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熹自涅槃火中死而复生,历生死一劫后重获生机,四水女神也因此而苏醒。
浮玉台上封禁百年的结界撤散开,属于女神的神力随着河水、赤水、洋水、黑水这四大长河流经昆仑每一个地方,使得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昆仑因此安定了许多。
从姒瑛自鸿蒙水鉴中出来开始,沈丹熹便一直寸步不离地跟随在母神身边,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母神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临到开口之际却只剩酸涩的哽咽堵在喉咙口。
姒瑛挥退了所有人,只剩她们母女二人独处。
她似乎已了然自己女儿所受的委屈,疼惜地抚摸着她的发顶,轻声叹息,“微微,你受苦了。”
沈丹熹伏在母神的膝上,被这一声“微微”唤得落下泪来,自回来以后,她在所有人面前都罩着一副坚冷的外壳,连沈瑱都背弃了她,让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相信任何人。
即便她已经从九幽出来了,回到了这个偌大的昆仑,身边簇拥着成群的侍卫和宫娥,三山四水的神官依然如从前一样爱戴她这个神女殿下。
可沈丹熹身处人群之中,却依然如同置身孤岛。
如今这座孤岛上飞进了一只鸟,可唯有在母神面前,沈丹熹才又回到了曾经那个能够恃宠而骄,意气风发的小姑娘。
在姒瑛无条件的支持下,沈丹熹开始整顿积弊已久的昆仑,昆仑之主沈瑱最后那一道神谕虽自陈了其罪,但寥寥数语并不能使人明白这其中缘由。
人间的乱象,昆仑地脉的萎缩,这些都需要向民众做出明确的解释,如今枯竭之地的封印已破,死气明晃晃地环绕在昆仑墟外,便是想要隐瞒也不成了。
为扼制天墉城中四起的谣言,在姒瑛的允准下,一张张告示随同沈瑱最后的那道神谕一起贴入天墉城。
告示上如实记述了昆仑君沈瑱所犯之过,沈瑱的人间历劫已过,便不再算是天机了,在昆仑君归位时,本就应该公布神君下凡历劫所负的天命。
可惜沈瑱历劫失败,归位之后只有想尽办法遮掩,又岂肯公示于众,以至于直到现在,民众才知晓人间的乱局并非是寻常的改朝换代而生的动乱,竟是因为主君历劫失败而导致。
作为祸首,沈瑱受到天道降罚,从而致使昆仑气运衰弱,地脉逐年枯竭。
于公而言,沈瑱有失昆仑神君之职,于私而言,他更是为了祸乱的源头私闯九幽,将本不该降生于世的凡间子带回昆仑,一百年来闭目塞听,使昆仑神女百年来被魍魉野魂占据法身而不察。
昆仑主君的声名一夕之间,从云端堕入泥沼,成了整个昆仑乃至人间受人唾骂的罪神。
沈瑱被逼得自戕于沈丹熹的法阵下,神力复散昆仑当中,到了最后,他的确算是做对了一件事,没有让昆仑神女背上弑父杀亲的罪名。
这么长久以来,如此重的罪责压身,沈瑱心中所受压力,当真便像是将万山都背负在身,当他法身崩坏,神魂消散那一刻,他其实松了一口气。
可惜,上苍对他的惩戒并没有因为他的身陨而终结,沈瑱身消魂散,神力回归昆仑大地,却残有一缕意识不散,亲眼见证了后续发生的一切。
当沈丹熹利用昆仑印借来三界山岳之力镇压九幽之时,沈瑱那一缕意识作为昆仑地脉之力的一部分,随同昆仑神力一同流入大剑当中。
他成了镇压九幽这柄大剑上一道微小的剑纹,保有自己的意识,却无身无魂,只能天长地久地存在于这道剑纹内。
是以,当殷无觅和沈薇被封入九幽时,沈瑱是能感应到的。
但是他现在已不是当年的昆仑主君,不仅无力再将殷无觅带出九幽,还化身成为了镇压九幽的力量之中的一部分,以此来赎清他打破九幽“只进不出”这一天规的罪责。
镇压九幽的大剑有了三界山岳之力注入,剑身雪亮,金色的神力在剑纹之内犹如金河流淌,将整个九幽都照得亮堂了些许。
九幽之内不再晦暗得无法视物,但依旧死寂,虽有光却让这一片天地看上去更加空寂,令人绝望。
戮神台下,沈薇的魂魄在这一个浩瀚无垠的天地中显得异常渺小,她被一股强力吸入此间后,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这方天地寂阒无声,不见日月轮转,唯有漫天飞屑不断从戮神台上簌簌而落,沈薇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有多久,她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每一时每一刻都过得无比漫长和煎熬。
她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经过淬炼的魂魄脱离了身躯的庇佑,本魂格外脆弱,单单只是天空飘下的灰屑落到魂魄上,都像是千斤砸身,会给她的魂魄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
来到这里之后,沈薇唯一能够做到的事,便是想尽办法地躲避天空中无时无刻不在飘洒而下的灰烬。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哪怕穿越未能成功,她也应该重回自己的身体里才对,从落入这里开始,沈薇就在不断地呼唤系统,想要从它那里找到原因。
可系统毫无反应,它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沈薇从最初的呼喊,到咒骂,再到绝望,她的心理一步步崩溃,咒骂过后又开始哭求系统将她送回去。
她后悔答应系统了,第一次穿越,她因车祸昏迷在床,系统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为了获得健康的身体,她才会答应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界,去攻略一个令人惧怕的魔头。
可第二次穿越,却是因为她的贪婪,她分明可以不回来的,可是却因为看见了他堕魔之景,而心生不忍,最终又踏入这一个世界,她什么都想要,最终却又将自己陷入这样艰难的处境里。
