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又想到立夏说奶奶记性很不好,不由地有些揪心。

“阿茨海默。”

程宴北淡淡地答,夜风过滤着他沉缓的嗓音,一时不知是更清透一切,还是益发厚重。

怀兮吃了一惊。

总记得她高三那会儿去他家,程奶奶就满面和蔼笑意地出来迎接她:“小兮又来啦?”

因为她名字音节过于简单,父母都给省去了给她起个朗朗亲切的小名的功夫,从小到大,都是一口一个“怀兮”地叫她。

朋友们,每一任交往的男朋友们,也没给她起过什么象征性的绰号和爱称。

只有他奶奶才会叫她“小兮”。

还叫他“小北”。

怀兮又想起立夏那会儿说他奶奶现在记性很差,只记着他还在上高中,还总是一口一个“小兮”地叫她。

怀兮鼻腔不由地泛起酸意。

下意识去望驾驶座的他,张了张唇,想多问几句他奶奶这些年的情况,近期的身体近况,却都不知如何问出口了。

而程宴北也明显不愿多提太多,他左手肘还支着窗沿儿,手指时不时摩挲下颌,却也没话了。

他们的人生从五年前,就失去了交集。

分手是很残忍的事。

一旦宣告这段关系结束,过往的你侬我侬,深情蜜意,耳鬓厮磨,统统都不算作数。

我们回到起点之外,重新变成陌生人。

从那过往,你的人生与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交集。

谁也没有再去关心谁的资格和必要。

而这五年里,他们都在努力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各自过好彼此的人生。

她争分夺秒地恋爱,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交往,不断地筛选适合自己的恋爱对象,也或多或少地,也对不同的人动过一些真心。

或许他也是。

他和她都明白,年少时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只能算作遗憾罢了。

遗憾就是遗憾,人总不能带着遗憾过一辈子的。

谁也不是一定要等谁的。

现实不是从故事一开头就能望到happy ending大结局的言情小说。

这是撞过南墙吃过亏,才学会取舍和及时止损的成年人,都懂的道理。

路过江滩附近,夜风明显寒了些。

怀兮准备将车窗升上去,手机铃声大作起来。

来自蒋燃。

她边升车窗边接起。

“喂?”

“到酒店了吗?”

怀兮还迟疑一下,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训练吗。那会儿也说让她到了跟他说,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问了。

“快了。”怀兮观察一下窗外,景象渐渐熟悉,“不远了。”

“程宴北送你回去吗?”

蒋燃直截了当地问。

刚才他给任楠打了电话问有没有送怀兮回去,任楠老实承认他今晚临时有事,推给程宴北代劳了。

“嗯……对。”

怀兮揣摩了一下他的语气,这回倒是没躲闪,直接承认了。

撒谎会让人疲惫,又要用无数个谎去无休无止地圆。她不太想了。

蒋燃沉默一下,没说什么,只温声地嘱咐:“你明天不是还要工作么,晚上回去早点休息。”

“嗯好。”

“外滩那边很冷吧,”蒋燃笑笑,“怪我,应该给你拿个外套,下午也应该提醒你晚上可能降温的。你自己注意点,别感冒了。”

怀兮轻声应:“好。”

于是便挂了电话。

车窗升上去,挡住了风。

程宴北不知什么时候也将前侧的车窗给关了。好像也怕冷似的。

可他还穿着外套。

又默了一阵子,他突然在前方出声:“蒋燃对你好吗?”

怀兮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一抬头,对上他从后视镜投过来的视线。

几分认真。

对视了小几秒。

她突然有点儿不明所以地轻笑了一声,不知是讥还是嘲,还是惊异他居然会问她这样的话。

胳膊支窗沿儿,食指在太阳穴按着,舒缓着神绪。

“挺好的。”

她说的都是实话。

蒋燃的确对她不错,脾性温柔也会哄人,总顺从她的脾气。虽一开始大家都抱着相处看看、玩玩儿的态度,但这些不会有假。

又想起昨晚在外滩十八号门口,他戏谑地问的,翻译过来是“你这次准备在我眼前跟他玩儿多久”的那一句。

不禁又是一笑。

她抬了抬眼,散漫地望后视镜。

他已敛了眉目去看前方行车,没看她了。

断眉一道疤痕隐隐,单眼皮弧度狭长寡漠。

连眼型都是薄情寡义。

她却看着他,仿佛他与她还在对视,一字一顿地说:“其实,我这几年也有点儿玩不动了。”

程宴北闻言,又是一抬眸。

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眼。

彼此暗藏汹涌的对视之中,一场审视多年后谁过的比较糟糕的前任局中,胜负好像已经悄然定下。

“你以为我还跟当年一样,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你不舒服吗?”怀兮手指绕了绕耳侧的发,丝丝缕缕掠过她轻勾的红唇,“程宴北,我又不是非你不可。而且我是真的准备跟蒋燃好好相处的。”

他抬了抬眼,静静地看了她小几秒。

终是唇角虚勾一下,轻笑着,又移开了视线。

怀兮观察一下四周,周围景象已经很熟悉了,马上就到酒店门前。

她调整坐姿,左右腿交叠,垂眸看自己脚上那双猩红如血的jimmy choo。她一向喜欢搜集漂亮鞋子,真的很喜欢。

同他说话时,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的,“我都二十七了,也该收心……了。”

她正低头,话音未落,车身忽然猝不及防地一顿。

依着惯性,一脑袋就撞到了车前座后背。

头顶生疼。

“……”她气得咬牙,刚那句话没说完,差点儿给自己舌头咬掉,一抬头,撞入一双带笑的眼里。

男人依然透过后视镜,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审视她,好笑地说:

“那我是不是还要祝你生日快乐?”

——跟那会儿在卫生间隔间,用平淡轻松地语调说出“蒋燃好像很喜欢你”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怀兮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坐直了身,扬了扬下巴,态度也颇为倨傲,横声横气的,“既然你记起来了,我也不介意你说一句‘生日快乐’给我。”

程宴北看她一副挑衅模样,哼笑着,暗自咬了下牙:

“生日快乐。”

怀兮横他一眼,也颇为阴阳怪气地咬牙回应:“谢!谢!你!”

然后拿起包,气冲冲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程宴北降下车窗,回头望她。

她穿着那件露背绑带裙,腰身袅袅,双腿纤长,踩着脚上那双猩红色的高跟鞋,直往酒店门前去。

走两步,她却又回头。

一道纤细身影,与无边旖旎的夜色不谋而合。

他缓缓勾起唇,眯了眯眸。

眼底兴色稍浓。

迎着一侧光,她一张侧脸娇妩明媚,双眸澄澈得很动人。

乱发在夜风中勾缠着她明晦不定的表情。

怀兮稳了稳步子,又折身走回来。

“怎么了?”程宴北淡声笑,“忘东西了?”

她视线垂垂,睨了睨他。

好半天动了下唇,说:“我回港城,有空的话去看看你奶奶。”

他眉眼一扬,有几分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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