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廷澜这一把鬼刃煞气实在太重,平日里都靠郁绘亲手镇压,若要将它带出冥府,需得为它打造一把刀鞘,封住它的厉鬼之气不可。
因此,他们便在冥府多停留了两日。
幽冥建造在一株极其庞大的桃木之上,鬼门位于桃木树冠顶,与昆仑和人世间都不同的是,冥府鬼城的城池是沿着桃木巨大的枝干所建,一层一层往下延伸。
提及冥府阴司,给人的固有印象便是阴森可怖,鬼气弥漫,沈丹熹初入冥府之时,所见所闻也确是如此,只不过这日从森罗殿中出来时,所看见的不再是昏黑阴沉的天,而是一蓬蓬绯红的霞云。
不,不是霞云。
一片绯影飘入视野,沈丹熹伸手接住,才看清落入手心的乃是一朵桃花。
那一蓬蓬散布于鬼城上空的霞云原来是一簇簇盛放的桃花,桃花成了这幽冥之中唯一的颜色,飘飞的桃花瓣将鬼城幽暗的街道都映衬得唯美起来。
“幽冥竟还有这样的景色。”沈丹熹走入鬼城街道,像是走入一场花雨之中。
漆饮光抬步跟在她身侧,抬手从她发髻上捻下一片桃花瓣,笑道:≈ldo;我初次见时,也很惊讶,当初听城里的老鬼说过,这桃木花开得快谢得也快,有时一眨眼桃花就飘满了整个冥府,再一眨眼又消散干净,花开花谢全看冥主的心情。?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沈丹熹闻言,倒也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卷关于冥府创立之初的书卷记载,这整个冥府都建立在桃木之上,冥主便是桃木之主,最初时冥府并没有这样森严的秩序,是后来才逐一建立的。
这些桃花似乎对城中鬼魂有滋养的作用,桃花一开,原本还算冷清的街道,瞬间就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鬼魂给塞满了。
鬼魂们对桃花极为渴望,却不敢直接从枝头上摘花,只敢聚集在花枝下,捧手去接飘落的花瓣,然后将收集的花瓣进行炼化,融入自己的魂中。
沈丹熹合拢手心,握住桃花感应了片刻,从花中感受到浓郁的阴气,这些阴气之于鬼魂,便如灵气之于修士。
是以,每每花开,都是鬼城之中的一场盛宴。
沈丹熹和漆饮光这两个外来者,并不需争抢桃花中的阴气,只以观赏的眼光去看,也觉满城桃花赏心悦目。
漆饮光从沈丹熹手心里捻走桃花,随手送给了身旁的一只鬼魂,说道:“殿下,难得赶上花开的时候,我带你去个地方,趁着桃花未谢。”
不等沈丹熹答应,他便已唤出雀翎剑,伸手过来将她拉上剑身,往鬼城最高处飞去。
奈何今日外出的鬼魂实在太多,天上地下都飘满了鬼影,漆饮光担心桃花谢得太快,急着赶路,雀翎剑剑光呼啸,有时避闪不及,免不了冲飞几只飘荡的鬼魂。
鬼魂被擦身而过的灵剑剑风卷成了一只只陀螺,骂骂咧咧的诅咒缀着剑尾传来。
“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没看见有魂吗?这么着急赶着投胎啊!”
“啊啊啊谁来拉我一把,
三魂七魄都要转飞了。”
“要死啊,就你飘得快是吧,魂都给爷刮走了!”