沈薇崩溃之后,却又不得不爬起来,继续往那一座高耸的戮神台行去,被吸入这里的时候,她听到了殷无觅喊她的声音,到了这种处境,殷无觅已经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沈薇不知道去何处寻找他,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里,唯有那一座高台最为显眼,她便朝那里去了。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废了很大的工夫才攀登上这一座高台,好在在高台之上,她终于看到了她想要找到的人。
沈薇灰暗的眼眸中亮起一点微光,就连魂魄似乎都明亮了些许。
殷无觅站在伏鸣残缺的蛇躯之下,这具九头魔神之躯因为魂魄的遁逃,腐朽得更加迅速了,与他最初时看见的相比,现在的魔神蛇躯,九头都已完全崩毁,只剩下半具残破的蛇骨被钉在神剑之下。
伏鸣只剩最后一命,魂魄还与殷无觅半融在了一起,两魂无法分离,他的魂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原本的蛇躯当中。
不过这具蛇躯早已经彻底死在了神威之下,伏鸣也并不想离开殷无觅这具鲜活的身躯。
两人时常为争夺这一具身躯的掌控权而相斗。
沈薇找到殷无觅时,正遇上他体内两魂相争,殷无觅形态癫狂,面上的表情时而怨恨,时而暴怒,左右手互相攻击,掰断手指时,凶狠得不像是在对待自己的身体。
沈薇一时间被吓得躲在蛇骨背后,不敢再向他靠近。
正惶恐无措间,沈薇忽而听到“嘭”一声巨响,她从蛇骨后探出头来,只看到软倒在地的殷无觅,他将自己的额头上撞出一个血口,鲜血涌出,顺着鼻梁流了满面。
这台面上残留着不少新旧不一的血痕,可见像这样的自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殷无觅因为这一撞,似乎半晕了过去,他躺在地上,暂时没了动静。
沈薇等待片刻,见他始终未醒,终于鼓起勇气从躲藏的骸骨后面走出来,朝着殷无觅靠近过去。
她不知道堕魔后的殷无觅有没有性情大变?会不会已经成了原著那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最终殒灭三界的大魔头?当自己没有了神女那一副美艳的躯壳,他又是否还能认出她的灵魂?
这些疑问盘桓在沈薇心头,让她忐忑不安,往他靠近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
在距离殷无觅约摸十步之远时,躺在地上的人身子猛地一震,倏地睁开了眼睛,沈薇吓得脚步一顿,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喊他的名字。
不过话未出口,却先听见了殷无觅的声音,他躺在地上没有动,鲜血润红了那一张薄唇,咬牙切齿道:“伏鸣,我的母亲,她是从哪里来的,告诉我!”
旋即,他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变,慢吞吞地说道:“你我魂魄半融,你也能窥见本座的部分记忆,你不是看见了么?从一开始你的母亲便是作为打开九幽的一环而被召唤过来的。”
沈薇闻言,表情有一刹的茫然,她下意识地蹲下身,重新藏在了骸骨之后。
殷无觅自言自语的声音从不远处继续传来,他说道:“当年我的主人折天柱,开天门,打通了去往天外之天的路径,却被一群以女娲为首的古神以叛天之罪流放,女娲炼石补天成就了自己的圣人之名,也断绝了那一条去往天外之天的路。”
“那天外之天,便是你母亲的来处。”伏鸣与他魂魄半融,便也没了隐瞒的打算,继续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你母亲神智偶有清醒,没有那么憎恶你时,也给你讲过女娲补天的故事,不过她所说的,是流传于他们那个世界的传说。”
两个世界,都有女娲补天的传说,因为她补的是同一片天,在这片天的另一端,还有着另一个广阔的世界。
他们分明可以侵入那个世界,享得更多的香火,开拓出更大的天地,却被一群固步自封、自以为慈悲的古神所阻止。
于是在另一个世界,只流传下了一些虚实难辨的传说,补天的女娲圣人倒是在那个世界享尽了香火。
女娲补天,耗尽神力而陨,她的意志却融入了这一方天道里,成了一道天规铁则,让后继之神再不敢窥伺另一个世界,如今的天帝便是继承了女娲意志的忠实维护者。
伏鸣笑道:“我的主人被囚,女娲大约也没想到,在她陨落之后,补天的五色石崩陨了一块,最终这一小块五色石落入一位神主之手,从这块五色石不仅可以窥见天道预示,也让他从中窥见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星空,从而动摇了道心。”
“你的母亲,‘穿越’而来,领了攻略沈瑱的任务,破坏他的历劫,干扰这个世界的运势,都是他一手布置,她只不过是一个打破天规的棋子罢了,棋子没用便废了,她却还想着回去。”
乱了天下运势,其罪之大,她必然会被这方天道发现,就连她被囚入九幽都是被算计好了的。
伏鸣从她的身上得到了那位神主传递入九幽的信息,得知负责看守九幽门户的昆仑君会强闯九幽,才会耐心地一直暗中观望他们许久,最终借由殷无觅之身逃离九幽。
沈薇睁大眼睛,眼中显出一种无措的茫然,她现在所听到的和系统曾告知她的,截然不同。
穿越。
攻略。
那她和殷无觅的母亲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回去过了,她明明回去了一次。
沈薇脑子里乱成一团,极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发抖,没有注意到朝她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阴影罩在头顶,沈薇才满脸泪痕地抬起头来,对上殷无觅俯首打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