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着地的沈鳞闻言,把食指也颤巍巍地伸出来,两根手指上下点了?点。
秦方将脚底板的人踩严实了,目光落在秦离繁身?上,刚佯装严肃板起脸,云不意便蹦跶过去,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往外拉。
“哎呀走了?走了?!装什么啊, 好像你对离繁真能凶得起来似的!”
他一拽,秦方下意识就?抬脚走了?,秦离繁也被他带着走,只?把沈鳞落下。
沈鳞可算挣脱束缚, 先仰脸深呼吸几口空气,旋即爬起身?急吼吼地追上前去。
“等等!你们等等我啊!”
管事站在门口,冲秦方的背影微笑着行礼送别, 心里却满是?遗憾——可惜了?, 没能把这几位贵客留下。
片刻后, 云不意几人离开金月坊, 就?近寻了?一家?夜里也开张的茶馆坐下说话。
店小二?认出秦方和秦离繁,本来还在打瞌睡,瞬间就?清醒了?, 一面陪着笑脸招呼, 一面打飞脚跑到后堂喊掌柜。
在秦方的“首富”头衔影响下, 他们这一桌很快摆满了?上好的茶水与点心,全是?店里最贵的, 秦方看见也没说什么。
沈鳞腆着脸坐在秦方对面,肚子里咕噜噜叫唤个不停,仿佛里面装了?一整支迎亲队伍。
他搓搓手,觑着对面三人的神色,琢磨着第一句话要说点什么,才?能不着痕迹地顺走几块点心。tehu.org 火鸡小说网
但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际,云不意倒了?杯茶,说:“吃吧,我怕你肚里的锣鼓把你的胃再敲破了?。”
“多谢!”
沈鳞抱拳道谢,好像生怕云不意反悔似的,立马伸手抄起三大块鲜花烙——嘴里塞一块,左右手各抓一块。
“慢点吃。”秦离繁给他倒茶,“当?心噎着。”
“谢谢,谢谢……”
沈鳞狼吞虎咽,含糊地道谢。
秦方好不容易酝酿的严厉气势,顿时被他这饿死鬼般的作态消解了?大半,只?能无奈摇头:“你再这么赌下去,迟早将自己的命也赌掉。好好的神医不当?,修行者不当?,偏生要做赌鬼,我实在难以理解你的想法。”
沈鳞嘿嘿一笑:“活得太久了?嘛,你说的神医和修行者我都当?过,也是?万人敬仰名传一时,然后呢?与我同?辈那一代人死光后,还有谁记得我?不如当?个赌鬼,若是?穷到流落街头,还能被人啐一口,当?做反面例子记着,起一点警醒作用,多好。”
云不意呛了?一下,看着他瞠目结舌。
本以为秦方这位朋友只?是?个普通赌徒,没曾想人家?还有这样的“宏愿”,果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与人的区别——尤其是?想法上的——比人与狗都大。
秦方似乎早已习惯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论?调,付之以冷笑,便转向云不意和自家?儿子,抬手一人敲了?一记脑门。
“说吧,到赌场做什么?”
“这件事……”秦离繁为难地看了?眼云不意,“说来话长啊……”
云不意用力点头。
“没事,你们慢慢说。”秦方将一杯热茶放到秦离繁手里,“若是?讲到茶馆打烊还讲不完,为父可以让这间茶馆今夜不打烊。”
这突如其来又毫无烟火气的炫富,属实是?把云不意跟秦离繁听?麻了?。
无奈,秦离繁只?好尽量删繁就?简,把云不意告诉他的事情转述给秦方。
旁边的沈鳞一开始还忙着填饱肚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两句。可当?他讲到天?罚那一段,沈鳞是?点心不吃了?,茶也不喝了?,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与秦方重合——
平静,诧异,震撼,麻木。
直到秦离繁说完,低头喝茶润嗓子时,秦方将茶杯端到嘴边又不喝放下,如此反复三次,他才?将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是?走了?几天?,还是?走了?几百年?”
