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计已定,他也没有立即就上去执剑扬言替天行道,而是耐心等待着直到天黑,如一条捕猎的蛇类驻足半日只为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天上夕阳渐落,山林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元泽逐渐靠近,跟在陈北陌身后,她比起白日里大胆了许多,估计是白日太阳正盛克阴镇邪,加上洞中人气如火逼得这百年大蛇也不敢近身。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怕鬼三分,鬼畏人七分。心胆之气最为重要,丢了心魄就是邪魔鬼怪近身时。
所以人类见到的绝大多数小鬼小怪没有直接就蹦出来的,而是先以遮遮掩掩营造阴气力场吓破人胆,在人心最恐惧之时才会现身。
陈北陌盯了一个下午,算出至少有三十余人来回出过洞口,洞穴中甚至有更多人。
双拳难敌四脚,更何况是以一敌数十人。陈北陌没有莽撞冲进去,而是在傍晚时分趁着那群人取水做饭时让北辰君把蛇毒下入水中,它的毒一向不是最致命的,但绝对是最致病的。
哪怕被稀释了不少,可北辰君非凡俗之蛇,想来也够山洞里的人吃坏肚子,或是头疼发热,或是浑身麻痹等情况,尽量削弱他们的战斗能力。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深夜里,不时有人走出洞外解手方便,其中一个瘦脸黑汉子正把裤带解开,方便完后抖了抖,闭着眼睛正回想着洞内那几個小娘们越来越没有滋味了,一阵夜风吹来不由得让他打了个颤,低声咒骂道:“这破山里,都快五月天了夜里还冷。”
他正要把裤带系好,听到旁边草丛里传来一阵草叶碰撞的窸窣声响,以为是哪里的野兔子笑道:“明日加餐,看我捉了你来。”
这汉子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下半身一紧,紧接着传来无比可怕的剧痛感让他不由得惨叫出声,忙用手去拨弄咬中了下半身的东西。
惨叫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时间不少人都跑出来,还有些人手中拿着火把或刀剑冲了出来。
众人赶到时只见一个同伙满脸痛苦的躺在地上,用手用力拽着一条长蛇,想把那蛇甩出去却又不敢硬扯。
仔细一看,原来是那蛇儿咬中了他的下半身不肯松开,要是强行拽掉只怕下半身就没了。
洞中的头目见状不但没有立即帮忙,反而笑道:“小畜生,这般不舍得那根东西,再不狠心蛇毒入体,就活不成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瘪老三,看你还怎么炫耀那根东西!”
洞中出来的人都嘲笑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但眼角中却都是残忍与快意。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来,惊动了不少鸟儿怪叫着扑棱翅膀飞起,黑鸦起夜幕,怪鸣惊山林。
为首的疤脸壮汉冷道:“这是什么东西趁夜想占我们的便宜,小心点。”
众人纷纷起了戒备心,并且空手出来的人都又去洞中拿出了刀剑,还拖拽着七八个衣不蔽体的女子用绳索束缚着双手。
前几日就有头大熊夜半袭洞,于是他们就拿了两个女子扔出去,黑熊就走了。
“嘶嘶嘶…”
草丛里传来许多声令人心中发寒的声音,有人眼尖连忙大喝道:“蛇!好多的蛇!”
只见草丛里爬出一条条长蛇,灰褐色的蝮蛇,三角头的毒蛇、体型巨大的水蟒、林中碧绿色的竹叶青……
近百条蛇儿都吐着信子,抬起头颅在原地,盯着洞口处的活人。
“日他奶奶的,哪里来了这般多的畜生!”
一个身形细长的窄脸男子不由得骂道。
疤脸大汉冷声道:“把这几个娘们扔出去!”
“是,教主!”
当即有汉子把三个惊恐的女子扔到了洞口,绑住手脚推倒在地滚向外面的蛇群。
随后疤脸大汉双手抱拳道:“在下天血教副教主高本,在此驻守。若得罪了哪位仙家,还请恕礼,这几个女子权当作赔礼了!”
四周无人应他,群蛇自发的向三个惊恐剧烈挣扎的女子爬去,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退下!”
听到这声响起,群蛇纷纷避让出一条道路来,黑夜中一个俊逸少年持笛走出,一身劲装更衬他面如冠玉,一见便知来人非凡。
“敢问阁下名号?何方来客?”
