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018
顾纯念这几天忙得几乎深夜才回家,而我这段时间也是几乎全天都在睡觉。每次醒来都担心出勤率担心得不行,却总是败给强烈的困意。
这么‘混’‘混’沌沌地睡,日子眨眼就过去了三四天。
醒来的时候我毫不意外地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摸’索着闹钟拿过来看,已经将近晚饭点了。我从昨天晚上一直睡到了今天黄昏。
顾纯念还是忙得没回来,我下楼,看到客厅桌上的便签。上面是顾纯念潇洒又帅气字迹,嘱咐我按时吃晚饭,他早早就做了中餐放在了微‘波’炉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气,去洗了把脸,这才开始热饭。
说实话顾纯念比我会做饭,而且手艺好得不得了。以前我答应他会每天帮他做一日三餐,结果现在到头来还是他出钱出力,我只顾着享受,想想都觉得内疚。
很快,孜然‘鸡’翅的香味就从微‘波’炉里传了出来,煽动着我的味蕾。我认真盯着微‘波’炉内还在慢慢转动的餐盘,直到‘门’铃响起。
我不认为顾纯念会这个时候回来,当然心里也不想来的人是车澈。
拉开‘门’的时候,我整个人有点愣住。
‘门’口站着一男一‘女’,金‘色’卷发,湛蓝‘色’的眼眸,一副温和的面孔。看年龄应该已经四十多将近五十了。
竟然是外国人。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起高中课本上那些基本的英语对话,对面那个‘女’外国人一口流利的中文已经出来了:
“你好,我们是来看看小念的。”
我怔住,突然感觉到这两个人的面孔很面熟。
虽然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大半,但是往深一想,我的脸‘色’顿时变了。
竟然是顾纯念的养父养母。
我忙侧开身子请他们进去。‘女’人挽着男人对我友善地笑笑,直接走了进来。
我有点不自在地跟在后面,安排他们坐在沙发上,困意早就消了大半。我实在是没料到他们会突然拜访——顾纯念都没有和我事先打过招呼啊。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会突然来。”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顿了顿,轻声道:
“我是小念的哥哥。”
“我们记得你。”
‘女’人对我笑笑:
“突然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往你们的家里打电话总是打不通。我和我的丈夫准备去香港开一个会议,顺路就过来看看了。我们不会待很久的。”
我也回给她一个笑:
“请稍等一下,我去泡点茶来。”
我记得厨房的壁橱里还有一盒英国茶。
烧水的时候我还有点愣神。三分没睡醒,七分没回神。顾纯念的养父母身上穿着很厚的风衣与长脖‘毛’衣,显然和现在国内的季节并不相符——大概是他们才刚刚下了飞机就赶了过来。
他们大可去香港开完会再来看顾纯念,突然拜访会不会有急事?
我皱了皱眉,一边拆着茶叶盒一边想着。蓦地才感觉到背脊被一道视线注视着。
回头一看,顾纯念的养母就站在我身后。
“请问有什么事吗?茶马上就好了。”
“你也变了很多。”
‘女’人突然说了句前后不搭的话。
在我眼里她也一样变了很多。没了当初的年轻貌美,现在的‘女’人透着一种成熟而知‘性’的‘性’感。唯一没变的就是五官的轮廓,和我模糊记忆中的样子稍稍能重叠上。
还有,她的中文说得比当初好太多了。
‘女’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染着大红‘色’指甲的手十指相扣,有点不自然地握着,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你和小念是什么时候相遇的?”
