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轮回的结束却与前面几次都不一样,世界被霓虹吞噬,重新化为一片混沌虹光之时,沈丹熹的意识没有陷入沉眠。
她无比清醒地看着魔宫宛如一座被海浪冲垮的沙堡,分崩离析,湖水蒸腾成雾,与虹光融合成了一片绚烂的云烟。
山河的崩塌,竟意外地壮观美丽。
眼前忽然飘过一片绚蓝色的羽毛,沈丹熹不由得伸手捻住这片羽毛,她循着羽毛飘来的方向,回转过身,视野直接被一片浓郁的蓝色填满。
在乱糟糟的毁灭之景下,漆饮光努力地伸长了手,朝她抓来,在他身后是两扇巨大的孔雀羽翼,羽翼朝着她合拢过来,在最后时刻仍想将她拢入双翅之下。
然而,羽翼未及收拢,便已然开始了消散,湮灭。
在飘飞的孔雀翎羽中,漆饮光面色焦急,嘴唇张阖,说了一些话,但是天地坍塌的声响实在太大了,将他说话的声音完全掩盖进了沉闷的嗡响声中。
直到最后,沈丹熹也没能听清他都说了什么。
她看一眼漆饮光执着地伸向自己的手,迟疑片刻,抬手迎向他。可惜也许是她迟疑得太久了,在触及到他的指尖前,漆饮光的身形就随着湮灭的山河一起化为了飞灰。
手里的最后一片孔雀翎羽也跟着消散,山河覆灭的震动消止,周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霓虹光影。
沈丹熹顿了顿,正欲收手,一道身影忽然破开霓虹,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来人对她笑了一下,唤道:“殿下,我抓住你了。”
随后,他的身影化作一缕幽光,缠绕上沈丹熹的手腕,生成一圈花藤刺青。
沈丹熹轻轻抚摸腕上的刺青,感觉到寄魂花的花瓣在指腹下颤了一下回应她的触摸。
“不、不要——”痛苦的呻丨吟从远处传来,沈丹熹听到殷无觅的声音,立即扯下袖口掩住腕上刺青,抬头朝他看去。
殷无觅捂住心口蜷缩在霓虹光晕中,面色极为痛苦,意识还深陷在被刺穿心口抽出仙元的噩梦当中没有醒来,从他不断阖动的唇,沈丹熹听到他梦呓似的呢喃,“薇薇,薇薇……”
当真是情深意切呢。
沈丹熹等了片刻,始终没有等来新的一世轮回,她转动眼眸打量这一片虚无的瑰丽空间,扬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说道:“破石头,你的姻缘心契不是需要九世才能解开么?现在才经历四世,还有五世呢,继续呀。”
契心石身为天道圣器,凌驾于一切器物之上,自是也有几分矜傲的,被她毫不客气地骂“破石头”,契心石内的霓虹不满地波动了一下。
沈丹熹立即朝着霓虹波动的地方看过去,只见那光晕动荡,渐而凝聚成一副人形,虽有人形却无面目五官,徒具有一道轮廓罢了。
沈丹熹看不见它的眼,却感觉到了它的注视,霓虹在那具人影身前漾起一道涟漪,涟漪向着沈丹熹荡漾过来。
当涟漪触碰到她时,沈丹熹脑海里凭空响
起一道声音,说道:“誓约之名为你,但魂非你。”
在认定他们一人的姻缘上,它的确犯了错。
契心石内的一世轮回一旦开启,除非姻缘线断,或姻缘线双方修成正果,便不会终止。一世开启之后作为创造了这个世界的契心石,也无法干涉事情的走向,它只能作为旁观者,直至此世终结。
契心石原本只想将那个擅自闯入的第三者完全隔绝,勿使他干扰姻缘线双方,却没想竟随着他发现了一些真相。
它初始便惊讶于为何姻缘线的一方心境与誓约之时截然不同,如今它知晓原因了。
沈丹熹眉梢微动,有些意外,穿越女的魂魄属于世外之魂,超脱于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天道圣器终究也只是器,而非天道本身。
从山魈那一世的劫雷来看,就连天道劫雷都能遗漏穿越之魂,何况是这一块石头。
契心石在沈薇和殷无觅誓约之时,都未能察觉出誓约之人魂魄的异样,为何现在又发现了?