疤脸大汉高本有些谨慎道。
能为一教副教主自然是有几把刷子的,哪怕其身上血气混杂也是一流高手,虽然远不如青华老道,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丰国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可战百人骑。
百骑说的是身骑骏马,身披重凯的精锐将士。在西晋国内一流高手也是足以让一方官员礼待的人物。
“我号玉陵,为蛇官。”
陈北陌当然不会用真名,左右弄了个半人半不似人的名头说出来唬人。
“玉陵?”
“蛇官?”
“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住口!”高本喝了一声,制止部下吵杂不成体统的样子。
这时那三个女子满身伤痕的爬滚到陈北陌身前,无力的哀求道:“求蛇官救命!”
匍匐在地上的女子蓬头污面,她们是一山之隔那个混乱王朝国度里的苦命人,是从地狱里伸出一只求救之手的无辜人。
陈北陌不由得和声道:“苦难尽时,天来解厄。且安心吧。”
“阁下意欲何为?”高本听了这话嗤笑道:“如今的丰国人人自危,尸骨无处埋,人人皆可为菜,救了这几个女子便是慈悲吗?”
陈北陌抬眼看向山洞中的众人,道:“即便无渡人之力,也不可做那持刀助凶之人。
放下刀剑,或可得活命!”
说到最后,他眼中没有一丝暖意,横笛身前扫向众人。
“阁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算你会些江湖术法御虫驱蛇,也不是我等的对手。”高本沉着回道:“若你此刻退走,我天血教还可当今夜无事发生!”
“笃…”
一道难听的笛音突兀响起,众人看去却发觉来自那个少年手中,忍不住笑出来声,嘲讽道“这比我家猫狗叫的都不如,这样难听是挺吓人的!”
“哈哈哈…”
众人猖狂笑起,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徒,在死人坑里搏命的凶徒,身上人气血气之重可摄寻常妖物,绝非小兵小卒。
高本冷眼瞧着那少年,道:“谁去为我割下那小子的人头来,教中赏他银钱十两,女子良田!”
“我愿去!”
“我来!”
“让我去!”
“护法,你来。”高本指了一个抱剑而立的年轻男子。
那护法当即翻身借力一跃丈高,手中剑光乍现,剑吟长空如龙飞扑而来直取吹笛之人。
陈北陌不为所动,仍旧吹着笛声,身后黑暗中猛然从他右后方升起一道阴影,带起的狂风吹动了少年的长发,一条磨盘粗大的黑蟒猛然窜出,一口咬中了扑来的魔教护法。
其身上鳞甲坚硬如钢任由那护法拼命持剑挣扎都刺不破分毫,反而被巨蟒咬中身子从腰部被压断,血溅一地,尸分两截。
黑蟒凶威更盛,昂首对月吐信,冰冷无情的竖直蛇瞳扫了一圈,所有人都两股颤栗,心中胆气被吓破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成人身躯粗大的灰褐色水蟒扭动蛇身从黑暗中爬出,然后蛇头诡异的一转竟然拿化作了一颗秀丽的少女面容,人首蛇身,在黑夜中更显惊恐。
“妖…妖怪!”
“蛇…蛇妖!”
众人目瞪口呆的结巴叫着妖怪,高本却没有乱了阵脚,大吼一声凶厉双目暂时镇住了教众。
不同于黑蟒带来的震撼,元泽仅仅只是站着变幻出人首对众人造成的恐惧就远超北辰君。
那可是妖怪!真正的非人之族,黑蟒再大也只是异兽,可妖,就真正的是人类眼中比鬼还要可怕的存在。
蛇妖侍左,异兽立右,周身环百蛇,这样的人,是人吗?
“与妖魔为伍,阁下未免太胆大了些也不怕被妖魔反噬!”高本双目一眯,不敢直视两条大蛇。
“妖魔尚不如人心凶残,有何可惧?”
陈北陌停下笛音,四周的蛇群都被他招了个干净,单手持着竹笛,笑看向那副教主,“我乃蛇官,可未说自己是人。”
这话一出,众人感觉四周的温度都凭空下降了几度,能完整化成人形的妖是吃了多少人肉,吞了多少灵药,活了多少岁月?
