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亲手弑父,她的确想亲手弑父。

现在任何一个阻碍她的人,她都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就算是沈瑱也不例外。

即便到了最后时刻,沈丹熹也没有半分退却和犹豫的念头,所以心魔才会那般笃定她已经被“她”所掌控住了。

从沈丹熹看到步入天人五衰的沈瑱之时,从她意识到这一座巍峨大山再不复从前那么高不可攀的那一刻开始,她心中所滋生的,便不是心疼他的衰老,而是能够摧毁他的欲望。

恰好这个隐秘的欲望也顺应了心魔想要蛊惑她去做的,沈丹熹便顺水推舟地接受蛊惑了。

心魔太着急地想要控制她,急切地想要摧毁她的意志。

所以创造了那么一个心魔幻象,给她看沈瑱曾闯入九幽寻找殷无觅的画面,可正如“她”所说,心魔,心魔,乃是她心中滋生之魔,她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事,心魔又如何知晓?

她魂上的煞气骷髅想要蛊惑她一同堕落,也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那几句话罢了。

从那时候,沈丹熹便确定,这个心魔不是她的心魔了。

沈瑱虽不配为君,不配为父,但他有一句话的确说得很对,昆仑的神女不能堕魔,她的母神用自己的命为她换来一线生机,不是让她因为一点诱惑就摇摆堕魔的,阆风山的生灵选择了她,不是要跟着她一同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她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沈丹熹的意志比心魔以为的还要强大得多,“她”无法掌控她的意志,也难以引诱她堕魔,若被沈丹熹封锁在灵台里,只会被她诛杀。

心魔在发现她是清醒的之时,便立即逃窜而出,一缕幽影从她身上脱离,想要遁入脚下的土地里,它的速度很快,但沈丹熹的动作比它更快。

几乎是在它显形的那一瞬间,一枚玉简便已化作利光,钉入了幽影之中。

心魔被玉简击穿,那一抹幽影忽然膨胀开,显露出了它的真容,一个熟悉的面容从幽影里浮出,唇角含笑道:“小殿下,你比从前确实长进了很多。”

沈丹熹蓦地一怔,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试图引诱她堕魔,将阆风山的生灵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竟然会是曾经那个连阆风山中一只微不足道的蝴蝶的心念,都会记挂在心间的人。

眼前的这一个心魔,是薛宥的心魔。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难怪这一个心魔能听懂阆风山音,若不是他听懂了山音哀鸣,确认沈瑱已经陨落,也不会那么快地叫破伏鸣的名字,暴露出他们的真实意图。

沈丹熹感觉无比的愤怒,比面对沈瑱之时还要愤怒,为阆风山中的生灵而愤怒,质问道:“为什么?薛宥,这里的飞禽走兽,一草一木,都是你曾经无比珍视的!”

薛宥转眸看了看四周,他看向阆风山中一草一木的眼神依然是温柔的,可这温柔当中透着一点居高临下的惋惜,他无法与阆风山的生灵平等而处,便再也无法与阆风山生出共鸣。

他含笑道:“阆风山主薛宥已经陨落了,现在的薛宥是心生魔障,堕入魔道的薛宥,可我并不后悔,天道就一定是对,魔道就一定是错么?”

薛宥转回眼眸,重新将目光定格在沈丹熹脸上,专注地盯着她,温声道:“小殿下,你被囚入九幽三万年,如今回归自己的身躯,你以为你便重获自由了么?你又怎知,这一方天地不是一个更大的囚笼?天道也不过是另一柄插在九幽的巨剑罢了?”

沈丹熹仰头望了一眼天幕,在他这一句话中联想到了很多,有那一个阿娆,有沈薇这样的天外之人,她早已知道,这一方天地之外,还另有天地。

当年的古神泓领着一群仙神反叛,导致洪水滔天,天塌地陷。

沈丹熹眸中压着暗火,“这就是你背弃昆仑,想要打开九幽的原因?”

薛宥温和而笃定道:“小殿下,不破不立,欲成大事,总会有所牺牲。”

打开九幽,释放堕神,牺牲的只是一个人间,一个些子景一样的昆仑,可能得见的却是更加广大的天地。当年泓输了,祂的道就成了错的,那如果是祂赢了呢?

沈丹熹盯着他看了片刻,心中的怒气消弭,一枚枚玉简重新自虚空中浮出,冷然道:“你说得对,从前的阆风山主薛宥的确已经陨落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一个魔而已。”

她连沈瑱都杀得,一个堕魔的薛宥,自然也杀得!

