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谢岁却不搭腔,反而着人将他提起来,压在桌案上,分开五指,一刀钉下去,没入刀柄,少年人身躯弹动,惨叫出声,又死死咬牙忍住。

萧凤岐冷汗涔涔,迷蒙中看见谢岁贴近的脸,弯着那双狐狸似的眼睛,露出狡诈而凉薄的笑,“疼不疼?还受的住吗?”

萧凤岐手指痉挛,一把小刀抵在他指尖,些微探进肉里,锋刃冰凉。

“萧大人,你看,令弟这是代你受过。”谢岁叹息,“多可怜。”

随后,萧凤岐看见自己的指甲盖儿飞了出去,血流如注,冷汗从额头淌进眼里,他倒抽着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哭了还是怎么了,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听见谢岁慢条斯理的审问声,“如今只是撬指,萧大人若是再不招供,待到耶律乌恒清醒,萧家可就是勾结外敌的灭门之祸了。”

“可怜萧二公子,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苦,若是进了诏狱,也不知撑不撑得住刑审。”谢岁的声音传进耳中,像是隔了一层水波,摇摇晃晃。萧凤岐看见一只素白的手,举着刀压在他的拇指上,“虽然萧二你的字写的不如我,但我记得你的骑射不错。要不然你求求你哥?手要是这么废了,还怪可惜的。”

萧凤岐:“………”

他颤抖着抬头,看着谢岁,对方居然在笑,笑意不达眼底。tehu.org 火鸡小说网

刀尖与桌面形成一个闸刀般的夹角,只待一个动作,他便永远拿不了笔,握不住剑,挽不了弓。

萧凤岐忽然想起来当初将谢岁从牢里带出来时对方的样子,也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一双手,直到如今都布满狰狞的疤痕。

确实很疼,钻心的疼。

血滴滴答答漫出去,他听见他的兄长还在同谢岁争辩——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动他!”

“谢岁你这是公报私仇,就不怕遭天谴吗?”

“明日我定然参你一本!”

“你这样屈打成招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

“行吧,还真是郎心似铁,兄弟情谊也不过如此。”谢岁冷笑一声,“先切个指头让萧大人冷静一下。”

重重往下一压,萧凤岳瞳孔紧缩——

“我说!”

咔嚓一声,刀刃擦着指端斩在桌案上,一道深痕。

萧凤岐虚脱般趴在桌案上喘息,嘴角抖了抖,将眼睛闭上。

谢岁唇角微勾,抬手将萧凤岐满脸的冷汗擦干净,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将萧凤岳放下来,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温柔道:“萧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来,奉茶,磨砚,请上坐。”

萧凤岳:“……”

黑暗里,裴珩无声的笑。

片刻后,起身到牢狱外等人。

月上中天。

谢岁用清水洗净了手,身上却还是有一股腥味儿,他有些嫌弃,拷问这种事还是得交给别人干,现在粘了一身血,裴珩方才都白擦了。

他拿着名单出去找人,里头的名字确实同他猜的大差不离,只是没想到他的老师也会横插一脚。

这下好了,还真是举世皆敌。

回去后得同裴珩好好商量如何处理,总不能全杀了,能拉拢的拉拢,拉拢不了的便胁迫,至于先生……还得他出面解释。

谢岁揉了揉眼睛,待久了,被熏的有些酸涩。

回去还能睡几个时辰,只是又得抱着裴珩哄一哄,该怎么哄呢?亲一口太浅薄,不然还是亲两口罢,要是过了头那就别想睡觉了。

一脚踏出门去,谢岁却发现大牢外如今热闹的很。

已是下半夜了,昭华长公主半夜不回家睡觉,带了一群人站在长阶下正同裴珩对峙。

裴珩搬了个椅子靠着,双手环胸,眼神嘲讽,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母亲,使臣刺杀一案已然审出来了,你得多感谢感谢你儿媳,不然靠着那群酒囊饭袋,还不知查到猴年马月去。”

“来来来,你我一起同看?看看是哪些心怀叵测之人妄图动摇两国邦交。”

裴珩手一勾,从谢岁掌中接过名册展开,折子呼啦一声拉长,他看也不看,直接翻转册页,试图邀人共赏。

“字有些小,来,我念给大家听,第一位,啊,是我们傅……”

“裴、珩!”

昭华长公主厉声打断,裴珩噤声。

两人遥遥相望,谢岁看到昭华长公主蹙起的眉头和握紧的拳头,裴珩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良久,他听见长公主疲惫的声音响起:“今夜无事发生,漠北的事我来处理,萧凤岳我要带走。”

顿了顿,她继续道:“明日有家宴,你带上谢岁,我们聊聊。”

昭华长公主越过裴珩去牢中捞人,谢岁直觉不好。若是翻供或者萧凤岳死了,那可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了。

正犹豫间,裴珩却将他的手握住,冰凉的五指贴在他的掌心,谢岁无端打了个冷战。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谢岁抬眸偷偷打量,裴珩的神色却很平常,他拉着谢岁回府,就像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在晚上出门晒月亮一样,带着一种无事发生的淡定。

摄政王和他母亲之间的争斗,原文中并没有明写,不过昭华长公主在书中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保皇党,对主角团多有提携。

当然这也代表着最后的母子反目。

谢岁自幼父母亲和,他从未在家人那里受过什么委屈,对于这种仇人似的母子关系其实不太能理解。

看裴珩的样子,他好像毫不在乎,他便也噤默不言。

两人上了马车,回了府,一直到洗漱时,裴珩都挺正常,直到一切事毕,躺在床上后,裴珩忽然手脚一伸,缠绕到谢岁身上,侧身将人抱住,随后一颗脑袋便挤在了他颈侧,幽怨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岁:“……”

“明日记得给单子上的大人送些礼品‘赔罪’。”他伸手拍拍裴珩的肩膀,“我知道的,王爷心善,放他们一马是因为如今朝中缺人不好乱动,但他们敢动大逆不道的心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需要敲打敲打……”

“不是这个。”裴珩脑袋拱了拱,“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娘这么恨我?”

