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兮也是一笑。
不知怎么,虽然她和他的感情经历不是一回事,甚至说是两种情感状态——“多年的情感空白”与“不断地展开恋情”,她却有点理解他这种感受。
她这些年交往了不少的男人,各式各样,比这几天的相亲还要眼花缭乱,琳琅满目。
但好像,一直没有遇到一个特别有感觉的。
到头来发现,前赴后继展开的一个个恋情,不过只是生活的常态而已。恋爱就只是恋爱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值得她记挂很久的心动。
“怎么了,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陈玺见她一瞬默然,又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她又有了别的情绪。
“没有,你别多想。”
怀兮对此方面是老江湖了,也不知自己是否会教坏眼前的这个男人,但她也从不怕别人觉得她是个坏女人,只对他笑笑,半开玩笑叮嘱着:“就是,如果一个女人想哭,你应该直接亲吻她,拥抱她,或者带她去看场电影。这些都比粗糙的纸巾温柔——当然,前提是那个女人是你的女朋友。”
她其实很烦躁男人总是不自信又畏畏缩缩,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的。也好像,不怎么对温柔的男人感冒。
她喜欢的也好像只是温柔的本身。并非温柔的男人。
或许是年少时的一段感情过于暴烈,无论是从最初装对方的女朋友开始,还是当着众目睽睽大胆地亲吻了他,还是他为她在雪地里跟人打架打得满身是血如厮斗的困兽,还是将她带上他家的阁楼,按着她在他床上将毫无经验的她冲撞得几近破碎,几乎要划破了她,揉碎了她,把他永恒地刻在她的骨子里,刻在她的记忆里,连带最后分手时也无比轰轰烈烈,把彼此都伤到遍体鳞伤也不罢休。
她这辈子,就注定不可能爱上那种从头到尾,满身满心都写满温柔的,温柔到毫无棱角的男人。
痛饮烈酒后,再下喉的,就都是寡淡了。
人都是贱。
对你彻头彻尾温柔的人永远记不住,记住的,只有与温柔相反的那歇斯底里的一面,于是先前的温柔,统统都不作数。
譬如蒋燃。
对你暴烈的,却时常会想起。念念不忘的,除了那一段轰轰烈烈,几近野性般流露而出的经历,还有与之相反的,沉甸甸的,更铭心刻骨的温柔。
譬如程宴北。
陈玺看着怀兮,眨了眨眼。以为她暗示他什么,他动了下唇,想说什么,却又躲开了视线,不太敢说了。
怀兮却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意思,她知道他下一句,可能会说“那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或者“那我们要不要试试看”这样的话。
“你可以记下来在以后的女朋友身上用——”怀兮立刻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笑着,转移了话题:“对了,最近电影院有什么好看的片子吗?”
“啊,我看看啊,”陈玺拿出手机准备查看最近影院的排片情况,顺便问,“你有什么要看的么?”
“我看看。”怀兮要打开自己手机查看。
陈玺却将自己的推了过去,丝毫不怕女人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有什么秘密,或者突然弹出什么消息似的,耿直得可爱,“看我的。”
怀兮顺便掠过一眼界面上方,好像是个连锁影城的专属app。
“陈先生,欢迎您光临影逸影城。”
怀兮心底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给他微信地备注是。
程玺。
她也并非前后鼻音不分。
“怎么了?”陈玺又用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问。
“没事儿,”怀兮笑了一下,迅速整理好情绪,仔细地滑过他屏幕,查看起最近的排片和各个上映的电影的简介。“我看看啊。”
心里边想着,她一会儿得找个机会改了。
万一被他看到了,多尴尬。
怀兮跟陈玺看了个热度很高的喜剧,全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散场后两人从放映厅出来,还对刚才的剧情津津乐道的。
怀兮的心情明朗了不少。
最近《复仇者联盟》系列在中国大陆重映,怀兮那会儿一进影城,就注意到分立在检票口两侧的钢铁侠和美国队长的人形立牌。
足足三米高,门神似的。庞然大物,惹人注目。
怀兮出来又瞟了一眼,陈玺注意到她看那立牌,立刻问:“你喜欢《复联》系列么?”