漆饮光伸手往空中飞快抓了几把,将半空还未飘落下去的桃花拢住,朝那群叫骂的鬼魂撒过去,身后的骂声顿时消停了。
接到好处的鬼魂立即改口,喊道:“爷,你才是爷,你飞得快,多接点桃花撒给我,事后让您撞个百十来回都没问题。”
沈丹熹扑哧一笑,“天女散花呢?还不快走。”
漆饮光一瞥身后涌来的鬼影,在被鬼影淹没前,冲出了这一座鬼城。
剑光最后落到桃木最顶端的一根枝杈上,那根桃木枝很小,撑不起一座城池,且位置也十分偏僻,枝上只架了一座简陋的亭子,亭中一方石桌。
这亭子看上去少有人来,无人修缮,显得破破烂烂,亭沿的美人靠断裂了好些缺口,险伶伶地矗立在那一根枝头上。
但从这里望下去,却能看到一副绝美之景。
一重一重的桃枝从脚下铺沿开,越往下越是宽广无垠,盛开的桃花枝穿插在鬼城阴沉沉的建筑当中,因冥府鬼魂尽皆跑了出来,满城都飘荡着鬼火,鬼火将桃花镀出莹莹的光晕,很是好看。
一条映照着簇簇鬼火的河流,蜿蜒地环绕在鬼城边缘,隐约能看见河岸两侧赤红的彼岸花,以及河床之上一艘艘渡魂扁舟。
沈丹熹看了一会儿l景,目光慢慢敛回,转而偏头看向身侧人,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被他找到,想来当初他在鬼城待过许久,沈丹熹心里当然清楚他当初为何会来冥府。
“漆饮光。”
漆饮光原本望着忘川河上犹如叶片的渡魂舟,闻声转过头来,与她的目光碰上。
沈丹熹喊了他的名字,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见过了别人因爱而生的忧、因爱而生的怖,她不希望自己也堕入这样的处境中。
漆饮光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眉眼都沉寂下来,心脏缓缓悬吊起来,视线移到她的唇上,就像是在等一个最终的判决,他从未有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时候。
沈丹熹张了张嘴,她很少会像这样犹豫不定,心绪比冥府上空乱飞的桃花还要杂乱,到最后也没能说出直白拒绝的话来,只道:“漆饮光,我永远也不可能拿出同等的心意来回应你。”
她以为会看到他露出失望的表情,没想到,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陡然松懈下来的笑。
漆饮光眉宇舒展开,唇角勾出笑纹,就连他的眼中也露出魇梦中那般溺人的波光,说道:“我不求你拿出同等的心意来回应我,沈丹熹,你的这一句话,你的一点回应,就已足够令我高兴很久了。”
“为什么?你不会觉得这很不公平么?”沈丹熹不解道。
“这有什么不公平的吗?”漆饮光伸手牵过她的双手,做了一个捧握的手势,“沈丹熹,是我未经过你的允准,自顾自将自己的一腔心意摆到你面前,你就算任由它落入尘土,也谈不上什么不公平。”
“更何况,你还伸手接
住了它,还在为我考虑这公不公平。殿下,你其实比你自己以为的,要温柔得多。”
就像幼年时一样,在清川水泽里,她为了走出水泽,明明也在水雾之中来回打转得气急败坏,身上被黏湿的水汽浸染得浑身湿透,可感觉到他的颤抖后,还是在一边寻找出路的过程中,不忘一直用灵力烘着他的绒羽。
他们彼此最为不对付的少年时期,她分明拿捏住了当时的他最在乎的软肋,却还是用灵力锁住羽上的妖力,让那一支翎羽的颜色始终鲜艳。
她从来没有变过,还是那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沈丹熹。
漆饮光说着,笑意越发深浓,若不是现下他的尾羽不够艳丽,不够好看,他都恨不能要立即开屏了。
“殿下……”他低头靠过去,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一阵扑棱棱的振翅声插入两人之间。
一只黑白色的小鸟从亭子破败的一角飞下来,窝进了沈丹熹拢起的手心里。
长尾山雀垂着纤长的尾羽,展开自己的翅膀展示它褪色的羽毛,着急地“啾啾”叫唤。
漆饮光:“……”
沈丹熹听鸟叫声急切,捧起小鸟,问道:“怎么了?”
漆饮光无语地扯了一下它的尾羽,不情不愿地转述它的鸟语,“它身上的丹青术被忘川的水洗掉了,它说它想重新要一身桃花色的羽毛。”
沈丹熹失笑,说道:“行吧,反正右殿大人赶制刀鞘还需要两日,这两日就顺便也为你的妖身画一幅好了。”
她挥手在亭子四周布下一个隔绝窥探的法阵结界,从袖里乾坤取出灵纸,灵墨,铺开在亭中的石桌上,这一份灵纸颇大,直接铺满了整张石桌,画一只孔雀和一只巴掌大的小鸟绰绰有余。
沈丹熹便将他们放到了同一幅画卷上,大概描摹出轮廓后,便要开始填补细节,长尾山雀跳到宣纸上,在沈丹熹手边转来转去,翘高了屁股,展开翅膀,全方位给她展示自己的体貌。
漆饮光简直没眼看下去,正想将山雀丢远点时,只听沈丹熹道:“我要开始为你描摹细节了。”
“好,有劳殿下。”漆饮光缩回手,正襟危坐,乖巧无比。
沈丹熹欲言又止,最后用笔杆一头点了点长尾山雀,示意他道:“你得露出真身展示给我看看才行。”
漆饮光倒抽口气,和山雀大眼瞪小眼,长尾山雀以为他不会,非常贴心地跳到他面前,翘起屁股,抖开翅膀,又给他示范了一遍,啾啾叫着让他照着学。
漆饮光:“……”难怪她画像之前要在亭子四周布下结界!