“你…”高本听到这话身子都明显一软,接不上话了。
陈北陌抬头看了眼月色,面上笑容收敛,只冷声道:
“杀,一个不留!”
说罢持笛之手振臂一挥,百蛇尊令,群蛇出洞。
北辰君第一个冲了上去,他浑身刀剑不入,身子一转就扫向不少人,普通教众来不及躲闪身子就被压碎了一地。
其中有十几个挥武林内功的好手,还有三四个二流高手持着兵器防备着小蛇。可他们中了浅毒一身内力也是施展不出来多少。
而元泽更是蛇尾甩动,凭借妖力打倒他们,然后尾巴随意卷起一个人来举到面前,少女明艳动人的面容笑了,对着那个满脸惊恐口喊饶命的男子张开了嘴。
一股诡异的吸力将那男子头颅扯的如皮球一般鼓起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刺激着每个人不安的内心。
只片刻功夫,那个男子面容就一脸干枯,变成了一具干尸。
元泽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像是吃到了什么美味,又贪婪的看向其他人去。
看到蛇妖吸人这一幕,所有人再也没有反抗之心,纷纷从洞中跑向四面八方,只希望能逃得一命。
元泽看向美味的人类,她第一次有了贪婪,想要吞噬更多的人族精血。
陈北陌没有阻拦,对于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若是饶过就是对生命的残忍。
修道路上不仅要有护道者,更要有威慑之物。一味仁慈只会纵容凶人恶徒,只有极度恐怖才能震慑这些人。
所以今夜,他对恶人,只杀不渡。
高本看到这一幕再也不想多呆一刻,当即从衣袖中甩出十几道飞镖暗器飞向陈北陌,同时身形一跃就准备飞檐走壁逃遁而走。
陈北陌一掌运出坎水真气瞬间将飞镖暗器震碎,然后取下腰中金铃,只轻轻一晃,金黄色音波荡起,口中念道:
“翠樽一饮黄粱梦,大梦春秋三十载。何处逃,哪处去?漫天神佛饶不得,无常恶鬼索命来!”
话音落下,音波荡处众人皆醉,已经登上山岩的高本听到这话两眼一翻,双脚发软坠落在了地上,眼中迷离忏悔的一只手掐住自己脖子,用力一拧就断了气。
群蛇猖狂,爬入洞中,陈北陌跟随在后进入这长长的人间炼狱里,几个躲藏暗处的恶徒一一被群蛇咬死,只剩下八九个惊恐的女子和三四个女孩。
山洞里,满地狼藉,大锅上面还吊着一根女子的腿,地上堆积着皑皑白骨。
那几个女子看到群蛇入洞也是双目无神,如行将朽木的尸体一般没有生气。
她们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就是这些恶徒造下的罪行。
陈北陌晃动金铃,这一次没有用坎水真气,清脆的铃铛声响在洞中,麻木绝望的女子们耳边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
“伱们,解脱了。”
有个女子闻言回过神来看着空荡荡的山洞,丝毫不惧蛇群,跌跌撞撞的走出洞外,看到了一地的尸体,没有恐惧,反而是疯癫了一般的走出洞外,重见天空,笑着疯叫道:“死了,都死了!哈哈哈,都死绝了!”
群蛇缓缓退去,北辰君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的变回原身,跟在主人身后,元泽也进了洞中不知情感。
洞外被救回的三个女子跑回洞中,激动的跪在陈北陌身前磕头,口中道:“多谢蛇官大仙救命之恩!”
随着她们的声音响起,余下的几个女子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们先是呆愣,然后干枯的泪水再一次涌动,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响洞中。
元泽不解的问:“她们…这…是…什么?”
陈北陌叹道:“人之情,悲。
悲从中来,哭。
大难不死,喜。
喜极而泣。”
“我…可以…吃…她们吗?”
元泽并不理解,反而看着这些女子问道。
“不可。”
陈北陌没有责怪她,一条蛇的思维是和人不一样的,两个不同的物种,自然不能以人看待她。
于是开口教道:“恶者驱,重恶者可杀,可食,悲者护,善者从。
往后你在湖中修行,若遇人,便遵此训。
记住了吗?”
元泽看着眼前勾引她的血气却不能吃,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望与不甘心,但她更在意陈北陌的言语,点头道:“是,大…大人!”
生命之初,善恶无论,皆须教导。人如此,妖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