回视线,冷笑道:“难不成还是你失散多年的娘亲?”
原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谭敬之顿时愕然,一时间无言以对。显然没想到沈忻这般身份的人,言辞竟会这般不堪入耳。
不远处温出尘微微摇头,啧啧道:“她这脾气真得改改,也太不讨喜了。”
不知为何,温出尘对这位剑道出类拔萃的长公主,一直持有微妙的欣赏态度。
叶一平闻言报以一笑,难得调侃道:“没办法,或许咱们王爷就好这口。”
温出尘哑然失笑,记起一事,小声问道:“天外天那些垂落人间的仙人……是忌惮你那一剑?”
叶一平摇头道:“我方才一剑其实不曾斩中那些隔岸观火的天上仙人,至于为何突然离开,是对我避其锋芒,还是暗藏玄机留有后手,我也不太确定。”
温出尘抬头望向天空,愤懑道:“死缠烂打,阴魂不散!”
晋西安深以为然,转头远眺一眼盛州城城头,对沈忻郑重其事地说道:“妖族大军即将要推进到城下,你们二人最好回去支援,以免赢修然分心。而我得去跟天外天那些老头子打一架了。”
沈忻面无表情道:“既然都到这里了,岂有转身离去的道理!你们不用管我,我生死自了!”
晋西安一笑置之,随即轻念一个起字,脚踩长剑,御剑升空,破开云层,一人一剑消逝于众人头顶的金色云海之中。
若说赢修然的敌人是人间无敌手的彭戈,已经不适合他晋西安横插一脚,那么能够被这位长老殿殿主视为生死大敌的对手,也许就只在天上了。
叶一平轻声叹息道:“后面有人撑不住了,我得去帮帮他们,长公主,温宗主,保重。”
温出尘没有说话,一掠而起,返回盛州城。
不是妖族大军已经被杀破了胆,只能任由这位朱雀宗宗主来去自如,而是在温出尘身后的战场上,早已人仰马翻,无数妖族士卒疯狂逃散,无人能够顾及她的动静。
原来当时彭戈是被年轻湛王一脚踹了出去,魁梧身形虽说并未倒地,但是依旧倒滑出去数十丈之远,那条路线之上的妖族百余披甲骑军,被彭戈倒退的身躯瞬间撞得向两侧迸射出去,连人带马,腾空而起,又连累两侧众多无辜骑军一同横飞坠马。
赢修然没有一鼓作气趁胜追击,飘然落地后,放刀归鞘。
尘埃落定后,彭戈站在原地,虽说被赢修然一击便打退至此,却毫无狼狈神色,得到妖族举国气运加上接纳了何圣熙的全部气数,此时的彭戈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人间第一人。宛如一尊天庭战神,气势之雄壮,举世无双。
摧山撼城,千军辟易!
位于战场腹地的数万妖族骑军,看到这一幕后,先是震惊,然后同时抽出战刀,高声嘶吼起来。
彭戈闭上眼睛,微微扬起下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似乎沉醉于天地的生机勃勃。
赢修然深呼吸一口气,双袖随之鼓荡,瞬间充盈浩然气。
左脚一步踏出,脚底下砰然巨响,出现不断向四周蔓延开来的龟裂缝隙,好像形成了一张巨大蛛网。
下一刻,赢修然的身形就出现在彭戈身前,高高跃起,右拳拉伸出一个大弧,迅猛砸向彭戈的额头。
彭戈不知为何始终无动于衷,保持原先姿势,纹丝不动。
赢修然一拳砸下,直接将彭戈砸得身形下陷,刹那间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赢修然站在这座大坑的边缘地带,低头俯视,皱了皱眉头。
彭戈站在坑底,缓缓睁开眼,望向那位方才一拳蕴含雷霆之力的赢修然,扯了扯嘴角,充满讥讽不屑,同时又像在询问年轻藩王为何如此“彬彬有礼”,为何没有一开始就使出杀伤力更大的断舍离。
这般不痛不痒的打击,是你赢修然变得太弱了,还是我彭戈如今太强了?
赢修然眉头舒展,轻轻拧动手腕,然后猛然握紧双拳。
这一次赢修然的一闪而逝,大概是速度实在太快,原先站立位置,竟然炸出一团云雾。
身穿白色藩王蟒袍的赢修然,前冲身形所过之处,拉伸出一条白色长虹。
战场之上没有人看清楚年轻藩王是如何出手,只能依稀看到浑身金光的彭戈被白虹撞击之后,整个人便再度倒飞出去数十丈,白虹如影随形,仿佛笼罩在一条条金黄蛟龙中的彭戈,身形一次次倒撞出去。
这条直线上,来不及躲避的百余妖族骑军当场被人马皆分尸,若是被撞个正着,更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每次两位武评大宗师冲撞产生的剧烈声响,都姗姗来迟,显得极为滞后。
拳拳到肉,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花哨招式,没有任何气势恢宏的惊世绝学。
反倒是如同乡野村夫间的蛮横打架,你来我往,直来直去。
只不过纯粹因为交手双方是赢修然和彭戈的缘故,那就是以彼岸境对彼岸境!