沈丹熹手指紧紧捏着笔,用力压着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严肃道:“也不必展示得这样彻底,只是我必须要依照着你的真身定一下型,这样才好在各个关窍处落下铭文,就和制衣之前,需要先行量体是一个道理。”
“漆饮光,你的真身很漂亮。”
漆饮光心脏扑通一跳,妖力从周身如烟花一样迸溅开,石桌旁端坐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一只通体雪白的孔雀。
孔雀踩在亭子摇摇欲坠的美人靠上,雪白的羽毛在冥府黯淡的天色下,依然焕发着一层柔和的莹光,衬着外面飘飞的桃花,分明就是一幅天然的画卷。
流光从它身上淌下,化作蜿蜒的尾羽垂落地上,绕过石桌一直延伸至沈丹熹身旁,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柔软蓬松的尾羽当中。
沈丹熹的瞳孔都被它的羽毛点亮,伸手抚摸身侧的纤长尾羽,孔雀的真身其实并没全然都是纯白的,它尾羽上的眼状花纹有一圈晕染的赤金色。
现在想来,他的雀火便与这花纹极为相似,外圈是一层纯白的火焰,只有焰心处透出一点赤金。
沈丹熹由衷地又赞叹了一句,“漆饮光,你的真身真的很漂亮。”
现出真身的羽山少主再没有了之前的游刃有余,显出几分局促,单是这么一句夸赞,头顶的翎羽便颤抖着要开出一朵花来,尾羽也有些控制不住地要开屏。
这一座狭小的亭子根本装不下他的尾羽。
长尾山雀被埋在了雪白的羽毛里,啾啾叫唤,这才唤回漆饮光的注意力,努力地将他那情不自禁地想要抖开的尾羽压回去,好半天才抑制不住欢喜地回道:“殿下喜欢就好。”
沈丹熹笑起来,笔上润了墨,认真地落下画笔。漆饮光的回答让她觉得轻松了许多,她不想背负别人沉重的心意,但从心而言,她也的确拒绝不了他的靠近。
冥府的桃花谢时,沈丹熹笔下的孔雀也画好了,她提笔一点,洒下最后一滴金墨,孔雀低下头,化作流光没入画中。
亭中安静了片刻,桌面上的画卷忽然漾起一缕波澜,画上点染丹青,尾羽贴金的孔雀振翅而动,从画中飞出,绕着亭子盘旋一圈,又埋头落回石桌上,抖开一扇绚丽的尾羽。
果然,有了颜色的孔雀,要自信得多。
郁绘从森罗殿出来,隔得老远便看到鬼城顶上弥漫的孔雀妖气,遣了一只小鬼去请人下来,等到沈丹熹和漆饮光来到阴司衙前时,那只孔雀早已恢复了一派玉树临风的端方公子模样。
“神女殿下。”郁绘取出被封入刀鞘的鬼刃,递给沈丹熹,说道,“九幽那种地方,被封禁了一切神鬼之术,但魂与魄毕竟为一体,二者之间存在互有引力,到时殿下可放出匕首,令他的魂自行去寻。”
郁绘没有问她该如何进入九幽,昆仑把守九幽门户,沈丹熹能如此笃定,想必自有办法。
沈丹熹接过鬼刃,辞别冥府,回到昆仑。
如今昆仑有四水女神坐镇,虽因外缘之地山水枯竭,引起了天墉城中民众一番恐慌,但到底没有什么大的动乱。
九幽乃是天道圣物之一的伏羲鼎所化,当初在叛神作乱之时,伏羲鼎感人间怨气,从九天落下化而为九幽,成为封禁大恶不赦的罪灵之地。
九幽与三界断绝,独成一界,昆仑把守九幽门户,却也不能违反天规,擅自出入九幽。
但九幽只进不出的天道法则,已经被昆仑之主沈瑱亲自打
破了,他在九幽密封严实不容侵犯的封条上撕开了一条缝,后来人再想要进,想要出,都会更加容易。
沈丹熹向姒瑛说了前因后果,帝星的天命书不全,人间便难以真正平定,昆仑的气运只会持续流散,等山水枯竭的死气侵入昆仑墟内,这一座神域才是真的要面临崩塌之危。
姒瑛也知这一次九幽是必去不可,可她怜惜沈丹熹曾被困九幽三万载,再入九幽难免触景伤情,偏偏自己现今又无法离开昆仑,便只得委托漆饮光与沈丹熹同行。