她摇摇头,“我前男友很喜欢。”
“前男友?”陈玺笑起来,问她,“你陪他去看过么?好像去年年底上映的4。”
“没有,”怀兮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会儿我们刚在一起,他想去看,但是我怎么没看过这种系列电影,看不懂,他就自己去了。”
陈玺沉思一下,也点点头。
“也是。这种电影少看一部都有点儿看不懂,分支电影,衍生的美剧也很多。还是要跟懂的人看。”
他有点儿过于耿直了,但说的并没什么错。
怀兮笑着看了他一眼,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去吃饭了。
怀兮吃的依然很少,边吃边用手机计算卡路里。陈玺知道她当模特儿的,也尽量点一些清淡健康的食物。
他倒真是一身书卷气,穿一件白衬衫显得身型单薄。他说自己平时也并无健身的习惯,吃的也很素,跟着她少吃一些没什么事。
一切都以尊重她为主。
怀兮却不大好意思了,强制他点了些挺有热量的荤菜,自己吃了一会儿,怕扰了他兴致,就借口去卫生间。
她准备在商场里走一走,消耗一下多余的热量。
上下晃了两圈儿,接到了巩眉的电话。
昨晚陈玺给巩眉打电话,试探怀兮今天有没有空。怀兮那会儿就在旁边,一直给巩眉使眼色,让巩眉说自己没空,巩眉却直接把电话给了她。
怀兮又气有无奈的,去卧室关上门接的。
具体说了些什么,巩眉不太清楚。但怀兮今天下午不在家,她猜她可能是跟陈玺出去了,一直憋到现在,终于前来试探。
一开口,就打了个含糊:“怀兮,干嘛呢?”
怀兮是没有小名的。从小到大父母就只会冷冰冰地叫她怀兮。加上巩眉那严肃刻板的语气,每每一叫,简直令人胆寒,她就下意识以为自己做错事。从小就是如此。
“还能干嘛,吃饭。”怀兮应得随意,背靠在商场三层的玻璃围栏边,懒懒向后搭着胳膊,问,“妈你呢?今晚又跟徐老师出去了?”
自然而然地把皮球踢回给了巩眉。
巩眉气不打一处:“诶——”巩眉那暴烈的脾气在男人面前都从不收敛的,这会儿也顾不上身边有谁了,念叨怀兮,“你这臭丫头,管起你妈我来了?你跟谁在一块儿呢。”
怀兮没什么情绪地笑笑,懒得回答,反而敬告巩眉,“你嗓门儿小点,徐老师人那么温柔,胆子又小,我之前上学那会儿,班里同学趁他转过去写板书偷偷砸他粉笔头他都吓一跳,发火都发不出——你脾气那么暴躁,别把人吓到了。”
徐老师是怀兮高中的语文老师,是个温和儒雅,跟陈玺气质很像的一身书卷气的男人。
怀兮上高中的三年里,他跟当班主任的巩眉搭档带他们班。
徐老师的妻子在他家孩子七八岁那年就得癌去世了,这么多年来一直一个人。
以前他远远地听见巩眉喊怀兮他们班上自习,都能吓得抖一抖,怀兮以为他应该挺怕巩眉,唯恐避之不及,谁知她刚回港城的那天,巩眉说自己晚上跟几个退下来的老师联谊,很晚了,是徐老师开车送巩眉回来的。
徐老师应该是经常来她们家的,那天自然地跟着巩眉进来,见到了怀兮这个自己昔日的学生,才有点儿不好意思。
怀兮在港城的这段时间,他就不怎么来了,估计也是不好意思。
怀兮见过的男人多了,徐老师绝对对巩眉有意思。想都不用想。
徐老师不来的这阵子,巩眉这个平时十分怕麻烦的社交生活的人,天天换着法子约和徐老师同批退休的一帮老师们聚会。野炊,跳交际舞,或者搞个什么内部的插花书法比赛,样样不落。
徐老师除了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能写一手漂亮的好板书外,钟爱摆弄花花草草,怀兮上学那会儿所有同学们都知道他办公室一窗台的绿萝和君子兰。
巩眉可向来不喜欢养花养草。怀兮这次回家,却发现阳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什么除虫剂,营养剂这种挺专业的东西也一应俱全。
“得,你可别说我了,相亲这么多天到底有没有看上的?”巩眉似乎是稍稍避开了别人,问她,“你都二十七了,别成天不当回事,要求那么高,没人能入你法眼?”