云不意揉揉太阳穴:“别问了?,我都有几天?过成几百年的感觉,更何况又不是?我们希望事情发展得如此跌宕的。”
“啊!我想起来了?!”沈鳞忽然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点盘子往上跳了?跳,“你们遭受天?罚的那天?晚上,我心血来潮上山观星,结果看到了?千万年不曾有过的兵家?气象!那时我还在想,这些年天?下太平,人间止戈,兵家?哪有条件再出一位神话时代那种水平的圣人,原来是?你们——你——”
他的手指指向云不意:“——的缘故啊!”
云不意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的。”
沈鳞缩回手,往嘴里扔了?块糕点:“所?以你们来赌场,是?为了?找我医治那位受天?雷所?伤的冷先生?”
“对。”云不意正色点头,“他的伤势虽经过简单处理,但只?恢复了?部分,听?离繁说先生医术精湛,所?以我才?想来碰碰运气。”
秦方啜了?口茶:“你说的简单处理,是?天?罚注入他体内的那道力量?”
提起这个细节,云不意就?想起自己阵前痛骂天?罚的英勇事迹,一时间心情古怪,脚趾抠了?抠鞋底。
这时,沈鳞也反应过来,憋着笑向他拱手:“关于此事,我要代所?有误入见诡组织和被这组织害过的百姓同?你道谢。”
云不意一愣,秦离繁好奇地探头:“道谢?道什么谢?”
“你们刚回城,大抵不知道。就?在同?一天?晚上,天?下有四十二?地降下天?雷,劈的都是?见诡组织的据点,其中死伤者皆是?作恶多端的组织成员,而被蒙骗,或是?误入歧途的百姓毫发无伤,现都收押于各地官府,等候审理。”
秦方差点喷出嘴里的茶,秦离繁直接“哇”了?一声,语气比他看神鬼志异话本到精彩处时发出的惊呼还夸张。
再看云不意,他已经僵成一尊雕像,脸上的表情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呆若木鸡。
“干得不错。”秦方笑眯眯拍他的肩膀,“下次继续。”
“……哈哈哈。”云不意干笑,“我总感觉我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在做梦。”
沈鳞端起茶壶豪饮半壶,笑道:“如此美梦,我不介意多来几个!至于你那位朋友的伤,放心,我必定竭尽所?能地治好他!”
云不意既想叹气又想笑,冲他拱了?拱手。
“那就?多谢了?。”
……
云不意几人回到秦府时,夜色未深,冷天?道刚洗漱完,还没躺下,便听?见房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心有所?感,挥手以灵力打开门,就?见云不意已经跑到门口,作势敲门的手顿在半空。
“回来了?。”冷天?道弯了?弯眼睛,烛光轻暖,衬得他笑意温柔。
云不意看着他,不知为何莫名感到了?一阵安心,背着手跨过门槛,走到床边时,顺手提起玉蘅落撸了?撸毛。
“是?啊。我给你找了?大夫,说不定他可以治好你的伤。”
“让你费心了?。”冷天?道半倚床头,一边拉着云不意的衣袖让他坐下,一边握拳掩唇轻咳两声,低沉的嗽音隐隐透出些虚弱。
云不意见状,连忙放下玉蘅落,帮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玉蘅落搔搔头,主动溜开,蹦进秦离繁怀里。
秦方一进门就?瞧见这一幕,霎时感觉空气中茶香四溢,斜睨冷天?道,感觉他苍白虚弱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刻意。
冷天?道是?这种毫不掩饰自己状况的人吗?
不,确切地说,他会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吗?难道他忘了?自己以前还想在竹子上吊死的壮举?
从?几时开始,他这位毫无求生意志的好友开始不再萎靡丧气,就?连受了?重伤也有一种生机勃勃之感?
