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一道丑陋的刮痕像是伤疤嵌入肉里,刻在行李箱上,是刚从酒店跌跌撞撞地拖行过来留下的。

从小到大,她用所有东西都没什么节制。都是用旧了就换,坏了脏了就扔,绝不多留一刻。

包括男人,也是腻了就分。

这箱子是她去年前在法国谈的一个医生男友托朋友多出辗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

她对箱子倒是喜欢得很,处处爱惜,可连送箱子的人长什么样都忘了。

箱子都那么多选择,何况男人。

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换一个了。

高跟鞋支脚跟,她坐在箱子上,轻盈地晃了晃腿。

抬头望着黑沉的天空,牙关一合,就把烟嘴儿中蓝莓薄荷味儿的爆珠咬破了。

清冽的味道充盈入口。

像跟谁接吻时,舌与舌厮碾,融化掉一整块儿同样味道的硬质糖果。

又等了一会热,身后一声鸣笛。

怀兮回头。

一辆出租车缓缓靠近她。

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司机露出张和善面孔,一口上海口音颇浓的普通话,说看到怀兮一个人站这儿好久了,她送了一趟客人过来看看,她居然还没打到车。

怀兮吸了下鼻子,不知是冻到了还是怎样——她一向不是个容易感动的人。

对方想赚钱,她想坐车。这世上的事就这么简单。

她将行李放入了后备箱,然后上了车。

程宴北正好一支烟也燃到了头,捻灭,往前倾了倾身,调整座椅,系好安全带。

他视力不错,目光掠过出租车的车牌。

那辆车载上怀兮,很快就消失不见。

越野底盘厚重,如一只匍匐已久的野兽跃笼而出,街景迅速后移。

程宴北有条不紊打了半圈方向,平缓将车开出停车坪。

上高架,手机又次响起。

任楠打来电话,火急火燎的:“喂?哥,你在哪儿呢?”

“路上。”

“去哪儿?”

“虹桥。”

“——去机场?你这么晚还不回酒店吗?”任楠说,“酒店的人给我打电话,说你那房现在都没人住。”

“什么?”程宴北没明白。

“他们让我问你今晚住不住了,客房爆满,不住就让给别人了。”

程宴北哑笑了声:“兄弟,我刚从酒店出来。”

“……啊?你已经住进去了?”

“嗯。”

“盛海酒店?”

“嗯。”

“静安路那家?”

“对。”

“……等等,那是怎么回事,人家给我打电话说你根本没住进来啊,”任楠也是满头雾水,“你等等,我看一下。”

欧洲春季赛刚过,hunter与neptune两支车队最近陆续回国抵达上海,准备四月份的练习赛。

任楠是赛事组的人,他今早替赛事组收了所有队员的身份证统一去酒店登记,下午又将房卡一一发放给了他们。

不会是在他这里出问题了吧?

酒店还在等回应,任楠立刻去翻找留存的登记表,窸窸窣窣的,狐疑地问:

“你真住进去了?”

“不然?”程宴北淡声笑,降下车窗,手臂搭着窗边儿。

车在高架一路驰骋,夜风拂面,倍感清凉。

任楠听他语气这般轻松,一时更着急,拿着张表比对姓名房号,问程宴北:

“那你住哪间房?还记得吗?”

“2732。”

“2732吗?”任楠迟疑一下,“确定吗?”

“不是你给我的房卡吗?”程宴北还回忆了一下房卡的数字,半开着玩笑,“你可别告诉我是我走错了门。”

任楠突然就沉默了。

小半天,才硬着头皮说:“哥,那个……你好像,还真的走错了。”

程宴北唇边笑容凝住。

“你住2723……不是2732,”任楠头皮发麻,“2732……不是你的房间。我、我给错房卡了。”

“……”

任楠明显感受到电话那头的呼吸都重了些,赶忙道歉:“怪我怪我……我说呢,你下午那么早就回去了,不去酒店去哪儿啊。我、我现在给酒店打电话解释,看看能不能换一下房间——”

“……”

那边还是沉默,任楠一时更紧张,“哦、哦对,2732原本住的是neptune的蒋燃,他们今天一晚上都在嘉定那边训练,回不去……哥你和燃哥关系不是不错吗?如果酒店那边不同意,实在不行……我就替你跟他说一声,你今晚就先住他房间好了。”

任楠说着,突然一拍脑门,又想到了什么。

“啊完了——我才想起来,燃哥女朋友今晚要过去的,这可怎么办啊……”

程宴北踩了脚油门儿,没听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你的房间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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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痴缠

怀兮一觉醒来已过正午。

昨夜辗转又回了外滩,一场冻雨来势汹汹,全然没影响今天的好天气。此刻艳阳当头,江面雾也散了。

她起床冲了澡出来,手机已在桌面震动好几个回合了。

换了条单薄睡裙,窝入落地窗边的皮质沙发里,双腿随意搭在扶手上,接起电话。

“我会都开完了你才起来?”黎佳音一开口就意味深长的,“怎么,你男朋友不让你起床啊?”

黎佳音昨夜飞了北京,没好叨扰良宵。如今日头正烈时候不早,怀兮磨磨唧唧了好久才接电话,难免惹人遐想。

怀兮仰头枕在沙发,尚潮湿的发垂下,滴着水。

她懒声:“刚洗澡去了。”

“你俩一起?”

“我一个人。”

“一个人?这什么狗男人,昨晚折腾你够呛今天居然让你一个人洗澡,没点儿风度,”黎佳音开着玩笑,又暧昧地问,“怎么样?我做个市场调研,我们公司的新品你家那位还满意吗?”

一提就是个不开壶的,怀兮没好气地吹两下刘海儿,咬牙说:“挺好的。”

“哦?”

“好到扫黄的警察差点儿把我当搞特殊服务的给抓走了。”怀兮气得牙痒痒。

黎佳音一口咖啡差点儿呛到,笑出声:“真的假的?你们还玩儿制服y啊?”

怀兮有点烦躁。

她从沙发起来,去一边倒了杯水,一侧肩膀夹着手机,问:“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下周末吧,你能待到我回来么?”黎佳音说,“对了,你那杂志真不拍了?”

“不拍了。”怀兮答得干脆。

“为什么啊?”黎佳音不解,“《jl》诶,多好的机会。”

怀兮拿起杯子喝水。没说话。

“不是还有机会上封面吗?你说不定能借这次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再找个好经纪公司签了,让esse那群人睁大狗眼看看,失去你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没必要,我又不是为了他们。”

莹凉清润的液体入喉,怀兮放下杯子。嗓音都清澈了些。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拍啊?”黎佳音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花钱大手大脚的,你那小金库都快见底了吧?”

跟esse解约后,怀兮在模特圈和秀圈糊了一年多,好不容易《jl》这么大机会落她脑袋上,昨晚黎佳音听她过了试镜还挺高兴,谁知第二句就是她不拍了。

据说拍摄合约都没签。

问理由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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