以赢修然如今的气机和体魄,几近于心意所起飞剑所至的速度,但他每次前冲追杀彭戈,都会看似累赘多余实则玄妙至极地踏出一步,这并非道教缩地成寸的神通,而是学自当年程思文,不断积累气机。
高手之争,争在毫厘。所以这看似拖累速度的一步,才是赢修然真正占据先手的精髓。
以至于同为武评大宗师,像是赢修然从头到尾都在痛打彭戈,而后者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高高在上的神仙打架,蝼蚁一般的凡夫俗子,别奢望能够在一旁端板凳看戏,更别谈什么老神在在地拍手叫好,或是津津有味地指点江山。
妖族骑军除了之前抽刀为彭戈壮声势之外,其实已经在一些将军校尉的紧急调动下,有意向东西两侧快速撤离,顾不得什么既定阵型,以防被两大宗师放开手脚的搏杀殃及池鱼,只可惜明明遭受过天道镇压的年轻藩王,非但没有气势衰竭的迹象,出手依旧惊天地泣鬼神,而彭戈又莫名其妙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危险境地,使得附近千余骑军间接死于彭戈之手,不可谓不凄惨。
一名马头向西正在疾驰而去的妖骑,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拔地而起,旋转了一圈,原来是被彭戈的高大背影撞在了战马附近,所幸彭戈只是撞碎了战马后半部分身躯,骑卒并未被当场撞死,但是很快就被尾随掠至的年轻藩王一手握住头颅,随手抛出,披挂甲胄的骑卒整个人都被丢向刚刚缓下身形的彭戈,后者向前伸出一只手臂,可怜骑卒撞在那股磅礴气机上,以卵击石一般砰然崩碎,赢修然穿过那团鲜血雾气,一只手掌按在彭戈胸口上。
这是两大宗师生死之战,赢修然第一次使用“定式”。
照理说倒退势头要比之前肯定要更为迅猛的彭戈,此时此刻,竟然极为反常地一步不退!
那些粗如手臂的一股股金黄色气机,如一尾尾蛟龙肆意游走,如天王张目,宝相庄严。
十八股气机萦绕四周,恰似十八条蛟龙盘曲缠绕。
在硬扛年轻藩王的一式以掌作剑之后,金黄蛟龙游曳滚走更为快速,令人眼花缭乱,衬托得本就身材魁梧的彭戈愈发巍峨凛然。
返朴归真,气息如常。
这是天命境界武夫或是道门真人才能具备的“气态”,世间习武之人莫不是梦寐以求,二品小宗师或是一品而立境界,偶尔抛头露面行走江湖,往往最为轰动,就在于他们气血旺盛远胜寻常武人,就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其实很大程度仍是境界不够深远使然,才会让人望而生畏。
秦望一人一剑一葫芦看遍山河,诸葛元第多次孤身远行,便会只能是真人不露相。
彭戈是继沈文恭之后,又一个特例,圣人里的特例,这位老人如今体内气机强盛到了不得不向外倾泻的地步。
彭戈眼神中的讥讽意味浓重,似乎对于年轻藩王的雕虫小技颇为轻视。
赢修然变手掌为双指并拢作剑。
指剑式。
彭戈也感受到胸口处的气机异动,权衡利弊,眨眼间便侧过身,躲过年轻藩王的指尖所指。
果不其然,在彭戈堪堪侧身躲过那一记指剑,便有剑气白虹吐露而出,那抹剑罡之威势,不亚于圣人巅峰在咫尺之间的倾力一剑。
但是彭戈很快就流露出些许无奈神色,看似气势汹汹的那式开山剑罡,在激射出去短短数丈距离便气势骤减,与此同时,年轻藩王并拢双指重新变回手掌,手背贴靠彭戈心口。
横臂一拍。
叠雷!
彭戈心口如遭雷击,但是他只不过轻轻吸气,十八条金黄游走蛟龙便骤然停止,然后妙不可言地卸去了叠雷威势。
一触即发的叠雷,总计六次之多,绵延不绝,层层递进。
彭戈吸气之后呼气,蛟龙恢复游曳姿态。
人之呼吸,何其寻常,彭戈轻描淡写到了极致的一静一动之间,年轻藩王声势恐怖的叠雷在第二次叠加后,就已经被化解得烟消云散。
彭戈缩在大袖之中的左手,握紧拳头,松开五指,亦是一个平淡至极的动作。
之后彭戈的脑袋,如同被撞钟一般,振荡出个剧烈幅度,然后整个人便横飞出去。
彭戈身形踉跄横移,一脚重重踩踏在地面上,强行止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