秦方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沈鳞倒是?没想这么多,主要他与冷天?道不熟,相互介绍认识后便蹭到床沿,专心给冷天?道把脉。
细若牛毛的灵力入体,沈鳞刚一查探,脸色就?变了?,再看冷天?道淡然的神情,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意。
冷天?道的状态不能说糟糕,只?能说九死一生,他现在还能活着,还能说话行动,全都是?天?罚注入他体内的那股力量的功劳。
若没有那份力量吊着他的命,缝合他的身?躯,他恐怕早就?粉身?碎骨而死,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不过,他的躯壳沉疴难治,灵魂倒是?颇为坚韧,这大概也是?他此刻能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原因。
沈鳞的灵力探入他的魂魄,甚至可以听?见一种宏大的诵念声,仿佛阐释天?道至理一般精深玄妙,令他为之一震。
“怎么样?”
见沈鳞的脸色几度变换,云不意忽然有些惴惴。
听?到他的声音,沈鳞如梦初醒,刹那间仿佛悬崖勒马一样吓出了?冷汗,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差点迷失在那种诵念声里,赶紧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拭去额上冷汗。
“伤势严重。”他忖了?忖,迎着冷天?道略带提醒的眼神说了?大实话,“冷先生这会儿还能以人样儿同?咱们见面交谈,那是?托了?天?罚相赠的那道力量的福。若非如此,他早就?以一滩血肉混合物?的形式死去。”
云不意梗了?一下:“……倒也不必描述得如此形象。”
沈鳞不假思索地道:“我是?大夫,不能骗人的,尤其不能欺骗病入膏肓的患者与其家?属。”
“家?……”
云不意瞪大眼,正想反驳“家?属”这个怪怪的称呼,冷天?道便适时开口打断了?他:“沈大夫说的是?。那你如何医治我的伤?”
他一句话,便把云不意的注意力从?“家?属”二?字上移开,自然得在座之人除了?秦方没一个发现端倪。
沈鳞当?然也没发现,拧着眉头斟酌治疗之法。
“天?罚之伤世所?仅有,不过,若是?抛开这个噱头,它也就?是?严重点的伤势。区区致命伤,放心,我治过很多,不会失手的。”
说着,他挥手化出纸笔,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医理和药理知识,写一笔,停一下,再继续。
云不意怕影响他的思路,耐着性子没问,时不时抻头往纸上看一眼,鬓角飞挑的发饰晃来晃去。
他那探头探脑的模样,无端让冷天?道想起多年以前在林中偶遇的小梅花鹿,眼中笑意更深,连伤痛都忘了?。
秦方“啧”一声,揽过自家?傻儿子,凑到他耳边问:“离繁,你可有觉得冷天?道那小子对咱们家?阿意心怀不轨?”
“唔?”秦离繁懵懂仰头,头顶擦过他的下巴,“心怀不轨?他们不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吗?”
玉蘅落也仰头,茫然的神色与秦离繁如出一辙:“对啊。”
“……”
秦方揉了?揉发痒的下颌,叹气道:“没什么,一直保持这样的天?真烂漫,对你们而言也是?件好事。”
第四十八章
云不意耳尖动了动, 微微偏头朝秦方那边看去一眼,再回头, 耳朵已经红透了,只得装作不经意地扒拉扒拉头发盖住,若无其事?。
他?觑向冷天道,冷天道也抬眼迎视,仿佛全然没听到秦方的话,还回他?一个淡定的微笑。
笑屁。
云不意别开?头,正巧赶上沈鳞停笔,便顺势转移注意力:“药方写好了?”
“写是写好了, 不过有?一味药在人间可?找不到,得?去妖界碰碰运气。”沈鳞将纸上的墨迹吹干,递给云不意,“你们可?有?门路?”
云不意好歹在昏云山阵法里当过一段日子的大夫, 对方子上大部?分的药材名字都有?印象,唯独一味叫“鲸骨珊瑚”的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