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新报》的管理者,的确不好找。别说能筛选了,符合条件的人选都找不到。
要说詹闶来到大名也有五年多了,结交的各类人等确实不少。可就连燕山学馆的教员,也只有石睿是自投罗网的,其他全都是各方关系介绍下,才勉强凑了六个人。符合报社管理者要求的,更是想秃了头都想不到。
没办法,那就只能再次码人头了,上至布政使郭资,下至七品县令和九品杂官,只要能靠得住的全都过一遍。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再说,搞不好谁就碰巧能认识一个呢。
最后,这件事还是冯辉给解决了。这个人叫唐泰,通州人,曾经和冯辉的一个老乡是同窗,洪武初年考中秀才,后来放弃了举业,开始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此人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曾经想要刚看清楚太阳,忍着刺痛盯了一炷香,结果瞎了半年多。后来虽然复明了,但视力却越来越差,眼疾偶尔还会复发,因此在一定范围内很有些名气,还得了个瞎秀才的诨号。
冯辉推荐这唐泰,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曾经营过一家印坊,自己还会雕版。而且这个人喜欢的东西,和行道教很接近,这点最符合行道教的要求。tehu.org 火鸡小说网
也就是这位眼睛不行,时好时坏的,要不冯辉早就推荐他来燕山学馆了。现在这个管理报社的营生,对眼睛视力的需求并不严苛,所以就推荐一下尝试看看。
听了冯辉的介绍,詹闶对这个唐泰还真有点佩服,敢盯着太阳看一炷香时间,这哥们儿也算是个勇士啊。
太阳的紫外线可不是只会灼伤皮肤,对眼睛的伤害也非常大。平时日常生活中,人们不会直视太阳,所以影响较小。
可你要是敢让紫外线直射眼球,还是长时间的,保证不会放过你的晶状体和角膜。白内障、角膜灼伤、黄斑变性、翼状胬肉等后果也会接踵而来,严重的直接瞎了也不是没可能。
一般情况下盯着太阳看个四五分钟,就足以导致轻度到中度近视了。这哥们儿看了半个钟头,只是失明一段时间,也算是命好或者够运气的。
这样的行为,也让詹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能开印坊说明家里不穷,甚至还颇有家资;放弃举业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基本上也能保证他不会受名教影响,并且有一颗崇尚科学的心;直视太阳虽然有点傻,却也证明了他有追求真理的勇气。
这么一个人,在十四世纪末,绝对是稀缺物种。就算不是为了给《燕山新报》找管理者,也值得找机会见上一面。
两天后的十月十四,詹闶在燕山学馆见到了唐泰。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标准的中年帅哥。可能是最近眼疾又犯了,所以旁边跟了一个年轻人略微扶着。
待到对方走至近前,冯辉给两边做了介绍,詹闶才知道这年轻人竟然是唐泰的女儿。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果然有问题,带着几分英气的脸上,还是能找出些娇柔之态的。资料上果然没说错,这个时代的确有女扮男装能以假乱真的高手。
不过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唐泰这人真有些离经叛道的意思,否则怎么可能让女儿穿了男装跟着出门谈事。当然在詹闶看来,这就是不默守陈规,思想开放超前,足以甩出那些土着好几条街。
唐泰的性格很不错,并没有扭扭捏捏或者行个大礼什么的,只是在双方见礼入座后,谦虚地抱拳拱手:“早在洪武二十八年,就已经听闻道长的大名,洪武三十年也曾亲自一观神火,确实不同凡响。只是可惜,当时道长并未在北平,缘悭一面。”
没想到啊,双方之间还有这么一层缘分,那应该是和阿棣去金陵的时候了。虽然唐泰的眼睛比较浑浊,但詹闶还是能够从中看到诚恳,语气也没有什么敷衍。这种与人交往的态度,也让詹闶很舒服自在,多少能找到点当初在现代社会的感觉。
不过今天可不是为了找感觉的,而是给《燕山新报》找总编。詹闶也礼貌地夸了几句对唐泰的听闻,就开始直入正题了:“今天请唐先生来一趟的目的,想必抑之兄已经都说过了,不知唐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在下虽已算不得是个‘明人’了,却也能谨守不说暗话的本性。”唐泰先是自嘲了一把,又朝詹闶拱拱手,接着道:“承蒙道长看得起,那在下就有话直说了。朝廷削藩一事,的确不合民心,不合时情,实属一大昏招。但燕王殿下起兵靖难,终有或成或败的那一天,届时这《燕山新报》又该何去何从?在下对《燕山新报》确实很有兴趣,也愿意做这样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可要是这件事有头无尾,终究也只能是遗憾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担心《燕山新报》只是偶然出现的政治产物,一旦靖难结束,不论哪一方取得胜利,朝廷还能不能容得下它的存在。
担心不是没有必要,连南宋时候的那种“小报”,都长期受朝廷打压,甚至是封禁。封建王朝的当权阶层,会不会允许在邸报之外还有民间的宣传渠道,这个是很难保证的。
詹闶也很理解唐泰的担心,人家辛辛苦苦干上几年,最后却是个烟消云散的结果,谁也不好接受这样的事。
不过这种担心真的就多余了,报纸的好处他早就跟阿棣说的明明白白,并且已经定下后续还要推出《科学报》、《文汇报》等好几份报纸,用来从多个方向引导民意。
以阿棣对行道教、对詹闶的倚重和信任,只要这些报纸掌控在詹闶的手里,就不用担心会有出事的一天。
当然这些话肯定不能明说,否则不等于变相承认了阿棣要争天下的想法吗,靖难的正义性会大打则扣的。
所以也只能含糊地大致说一下,行就行,不行就算,大不了自己先管着就是了。什么时候有了合适的人选,什么时候再说。
组织一下语言,詹闶给出了最真诚的语气和表情:“这点唐先生大可不必担心,贫道自然有办法保证《燕山新报》会一直办下去。具体的情况,请恕贫道不便直言,但如果唐先生愿意相信贫道,最终必然不会失望。”
唐泰沉思片刻,又问出另外一个问题:“在下曾听闻,靖难军中有铁人步军,不知与其他相比战力如何?”
詹闶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但也没太在意。不管他为什么要问,哪怕他就是来探虚实的,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不但是不在意,詹闶的回答还很认真,甚至似有所指:“唐先生说的应该是黑甲军,如果与靖难军的其他部分相比,以一敌五不是问题。如果与南军相比较,以一敌百不敢说,但一打二十应该问题不大。”
听了詹闶的回答,唐泰仰头看了看屋顶,好像在盘算什么。片刻后收回眼神直视詹闶:“如此的话,这桩事在下做了,定不负所托!”
詹闶露出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胜利式微笑:“恭喜唐先生做出正确的选择,相信在今后的历史中,一定会有属于唐先生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才对嘛,都特么敢对着太阳看了,还担心何去何从的问题。你特么要是直白点说,老子早就告你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