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我该,怎么办?”

李盈温热的泪水滴在了谢岁脖子里,孩童毛茸茸的脑袋窝在他肩颈处,谢岁垂落在旁侧的手指动了动,随后抬手抱住了小皇帝的身板。

“陛下,没有谁生来就能做好每一件事,尽自己所能去学就好了。”

他抬手摸了摸龙头,半晌,轻声道,“有臣在呢。”

第62章

又经历一次兵乱,让本就破破烂烂的皇宫雪上加霜。

谢岁从皇宫出去时已是深夜,灼风漫卷,几片纸钱卷到他脚边,让小五眼疾手快的拍掉了。

此次金陵城内乱,死伤者众,乱军差点打进内城。当夜宫廷内巡防的禁军被叛军收买,杀入了内庭,好在陛下那夜晚上不在寝宫,一个人偷摸去书房看书,而昭华长公主提前察觉不对,带兵入宫,同萧家一齐稳住了皇宫局势。

如今陈肃忠伏诛,王禀清被抓,另有倒行逆施,犯上作乱者,小皇帝一个都没放过,各个公卿世家的叛臣加起来,朝廷一夜之间空了一小半,六部尚书下来了两个,吏部和户部的位置空了出来。

此次涉案的官员全部抄家,押入天牢,着大理寺查审,一时间禁军四处抓人,叛臣家眷流亡逃窜,天牢人满为患,而金陵也进入了全面戒严的状态,开始实行宵禁。tehu.org 火鸡小说网

小皇帝哭了很久,谢岁帮他将肿眼泡处理好后方才出宫,出来时太迟,街头已经没了人,不过好在小皇帝给了他令牌和旨令,拿着通行令,谢岁一路畅通无阻,去了天牢。

几个月前他还在天牢里等死,那时他的刑期将近,过不了多久就是他砍头的日子,本来想着此生已矣,一家团圆也没什么不好的。没想到,他的头还没砍,皇帝脑袋先掉了。

李盈登基,大赦天下。

萧凤岐过来看他前,其实谢岁已经中了毒,他不知道谁下的黑手,平平无奇一碗水,里面下了慢性毒药“秋水”。

那时他刚毒发第一回,躺在天牢内的稻草堆里思考,到底谁这么想他死,天牢内就敢下手,那等到流放时,他绝对没有活路。

所以在从前那些死对头过来看他时,谢岁挑挑拣拣,选中了萧凤岐。萧家同谢家其实算得上半个远房亲戚,只不过他与对方从小到大都不对付。那日萧凤岐带了一壶酒,本意是为他送行,顺带问他需不需要打点打点,只是谢岁不想走,他仇还未报,况且流亡路上风险太多,于是在萧凤岐心平气和同他聊天时,谢岁选择了阴阳怪气的激怒他。

萧凤岐带进去的那壶酒砸了个稀碎,随后怒不可遏的萧二郎花了大价钱,从狐朋狗友手里找关系,来了一招瞒天过海,将他从天牢里捞了出来。

然后他被捆在马后拖去了半条命。

好在最后得偿所愿,那顿打他没白挨。

天牢还是从前那个天牢,重兵把守,阴暗潮湿闷热,连门口都带着腥气和铁锈味儿,大约刑部正在拷问,谢岁站在门口都能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他站在门口,好半晌都没动。

小五半搀着他,感觉谢岁的手指尖有些冰冷。

“公子?”小五疑惑,谢岁这才回神,迈了进去。

谋逆乃是大案,刑部的人加班加点,日夜不休的审,严刑拷打之下,又攀扯出不少别的阴私,卷宗堆了一人多高。

年轻的刑部侍郎在水桶里洗净了手,两眼青黑,面颊凹陷,如同得了什么大病似的,精神萎靡不振,他小心翼翼接过谢岁手里的圣旨,展开看了两眼,点了点头,“提审王禀清是吧?谢大人这边来。”

谢岁跟在他身后,一进门便是一道架子,上面挂了三四个血淋淋的人形,有气进没气出,刑部侍郎忙道了声歉,让人将那几个人形卸下去关着了。

空气中的腥气越发浓重,谢岁拄着竹竿,面色不变。刑部侍郎倒是觉得稀奇,常人见到这些惨状早就吐了,谢岁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忍不住夸奖道:“谢大人面对如此惨状依旧淡若清风,果然英雄出少年,厉害啊。”

谢岁有些奇异的看了对方一眼,幽幽道:“大人瞧着面生,约莫是近几个月才调任进来的吧?”

户部侍郎不懂谢岁的聊天方式,怎么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勉强应和道:“是,上月刚从地方调任,谢大人还真是……真是神机妙算……额……厉害啊!”