漆饮光自是求之不得,有姒瑛发话,沈丹熹也没有拒绝。
九幽还囚着两个人,入了九幽会被封禁神力,她确实不必孤身犯险。
昆仑镇压九幽门户,昆仑印上便有连通九幽那柄大剑的铭文,沈丹熹当初通过昆仑印借三界山岳之力入大剑,对这一条铭文通道已成竹在胸。
她抬手,摊开手心,漆饮光伸手过来握住她,两人化作流光进入悬于半空的昆仑印中。
昆仑印内一片白茫,地脉之力形成蜿蜒的铭文悬于当空,代表昆仑气运的紫气稀薄地飘散在这些铭文之上,沈丹熹引着漆饮光穿行在金色的铭文地脉中,走到深处,来到一道铭文前。
两人一同御起护身屏障,没入铭文当中,顺着镇压九幽的神力流入。
漆饮光只觉一股巨大的引力涌来,整个人如同被卷入漩涡的浮萍,急速地下坠,身周流动的地脉之力强悍无匹,宛如几重大山同时加身,不断压迫着他周身妖力。
他下意识将沈丹熹拉入怀中,抓在他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始终没有松开,沈丹熹的灵力与他的妖力融为一体,对抗着四周压迫而来的地脉之力。
下坠的过程感觉很漫长,但似乎又只在一瞬之间。
一抹流光从九幽的大剑上淌下,流光坠入地上,凝实成两道身影。
大剑上一段微小的刻纹波动了一下,身后的大剑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嗡鸣,沈丹熹落地之后,立即转头,凝眸朝大剑上的剑纹望去。
“怎么了?”漆饮光问道。
沈丹熹迟疑道:“方才好像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你听见了吗?”
漆饮光摇头,方才他所能听见的,除了耳边如洪流一样奔涌的地脉之力外,便只剩下她的呼吸声了,宛如整个天地都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丹熹静了好一会儿l,问道:“你抱够了吗?”
漆饮光身体一震,这才仓促地放开了手。
沈丹熹没再纠结这点小插曲,她抬目环视了一圈这一片久违的天地,出乎她的预料,这片数万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动的天地,现下却不太一样了。
被钉死在戮神台上的蛇躯残骸完全崩毁,化成了灰,九幽也再没有了随时随地都在飘飞的灰屑,戮神台上只余下一口棺椁和镇压的大剑。
按照时日推算,外界已过去三月余,九幽便是百年,殷无觅修成仙体,又跟魔神不清不楚,寿命不会太短。
但沈薇只是凡魂,如无意外,百年
的时间过去,她大概已经消散在这片天地间了。
漆饮光检视了整座戮神台,没有发现半分他们残留的痕迹,他看了一眼戮神台中心的棺椁,棺椁上的铭文形成密密匝匝的锁链,将棺严丝合缝地封印住,和在契心石中所见,没有什么不同。
“殿下,放出厉廷澜的魂魄吧。”漆饮光道。
沈丹熹颔首,从袖中取出鬼刃,厉廷澜的鬼魂被封印在冥府阴石打造的刀鞘中,将他身上泰半的戾气都封在鞘中。
入了九幽后,不管是沈丹熹身上的灵力,还是漆饮光身上的妖力,都尽数被禁,这一把匕中的鬼气自也消散得干干净净。
沈丹熹双手握住匕首,出鞘一寸,厉廷澜的魂从匕首上飘落下来,他身上还穿着当日出逃是的服制,玄黑色的锦袍,衣袍上以金线绣着四爪金蟒,原本被阴戾鬼气扭曲的面容恢复俊朗,身上的气质也脱离阴暗,透出几分高位者的雍容华贵。
因织魂针的死结未解,他无法脱离匕首,沈丹熹索性将匕首递给了他手里。
厉廷澜接过这一把杀死他的刃,转头看向四周空旷而死寂的天地,蓦地大笑起来,“阿娆啊阿娆,孤还以为你杀了我,该过得很好才是,这就是你一心一意想回去的地方?”