她正欲开口询问,身前又荡来一圈涟漪,涟漪没入体内,沈丹熹脑海里随之多了一段画面。
——是漆饮光在九幽里的画面。
这个不请自来的第三者两世插足进姻缘双方之间,导致姻缘线因他而断裂,契心石十分恼怒,决定将他彻底隔绝开,于是为他择选了一个被囚九幽的罪灵身份,将他流放至九幽。
第三世时,契心石从时间长河中截取的那一段历史,沈丹熹尚未被穿,魂魄不在九幽,漆饮光只能在九幽漫无目标地游荡,无望地寻找出路。
直到第四世开始,按照原定的历史,这个时候的她魂魄已经入了九幽,漆饮光因寄魂花中因果之故,花会引领他去寻找主,竟让他在那一座荒芜无垠的幽暗之地找到了她的魂魄。
契心石也因此得窥真相。
沈丹熹接受了这一段记忆,闭眼看完了所有,再睁眼时,眼神中依然没有丝毫波动,她转眸看向契心石的影子,问道:“只是誓约之名是我,但魂非我,心意也不是我的,那这心契还有效么?”
契心石道:“自然无效。”
随着契心石的话语,沈丹熹看到她与殷无觅之间的虚空中,相继浮出九道红线出来,其中四条已然断裂开,还有五条联系在一起。
最终这九条红线合而为一,凝结成一条姻缘线,继而直接断裂湮灭,消失无痕。
犹如萤火一样的金色光点从姻缘线湮灭之处飞散出来,沈丹熹看了一眼,看出那是成契那一刻被铭刻入契心石内的,属于沈薇和殷无觅一人的心意。
一部分飞散的金色光点归于殷无觅身上,抚平了他面上的痛苦之色。
殷无觅倏地睁开眼睛,记忆觉醒,他想起了所有,从踏入契心石后经历的每一世,他都想起来了。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杀死,沈丹熹看他的眼神就和大婚之日将金簪刺入他心口时一样,没有丝毫情意可言。
“殷无觅,你记好了,这才该是我们的初见。”
殷无
觅脑海里浮出这句话来,他想起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的确差一点就死在神女手下了,那个时候,他是极度憎恨她的。
直到第一次见面,她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带着大包的灵丹妙药来找他道歉,为他疗伤,说她之前认错了人,说她不应该伤他。
为表歉意,她隔三差五便带着许多东西来找他,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她都能满足他。
虽然那个时候的他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是第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
殷无觅抬头看过去,想要问她为什么,但心契已解,沈丹熹毫无留恋,身形已从契心石的霓虹光影中淡出。
他想要追上去,余光忽而瞥见周围飘散的金色光点,他的动作一顿,不由得被那光点吸引了全幅注意力,伸手捧了一枚光点入怀。
殷无觅从这枚光点里感受到了熟悉的爱意和慰藉。
这才是他所熟悉的薇薇。
……
昆仑之巅,晟云台。
从契心石上第四根姻缘红线断开后,晟云台四周的云层上,便已很久都没有人说话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的晴日不见了踪影,昆仑的天幕被绵延的重云遮蔽,天气变得极为阴沉,有天庭的来宾在此,沈瑱到底十分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使得昆仑上下再次飘雪。
但周围云层上的仙神,还是能感觉到昆仑君身上那底低沉的威压。
九公主好几次偏头过去打量那一位昆仑君,她也看得出来昆仑君似乎并不愿意看见沈丹熹解契。
饶是九公主历来行事放纵不羁,也不好专门去戳昆仑君的逆鳞,每次红线断开时,她都用袖子掩了唇才笑,没有表现得那么明目张胆。
毕竟,这里是昆仑,不是天庭。
九公主都尚且如此,昆仑的臣属们就更加不敢表露自己的喜怒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晟云台中心的萤石上,简直要将契心石盯出个洞来。
是以,契心石上的毫末变化,立即就被人发现了。
“殿下的名字怎么变淡了?”大约是惊讶太过,有人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但没有人关心是谁说的,因为众人都看到了契心石上“沈丹熹”三字的变化,神女殿下的名字不仅渐渐变淡,最后竟完全消失了。
她的名字消失后,那处地方便只留下了一团模糊不清的阴影,像是字迹,却又看不清是什么字,就像被水洇开的浅淡墨渍。
月老微微睁大眼睛,他以前废了九牛一虎之力都没能从神女名字上分离开的阴影,此时竟然分开了。
但这分开的情况与他想的不一样,月老想要的是留名去影,现在怎么成了留影去名了?
沈瑱从座上站起了身,蹙眉问道:“月老,这是何意?”
月老捻着胡须,支支吾吾,一时也捉摸不透契心石这一墩天道圣物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契心石内忽然爆出一阵白光,两道影子自白光中显现出来,白光散开,沈丹熹和殷无觅一人已从契心石出来,站立在晟云台上。
沈丹熹昂首看向晟云台外众人,扬声道:“我与殷无觅契约已解,姻缘已废,从今往后,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