谢岁含笑,“倒也不是,前几个月我就在此处住着,那时没见着大人,想必是这几个月才过来。”

“至于这些东西,倒不是我承受能力强,实在是见多了,去年这个时候我也在上面挂着呢。”

户部侍郎:“………”难怪上司同僚今晚一起消失,原来是在避瘟神。自己所有的马屁拍马腿上,青年沉默良久,望着谢岁干巴巴夸奖道:“厉害厉害。”

谢岁:“………大人才是,一人照看这么多的卷宗,果真勤勉。”

户部侍郎:“………”

令人窒息的沉默,刑部侍郎加快脚步,找到牢门,一把拉开,如蒙大赦,“到了,谢大人慢聊,有什么需要记得叫我。”

谢岁:“多谢。”

刑部侍郎蹭蹭蹭走了。

狭小的暗室内,王尚书靠着墙壁坐着,他已经受了一遍刑,身上都是一道道的鞭痕,看见谢岁过来,极为凶狠的扑过来,让小五一脚踢倒,肥胖的脸上,一双眼睛满是恶毒,“孽畜!裴珩没死,你这竖子竟敢骗我!居然对辱你之人言听计从,你当真是不要脸!”

“王伯伯,您不也骗了我么?若真照你说的做,我现在已经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同您聊天啊。”谢岁靠着铁栅栏,抱着竹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咱们都没什么怀好心思,就别互相指责了。”

“当年我父兄谋逆,如今王伯伯您谋逆,果然,您不愧是我爹的至交好友,人生理想都是如此的相似。”谢岁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不过从前我谢家蒙难,你避之不及,如今轮到你王家灭门,王伯伯,不然你求我,求我的话,我说不定能救下令爱,让她免于受辱,如何?”

天牢内的空气着实闷沉,谢岁鼻尖沁出一点汗。他看着发霉的墙面,声音沁凉,“起初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母亲要自尽,满门的女眷,吊死在祠堂里,一双双的脚啊,在半空中晃。后来我才知道,充为官妓,于她这种出生世家的闺秀而言,生不如死。”

王禀清子嗣稀少,人到中年,只得一个独女,如珠似宝。

“王伯伯,不知王家姐姐受不受得了那个苦。”谢岁声音沁了冰似的冷。

王禀清:“你能保她?”

“王爷待我情深义重,要一个小小的女眷,还是不成问题。”谢岁头皮发麻,顶着旁侧小五八卦的目光,开始造谣,“只是王姐姐能不能活下来,就得看王伯伯您配不配合了。”

王禀清抬头,“你想知道什么?”

谢岁咳嗽一声,小五识趣的松开钳制对方的手,默默退到牢狱之外。

“当年先皇为何要废太子?”谢岁半蹲在王禀清面前,“别说什么太子失德谋逆,先太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格,朝臣最是清楚。”

王禀清看着谢岁,他看着少年人黑沉的双眼,嘲讽的笑了:“这么确定他有冤情?万一不是呢?若是太子当真反了呢?”

谢岁蹙眉。

“我只是一个尚书,托孤大臣都不算,不过先帝驾崩那夜,确实城防异动,禁军勤王时,也确实在东宫发现了不少私兵。”王禀清在稻草堆里翻了个身,随后起身,整理衣冠,“真真假假谁知道呢,总不过……你爹教出来的太子,他们是不敢要的。”

肥胖的中年人手指往上打了个圈,“要多少有多少,便是我,当年也不会想看太子登基,你爹是白手起家,他无牵无挂的,可世家千百年的基业田地,哪有那么容易吐出去的?”

谢岁缓缓起身,“受教了。”

牢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谢岁听见身后黑暗里,中年人沧桑的声音传过来:“你可能不记得了,其实你刚生下来时玉雪可爱,我很喜欢,宝珠也喜欢,本打算待你十八后说亲的,可惜了,天不遂人愿。”

“贤侄,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谢岁:“……王伯伯放心,往后清明上元,自不会少了你的纸钱。”

王禀清:“滚!”

几根稻草攥成球丢了出来,谢岁匆匆出了天牢,同依旧在奋斗的刑部侍郎打了个照面,对方默默低头,装没看到。

谢岁上了马车后就有些魂不守舍,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脑袋里挤来挤去,最后怎么回王府的都不清楚。

只觉得府内今日格外热闹,多了好几个人。待他去洗漱完毕,推开房间大门后,看见的就是裴珩伸腿躺在床上,一身雪白中衣,墨发披散,两眼青黑,却还是能从中看出几点傻里傻气的开心。

谢岁后退一步:“王爷回来了?”