他的笑声在这片空旷的天地间回荡,显得尖锐而刺耳,旋即,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又按住心口怨恨地念道:“阿娆,阿娆,你好狠的心啊——”
长久魂魄分裂的折磨,让厉廷澜满腔都被恨意填满,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唯一还记着的只剩下这一个杀了他的女人。
他形容癫狂地在戮神台上转了好几圈,忽然身形一滞,转过身,摇摇晃晃地顺着戮神台的台阶往下飘去。
看他有了笃定的方向,可见厉廷澜遗失的那一缕爱魄在九幽的可能性非常大,沈丹熹和漆饮光立即抬步跟上。
一路上,他们都能听见前方的鬼魂的碎碎念,听他说着找到阿娆后,他要如何杀了她,要如何将她削去手脚四肢塞进罐子里,又或者要用同一把匕首将她的心剜出来,剁成肉糜,煮了吃下去,说到后面越发不堪入耳。
沈丹熹听得厌烦,抬手结印,想要封住他的嘴,印成之后才想起九幽封禁神力。
漆饮光心领神会,想了个办法,团了一把骨灰塞厉廷澜嘴里,结果还是没能堵住他的嘴,他能一边呛咳着喷灰,一边细数他的报仇计划,完全听不进旁人的话。
沈丹熹看着漆饮光那熟悉的骨灰塞嘴的举动,遗憾道:“看来这骨灰只能堵住你的嘴。”
漆饮光也想起那一段经历,啧了啧舌头,“那条蛇的骨灰真的很难吃。”
他伸手过去,想牵沈丹熹的手,指尖刚刚勾住她的位置,前方的鬼魂忽然不叫了。
沈丹熹和漆饮光一同转头看过去,只见厉廷澜垂头站在一个小土坡前,停顿了片刻,随即跪下身开始拼命刨土。
阿娆被封入九幽的时间比沈丹熹还要长久,即便她的肉身是妖,也早已消亡在九幽的岁月里,
就连她的身躯都化成了灰,和满地的骨灰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厉廷澜计划的所有报复皆施展不出来,一时间又哭又笑,癫狂得全无神智。他刨了许久,从深埋的骨灰底下翻出一个陈旧的荷包。
这荷包的布料也早就脆弱不堪,刚一触碰就在他指下碎成了灰,露出小指粗细的一缕绑在一起的头发,发上一个豆大的铃铛轻轻一响,随即也碎成了灰。
“结发?”漆饮光一眼便认出这种民间成婚习俗,成亲的男女会在仪式上各剪下一缕青丝绑在一起,寓意恩爱缠绵、白头偕老,所以常有“结发夫妻”一说。
沈丹熹看着灰烬里那一缕结发,也有些吃惊,说道:“厉廷澜当初竟是以正妻之礼纳的阿娆为妾。”
这位三皇子当初将正妻之位留给对他有用的人,野心勃勃的同时,又舍不得委屈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以正妻之礼纳妾。
这一缕结发同寻常的结发方式不同,编成了一段细细的麻花辫,缀在辫子上的铃铛方才已经碎了。
厉廷澜最后的那一缕爱魄便依附在一段结发上,他的爱魄上有天命书碎片,使得魂魄不灭,被爱魄附身的这一小段麻花辫也保存完好,发丝乌黑亮泽,缠绵地交织在一起。
厉廷澜伸手捧起结发,依附在发上的爱魄受他魂力牵引,慢慢渗透入他体内,补全他的三魂七魄。
爱魄离开,那一段结发飞快地干枯下去,在他手里一节节断裂,对阿娆的爱恨在厉廷澜心口猛烈撕扯,他捧着断发的手颤抖个不停,埋下头嘶声哀嚎。
一声声“阿娆”几乎撕心裂肺,听不出究竟是爱意更多,还是恨意更多。
也许是心神伤得太重,他的魂魄开始迅速黯淡下去,沈丹熹眼疾手快地从他身上取走匕首,收刀入鞘,将他的魂重新封入匕中。
这一趟九幽之行比她想象中顺利,沈丹熹回头看向漆饮光,“先出去。”至于厉廷澜魂上的天命书,出去之后再看如何分离。
两人没多做耽搁,立即往回行,直到再一次登上戮神台,都没有发现殷无觅的踪迹。
九幽空旷,方才厉廷澜的动静那样大,照理说早应该惊动他了,沈丹熹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点不安的感觉,她仰头望向面前这一柄高大的神剑,拉住漆饮光想要快些出去。
也就是在这时,一股浩然的力量忽然从大剑底下的棺椁中迸发出来,直接冲撞向她融于大剑中的那一缕神念。
大剑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整个戮神台都掩入其中,沈丹熹喉口一甜,呕出一口血来,呢喃道:“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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