怀兮倒是跟巩眉提过黎佳音不婚主义的事儿,巩眉想起这事儿就挺紧张:“我跟你说,你可别跟着小黎学坏了啊,女孩子怎么能不结婚呢。”
自小目睹父母这段失败的婚姻,怀兮对婚姻的态度其实也是兴致乏乏,但不至于到坚定不移地不想结婚的地步。
“不结婚就是坏啦?”怀兮无奈,半开起玩笑,“那你跟我爸离婚这么多年你不结婚,你不是坏到极点了?”
巩眉拔高声调:“哎!怀兮——你居然敢说你妈。皮痒了?”
“我说实话好吗,”怀兮不吐不快,“你看人家徐老师对你多上心,大晚上把你当个小姑娘似的送你回家,我在外地心疼不了你,有人替我心疼你呢。”
巩眉沉默一下,提了口气正准备说话,却立刻被怀兮截了胡:“徐老师人挺好,你们就凑合过呗。”
其实从前也有类似徐老师的男人出现,对巩眉展开热烈追求,处处体贴,无微不至,对怀兮也不错。
但巩眉或许那时碍于怀兮还小,父母离婚当年瞒着怀兮就伤她很深了,总觉得自私地重组家庭会更让她难过,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这些怀兮都明白。
而巩眉一直以来都对怀兴炜多有怨怼,总觉得男人出轨,跟自己离婚的缘由所在,是自己失去了作为女人的魅力,长时间活在这样的自怨自艾中,渐渐地失去了自信。
怀兮记得,还小的时候,巩眉就不怎么化妆了,有点儿跟自己过不去似的。
这些怀兮也都看在眼里。
她的少女时代,五官渐渐长开了,就总有人长辈夸她长得漂亮,她就总说,是妈妈长得漂亮,妈妈比很多阿姨都漂亮,所以才把她生得这么好看。
怀兮说这话时,总是看着巩眉说的。
是想给妈妈一些自信,暗示她比很多阿姨,比怀兴炜新找的那个阿姨都漂亮。
只不过她那时太小,巩眉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而且我这次去港城,了解到,之前不是我爸出轨,”怀兮稍放低了声音,“就是跟周阿姨碰见了,闪婚了。就这么简单。是在你们离婚之后发生的事。”
巩眉默了几秒,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要发火:“——你从港城回来的?不是上海?”
“嗯,我不是说了我回我原来的公司了么。”
“你在上海跟他们签合同不行?非要去港城?给你爸过生日去了吧,小白眼狼。”
“……还有点别的事儿啊,”怀兮听着巩眉又要发火,有些烦躁了,赶紧说,“我跟你说徐老师的事儿呢你老跟我扯这些干嘛?我的意思是我现在长大了,你不要总是考虑我,我爸这些年过的可是很滋润呢,你现在退休了不忙了,我也有自己工作了,你也该有点儿自己的生活了,行吗?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干嘛不自己好好活?”
巩眉又要说话,怀兮气儿都没喘匀,立刻说:“我就是希望,你能放下我爸——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我希望你后半生幸福快乐——你让我相亲我也去了,我肯定以后是要结婚的,别说结了婚了,就是现在工作不在本地,有的事也很难照顾上你,我怕你一个人孤独,所以希望有人能替我对你好,替我好好照顾你,我希望你幸福快乐,知道吗?”
一口气说下来,怀兮才重重喘了口气,烦躁地转过身,改为向前趴在玻璃围栏上,望着下方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在商场中。
从那天对巩眉说出一句“妈妈我想你”后,她就发现,所谓的觉得难以启齿的话,只是自己觉得而已。
说出来并没有那么难。
在爱的人面前表达自己,也并没有那么难。
在港城经历过几天几夜的醉生梦死,刚回南城那天,她一个人回到家,满室沉寂的黑暗,巩眉不在家,她整个人一瞬间,特别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