在她召出映千春玉简的同时,无数流光从天边射来,飞遁入山中。

薛宥望着天边急速逼近的流光,低声笑道:“小殿下,你早晚会明白,神和魔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说完,那一道剪影飞速消融在了虚空中,就连沈丹熹的法阵都没能将他缚住。

沈瑱身死魂消,他落在阆风山上的封山令自然失效,昆仑主君陨落,震动了整个昆仑,封山令一失效,众人便急切地飞往阆风山中,想要知道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道道的人影落下,从天到地,将这一处地界包围得严丝合缝。

玄圃和樊桐山主的身影落下后,便立即要朝沈丹熹走去,神情哀戚道:“殿下,主君他……”

话未说完,一道孱弱的声音先行喝止住了他们,急急道:“两位山主当心,神女殿下方才受心魔所困,已半步踏入魔道,先前主君为阻止她,已命丧在了她的阵法之下。”

玄圃和樊桐山主二人脚步顿时一顿,面带疑虑地重新审视向沈丹熹,不止是他们二人,相继落在周边的神官兵将,皆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先前在山外祭台之时,众人便已看见了镇山令神主印中蔓延开来的魔气,且现下阆风山中的魔气都还没有飘散干净,再一看这片地界上残留的法阵痕迹,心下已经对这一句话信了三分。

只是“神女堕魔弑父”这样的事,实在惊世骇俗,在未确凿之前,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伤了神女。

沈丹熹偏头看了一眼殷无觅,辨认出来现下这个人已不是那个九幽魔神伏鸣,他身上也没有残留丝毫魔气。

殷无觅的确重掌了身躯,半个时辰前,被沈丹熹玉简中的红莲业火透体而入,烧灼魂魄时,他以为自己就要葬身在此处了,魂魄被烧到半残时,隐藏在他魂魄深处的一个封印被烈火烧化了。

只见两道扭曲蠕动的黑影破开蔓延在他魂上的火焰冒出头来,与此同时,一些被封印的记忆也重新在他脑海里复苏。

那是他还被困在九幽的时候,其实在沈瑱找到他之前,有另一个人先行召唤了他。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刚抑郁而终,从他出生明事之后,他所见到的母亲始终都是恨着,怨着的,可在她临死之前,她却是笑着的,仇恨都从她身上淡去,她第一次展露出轻松的姿态。

她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临死之前用手指耐心地将头发梳理开,重新绑好,认真地整理了衣衫,第一次主动唤了他过去,将他抱进怀里,抚摸着他脸颊,怜悯地说道:“我的痛苦就要结束了,可你怎么办呢?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阿娘也杀不死你,你就只能像我一样继续熬着。”

“熬到了头,就好了。”母亲抱着他笑一阵,又哭一阵,喃喃道,“对不起,是阿娘对不起你。”

殷无觅第一次听她愿意承认自己是她的儿子,也是第一次睡在她的怀里,但是等他再醒来时,她的身子便已经冷了,再也无法呼吸,无法说话。

殷无觅抱着母亲的尸身,坐在九幽的灰烬里,直到怀里的身躯发出臭味,脓水流了他一身。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遥远的高台上传来,说道:“你应该将她安葬了。”

殷无觅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安葬”,他在那个声音的教导下,找到一处土坡,用手刨出一个坑来,将他母亲放了进去,再用灰烬掩埋上,原来这就叫做安葬。

做完这些后,他又听从那个声音的召唤,爬上了中心处的那座高台,看到了盘缠在高台上被钉死的九头魔神。

他说他是九头魔神伏鸣,但实际上那一具盘缠的身躯已经只剩下两个蛇头了。

伏鸣说:“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带你出去,那个人就是你母亲恨了一辈子的人,你如果想为她报仇,我们可以帮助你夺走他的一切,让他也尝到和你母亲一样的痛苦。”

“但是,在得到一切后,你也要助我们打开九幽,不能让更多无辜之人像你母亲一样含恨而死。”

殷无觅几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他,他们定了契约,做了交易,他任由伏鸣的残魂嵌入自己的魂魄中,躲藏进他体内,为防被昆仑君发现端倪,伏鸣消除了他关于这一段的记忆,让他一无所知地被带出了九幽。

昆仑君担心他被天道发现,又在他身上加了几重封印,将他的气机掩盖得严严实实,后来又有神女仙元入体,天道就更难以察觉,九头魔神已遁逃了最后两命。

直到沈丹熹的业火险些烧毁他的魂魄,也威胁到了伏鸣的安危,他的记忆才就此觉醒。

伏鸣消耗了一条命,才把他们两人保下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殷无觅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该如何让这一座昆仑继续滑向深渊,人间早已大乱,昆仑气数已尽,就算是沈丹熹也难以扭转乾坤。

试问一个弑父的昆仑神女,又能如何服众,如何挽大厦之将倾?

殷无觅扬起眸,毫不避讳与沈丹熹对视,他外表虽看上去惨不忍睹,输得彻底,可眼底却有笑意。

“山音不会说谎,诸位若是不信,何不请神女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敲山问一问,是不是她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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