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这么吃惊,克温人。”
鼠王坐了起来,灯光终于落回他的脸上。
夏尔看得真切,那张脸上挂着一丝残忍与满不在乎的笑。
“可我看到的他还是个活人。”
“他现在确实是个活人。”鼠王耸耸肩,“但并不代表他曾是个死人。这个世界,就算存在死而复生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夏尔心中一凛,他看向鼠王那张沧桑的脸,对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夏尔松了一口气。对方应当不可能知道“生命统计系统”的存在。
他已经将它当成自己最大的秘密,藏在内心最深处。
“所以,安托万现在是‘死而复生’的状态?”
“差不多吧,是我让他活下去的。”
夏尔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鼠王继续往下说。
鼠王将手指放到办公桌上的利银币边缘,指尖微微发力,那枚利银币顿时竖在桌上,吃力地转圈。
“我利用我的能力,让他和它一样站了起来。”
利银币转得越来越慢,最终撞到他修长的手指,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咽气一般停止旋转,尘埃落地。
“不过,这种复活只能持续二十四个小时。”鼠王继续说道,“每过二十四个小时,他都会重新死亡一次,然后再从我书房后的密室里复活。”
“那么,复活的代价就是丧失这二十四小时的记忆吗?”
“那是代价之一。”
“之一?”
“很快你就会发现,可怜的安托万还付出了什么。”
鼠王说出“可怜”这个词时,眼神里终于有了怜悯之情。
“他是怎么死的?”夏尔对安托万的遭遇相当关切。
“还记得他的‘神’吗?”鼠王反问他。
夏尔点头,“欺诈之神。”
“所以我说他是可怜的安托万。”鼠王用指腹托起利银币,在灯光下看着它,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可悲的老鼠。
“他是一个老实人,却被欺诈之神看中,他完全是被他的神骗啦。”鼠王讥讽道。
“他一厢情愿地向欺诈之神输送信仰,以为自己能获得晋升阶位二的神力。可他却不知道,欺诈之神到来根本不是为了让他升阶,而是为了要他的命。”
夏尔的脸上只剩下震惊。
难怪安托万先前会说他不记得自己被赐予神力的过程。
“这样做,对欺诈之神有什么好处?”
鼠王摇摇头。
“欺诈之神似乎从他身上收获了某种我从未见过的物质。可我们甚至连神明收集信仰有什么用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那种物质有什么用。
“神谕者无法揣测神明的想法,尤其这个神明还是谎言的创造者。”
“那么,您救活了他,就不会激怒神明吗?”
“你的想法很奇特,思维模式不像是这个国家的人。”鼠王叹了口气,“但是,我猜欺诈之神反倒乐得我这么做。”
“为什么?”夏尔不解。
鼠王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当中。许久之后,他才用残酷的语气说道:
“因为安托万每次死亡,都会产生那种物质。”
夏尔只感觉房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在他生活的原世界,虽然存在着宗教信仰,但人们都清楚神明是不存在的。
没想到在这个有神存在的世界,神明们居然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信徒。
现在再想起百神的全名,夏尔内心不由得有些唏嘘。
百神当中有一部分是以“魔”自居的,例如血魔、隐魔等,相比之下,掌管着诸如“死亡”、“欺诈”这些事物的神明,却堂而皇之地自称死亡之神、欺诈之神。
鼠王看着夏尔的表情,似乎读懂了他的内心:
“和地面上那些盲目的普通人不同,你是个特别的年轻人。”
“谢谢您的夸奖。”夏尔颔首。
他的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克温人。”鼠王换了个话题,“你想到地面上去走走吗?我是说,在风之主无法找到你的情况下。”
“当然想了!”夏尔毫不犹豫地点头。
“看得出你很想念家人朋友。”鼠王微笑着说。
夏尔楞了一下,他早就搜索过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在这个世界找到什么家人朋友,只有几个枫林街剧院的熟人,说是熟人,其实也不过点头之交。
他只是想离开下水道出去透透气,顺便调查一下这具身体的原主。
“拿着这个。”
鼠王手指一动,桌上的利银币突然向自己飞来。
下意识地,夏尔将它一把抓住。
“看来神力让你的反应力强了不少。”
夏尔疑惑不解,头儿这是给自己发工资了?
“这不是我的。”鼠王解释道,“这是那位委托人先生托我转交的。”
又是那个神秘的委托人。
“这枚利银币上残存着不知哪位神祇的神力,那位先生说,它可以掩盖你身上的特殊之处。前提是,你必须和它保持贴身的近距离接触。”
夏尔这下明白了,连忙施礼道谢。
“不过,就算有了它,你也要小心一些。”鼠王再次叮嘱道,“别忘了,洛佩兹有一位同伴是魂之主。”
“魂之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夏尔不解道。
“灵魂之神的追随者,或许有着从死人身上获取信息的能力。说不定你的相貌已经被他们掌握了。”
夏尔点点头,“我知道了。”
毕竟自己在人群中还是帅得比较显眼的,出门不注意点还真不太行。
“去找安托万吧,让他带你去地面。他应该还在来路的尽头等你。”
夏尔将利银币放进兜中,起身再次踏过柔软的地毯。
“千万别把你的利银币花掉了。”鼠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夏尔再次道谢,退出房间。
虽然自己一来到这个世界,就遭遇了不明不白的追杀,但直到现在,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也不少。
鼠王、安托万、那位神秘委托人,还有赐予他神力的冬之女神。
当然,也包括那位只在梦中相遇的、或许并不存在的雾中人。
夏尔一边将他们记在心里,一边走在先前被点亮的地下通道里。
在通道尽头,一个健硕的背影正拎着油灯站得笔直,正是“老实人”安托万。
“哟!”安托万在远处向他挥手,“克莱蒙先生!”
“我不是克莱蒙先生了,我是兄弟夏尔。”夏尔挤出一个笑容。
“阁下加入了我们俱乐部?太好了!”安托万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那阁下有自己的称号了吗?”
“有。我叫‘克温人’。”
“‘克温人’!我的兄弟夏尔,你莫非来自我的家乡圣法尔诺吗?这个称号读起来好像我们家乡的方言!”
“我想,可能只是读音的巧合吧……”夏尔一边说,一边掩饰自己嘴角的苦涩。
“话说回来,夏尔兄弟,你也是一位神谕者了吧?”
夏尔点点头:“阶位一,冬之修习者。”
“我也是阶位一,欺诈修习者。”安托万眼里露出向往的神色,“不过我有预感,最多明晚,我就能晋升阶位了。”
听安托万这么说,夏尔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鼠王说的“代价”还有什么了。
难怪那些人都不理会安托万的招呼。
难怪安托万说“大家明明昨天都很热情”。
鼠王的能力,既不是什么“记忆”,也不是什么“死亡”。
而是“时间”。
安托万被困在了这死前的二十四小时里。
对于别人来说,时间是不重复的一天接着一天;对于安托万来说,却是用不同的方式,重复地过着自己死前的这一天。
这就是头儿“救活”安托万的方式。
“头儿没吩咐我什么吗?”见夏尔不说话,安托万主动问道。
“啊……头儿说,让你带我去地面转转。”
“没问题!乐意效劳。”
安托万高举油灯,踏过肮脏的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