谢岁敏锐察觉到关键词,恨。

裴珩鲜少与他谈心,谢岁转了一圈,同人面对面,握住裴珩的双手,揣进怀里,“好奇,请讲。”

明明帐子里是黑的,裴珩却觉得谢岁双眼在发绿光。

裴珩:“……”

他无声勾唇,手指沿着谢岁的衣襟边缘伸进去,冰冰凉凉,如蛇一般,贴在了心口,谢岁猛打一个哆嗦,随后耳侧贴上了一张唇,“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她儿子。”

谢岁:“……”

他瞪大了眼睛,一瞬间脑袋里过了好几遍豪门恩怨情仇,狸猫换太子真假少爷裴帅偷腥之类的事件,然后他飘飞的思绪被裴珩手上的动作拉回,整个人弹动一下,缩成虾米,“呜……等等……”

裴珩堵住了他的嘴,手指往下褪了中衣。

吧嗒一声,谢岁脑袋里那根弦断了。

被人拖进沉沦深渊的时候,他还在迷迷糊糊的想,不对呀,书里有写裴珩不是长公主亲生的吗?

他明明记得裴大帅洁身自好,裴珩野心渐长同长公主母子关系渐行渐远,而且他们相貌那么相似,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不过书中性格与现实裴珩的性格的确大不相同。

他没有那么暴虐阴冷敏感,反而好相处爱笑喜欢偷懒……

若真是两个人,那会是什么?鬼上身么?

耳垂被咬了一口,谢岁打了个哆嗦,听见某人控诉,“你好不专心……”

感受到某些变化,谢岁:“………”

后半夜,只能专心。

第100章

翌日,谢岁睡眠不足,被裴珩从床上刨起来时感觉灵魂有半边还飘在天上。

裴珩精神倒是不错,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仿佛一只吸干人精气的妖怪,抖着尾巴哼着歌,哄着谢岁用了一碗加了补药的清粥,满含爱意的看着人吃完,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谢岁婉拒。

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昨夜就不该那么放纵。反观裴珩,他像是没一点心理压力,连干两碗粥后又胃口很好的吃了一笼早点,伸伸胳膊,跑去庭院里喂鱼去了。至于谢岁,他捧着一碗粥食不下咽,在脑子里思考裴珩和长公主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皇室秘辛,恐怖如斯。

如果他们二人真没有血缘关系,那昭华长公主确实对裴珩的态度就说的通了。

谢岁全然没了胃口,他看着不远处撒鱼食的裴珩,搁下了筷子。

他最近时常回忆那书中的内容,越想越觉得剧情怪异。之前就疑惑,为何明明是母子,长公主却完全不护着自己儿子,对他还和仇人一样。起初只当长公主是全然的保皇党,所以才会大义灭亲,成为捅往裴珩命脉的一把利刃,如今却是明白这是为何了。

若裴珩只是收复河山的一把刀,磨砺朝廷的一块石,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用着确实会更顺手,在最后也抛弃的果决。

书中并为详写之处,却是裴珩一生悲剧的起点。难怪他的性格如此割裂,洒脱又暴戾,懒散又警觉——自幼在他人的掌控下存活,自然会生出真真假假不同的面孔去进行伪装。

谢岁想到此处,心中感概之余,又油然生出不少怜惜。

他的王爷啊,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如履薄冰。年少戍边,父兄战死,这么多年瑀瑀独行,无人可依,边塞数年的风霜刀剑,吃尽了苦头,收回到朝堂却又是明刀暗箭,防不胜防,人人视他为洪水猛兽,都当他乱臣贼子,所有人都提防他,恨不能将边防肢解,断他羽翼。

如今就连唯一剩下的“母亲”也是敌非友。

谢岁不知裴珩这么多年如何过的,若他身处在这般环境,别说勤王救驾,只怕早就想方设法改天换地了。

偏偏裴珩如今毫无反应,还见天的任劳任怨,给小皇帝安排老师,教他政务,不见半分反心——如今的裴珩着实算得上是大周第一忠臣。

谢岁揉了揉脑袋,对忠臣两个字感到几分好笑。

罢了,那书里写的东西也不能全信,反正他已经选了裴珩,便再不能再叫别人害他。

去公主府赴宴的路上,裴珩感觉身侧的谢岁精神了许多,明明早上还蔫似一条咸鱼,眼睛都睁不开的困顿样,现在倒是精神烁烁,跪坐的姿势相当端正,身姿笔挺,双目粲然有神,眼神坚定,周身萦绕一股说不出来的凛然之气,整个人仿佛都变得威武了不少。

一顿饭就能满血复活,果然年轻身体就是好。

裴珩心中略有遗憾,昨夜大约不该留手,可以试久一些的,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要不然下次就不熄灯了……

“威武”的小谢郎君不懂身侧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紧紧握着裴珩的手指,眉头微蹙,认真道:“王爷,萧凤岳你打算如何处置?”

裴珩懒洋洋靠着,他满脑子风花雪月,勉强从犄角旮旯腾出一小片地方思考了下正事,摩挲着谢岁手指上的疤痕,随意道:“里通外敌,构陷同僚,不然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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