他又看了房门,怀疑自己走错了。正打算退出去,就听见裴珩开口道:“你去了天牢?”

谢岁点点头,“去问了点事。”

而后他就看见裴珩有些扭捏,有些纠结,还带着点僵硬的开口,“听小五说,你觉得我对你情深义重?”

谢岁:“…………应该……是吧?”明明是一起回来的,小五怎么跑去告状告的这么快?

裴珩一下子坐了起来,更加纠结道:“那你这次送我这么多钱,打算要我怎么补偿你?”

“我先说明,我虽然很感激你,但是……那什么,绝对不能卖身的!”

“就是要卖……也只能卖一点点。”

谢岁:??

第63章

房间内的灯火有些昏暗,裴珩目光游移,十分心虚。他说不出自己在紧张什么,可能是奔波劳碌太久,头晕眼花,也可能是骤然暴富,心情激动,总之看着灯光下谢岁的脸,心跳的很快。

朦朦胧胧里,就……这小断袖看着居然也顺眼了不少。

有时候裴珩也得承认,谢家这位小郎君,还是有几分摄人心魄的俊俏在身上的。当然,最关键还是那五十万两,有这么多钱在,就算谢岁让他学狗叫,他都能叫出花来。其实他已经做好了今夜失身的准备,不然这钱他拿的不安心。就是怕答应的太干脆,谢岁顺杆子往上爬,提出什么太变态的要求……总之,裴珩在脑袋里模拟了一百种讨价缓解的方式,然后把自己吓的神经兮兮,紧张的不行,

然而他等了好半天,都没能等到谢岁下一步的回应。少年站在房门口,像是开心傻了一样,呆若木鸡。

裴珩没想到这惊喜有这么大的冲击力,上前两步,疑惑开口,“怎么?不会是太久没见着我,高兴傻了吧?”

谢岁现在一脑门心思的太子谋逆,世家针对谢家设局,想想到时候需要面对的一堆敌人,已经是头疼无比。

看见裴珩衣衫不整的凑近,他其实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应付眼前这个断袖,下意识的就开始后退,同时在脑袋里搜罗拒绝的话。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裴珩忽然低头捧住他的脸,试探性的亲了上来。

谢岁:“………”

不同于第一次亲在脸上,这次裴珩稳稳落在了谢岁唇间,极为柔软的相触,像是花瓣或是丝绸,呼吸间有梅子酒清甜又浅淡的酒气。

裴珩喝了酒。

谢岁眨眼,感觉到裴珩有些缓慢且小心翼翼的探出了舌尖,在他唇缝处舔了一下,掠过唇珠,擦出一连片火热的麻痒。

谢岁:“?”

谢岁:“………”

谢岁:“!!!!”

如同九天神雷击中天灵盖,谢岁的脑袋在因为惊吓失灵后,又重新运转。他正欲后退拉开距离,却发现裴珩满脸通红将他推开,随后背过身去捞桌子上的茶壶,咕噜咕噜灌了两三口。

谢岁后退数步,没站稳,靠在了大门上,他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裴珩,原本想找借口逃跑,然而胳膊肘一抬,臂弯砸着门闩,咔嚓一声,一把将拉开的门闩怼进去,恰恰好,反锁了房门。

谢岁:“………”

正在喝酒壮胆的裴珩:“.………”

青年的目光有一瞬间惊恐,不过很快压了下去。

谢岁此刻更惊恐,什么谋逆,弑君,逼宫,世家都从他脑袋里跑了,只剩下桌案旁侧衣衫不整的青年。

他看见这暧昧不清的灯火和气氛,就想到上次被师傅坑后,自己骑在裴珩身上求疏解的样子,还有对方手指在自己体内作乱的感觉。虽然上次因为药物感觉并不真切,但对于一个年纪尚小,从未有过经验的少年郎来说,那种铺天盖地的毁灭感是刻骨铭心的。

谢岁握紧了小竹竿,几乎想要夺门而逃。然而想起方才在狱中同王禀清的对话,他又生生忍住了后退的脚步。

往后裴珩在朝中势力只会越来越大,他需要借势,而借势,必然要得到裴珩的喜爱。

今夜裴珩为了那五十万两对他亲近,那也只是一时的交易,为了钱,所以给他一点恩宠,但一来裴珩如今心有所属,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容易犯苦,二来谢岁并不想裴珩这么快还他人情,这点微薄的感激,合当用在更关键的地方上。

他看着桌案边沉默不语的裴珩,于是缓步上前,坐在旁侧安慰道:“王爷不用勉强。我知道您心中有人,宣青若是知晓殿下为了五十万两献身于我,对他也是一种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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