顾纯念的养母犹豫了很久后,开口问。
“大学开学的时候遇到的。”我如实回答。
“那你知道。小念有一个‘女’朋友吗?叫黄。”
我迟疑了下,随后点点头。她大概说的是黄颖。
‘女’人笑了笑:
“最近,这个小‘女’孩总是给我们打电话——别误会,我和她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小念和黄也是初中就相识了。”
我有点不明白她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她对你们有些误会。”
‘女’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能感觉到出她已经尽量把语气降到了最温柔,然后轻轻道道:
“她说,小念最近变成了同‘性’恋,对象居然是他的哥哥。”
我的手一抖,差点没拿住茶包。
明明我的心底最清楚我和顾纯念的关系究竟是不是真的同‘性’恋,可是一想到曾经与顾纯念那些亲密的触碰,就会心虚得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想要解释,没想到‘女’人的语速更快,根本让我‘插’不上嘴:
“我和我的丈夫并不排斥同‘性’恋。但是,我们还是希望我们的儿子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我的心里微微下沉。
‘女’人也有点担心地望着我,一时间没有继续说话。
“顾纯……君。”
一阵沉默后,‘女’人再次开口。她在念我名字的时候咬字有点生硬。终于,她也显‘露’出了外国人直爽的‘性’格:
“我喜欢有话直说。你和小念的生活背景悬殊太大,就算以后一起生活,也会因为价值观不同而产生矛盾。我并不愿意伤害你,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作为长辈,我们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
看来他们进来的目的就是准备和我谈谈了。
望着‘女’人有些闪烁的蓝眸,我想直接否认同‘性’恋这个事实,却又忍不住跟着她的话深深思索了起来。
‘女’人望着我身上穿的睡衣——这是顾纯念买给我的。然后她又看了看这栋偌大的小洋房。我突然发现她的手里拿着顾纯念上午出‘门’前留给我的那张便签。她把便签轻轻放在我手边的灶台上:
“你们兄弟俩的感情真好,要知道这孩子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给我们做过饭呢。”
我稍微蹙眉,总觉得她这句话有点别的味道。
“从小到大,别说做饭了,他甚至没有带过任何一个朋友回家过夜。这孩子终于长大了,小时候我们还担心他过于孤僻不会与人相处,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女’人抿抿‘唇’,继而道:
“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吧?”
“嗯。”我点点头:“今年刚好二十岁。”
“这样啊。”‘女’人的食指轻轻敲打着灶台上的便签,沉思后道:
“在英国,16岁开始我们就会鼓励孩子们离开父母独自出去生活。我并不是想责备你什么,但是没有人有那个责任一直养着你,对吗?”
我愣住了。
“你是哥哥,我们希望你能给小念做个榜样,让小念一个人自由生活可以吗?以后走入社会,对谁都有好处。”
开水烧开后发出了刺耳的“嗤嗤”声,烧得我脸都瞬间烫了起来。
而这句话就这么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了。太阳‘穴’嗡嗡跳着,我眼前居然一阵‘花’白。
是吗?
原来在别人的眼里,我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花’着顾纯念的钱,穿着顾纯念买的衣服,住着顾纯念的房子。原来如此。难怪我会被他们瞧不起。
我竟然无法反驳。
虽然‘女’人的话‘露’骨,但却是事实,我还要感谢她用了较为委婉的语气说出来。
“顾,你比他要大两岁,我希望你能比他懂事。”
‘女’人说到这里,语气隐约有点无奈:
“小念还是个孩子,我们由衷希望你能尽到你做哥哥的责任。多引导他,让他不要走错路。”
我苦笑,垂下眼睑:
“对不起。”
不愧是修养高的‘女’士,连看似嘲讽的话都能说得这么温柔有礼。让我想反驳都觉得乏力。
他们是对的,作为顾纯念的监护人,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同‘性’恋,对象还是自己的兄长。
我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我们要的不是你的道歉。”
‘女’人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对我‘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那其中似乎带着怜悯的味道,却又让人难以辨别:
“你的路也还很长,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只要你能明白就好,现在还不晚。”
“而你们,注定会有不同的人生。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尊严。”
男人冷漠的声音‘插’入了进来,我抬头,看到顾纯念的养父站在厨房的‘门’口。
‘女’人有点惊讶地回头,忙快步过去拉了下他的手臂,似乎想让他别再说了。而男人丝毫不看她,双眼直直地望着我,表情严肃,话语也丝毫不留情面:
“顾,我们知道你的家境并不富裕。在经济上我们可以给予你帮助,但是我们劝你不要继续这种生活了,外人看你也会对你有其他想法的。”
我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每一句话,看似教诲,却又像是一道道不流血的伤口,伤人于无形,没有任何良‘药’。
“谢谢你的茶,下次有机会我们会来品尝的。”
男人淡淡说着,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变得更加锐利了起来:
“这次过来,我们也只是想看看小念的生活环境,现在也差不多明白了。我们还要赶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就先走了。”
男人率先转身出去。‘女’人回头看了看他,似乎有点内疚。她凑到我旁边,拉过我的手,往我手心里放了一张卡,小声道:
“你先拿着‘花’。”
我脸‘色’瞬间难看得不行,立刻把卡塞了回去,语气极其僵硬:
“我需要钱,但不会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钱。”
‘女’人愣了下,有点复杂地望着我,半晌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顾,请理解我们作为父母的感受。我们希望小念的人生少些坎坷与弯路,我们知道他有多重视你,所以我们也希望你能好好的——但是请原谅我们,这不包括我们能接受这段感情。”
“你们确实是误会了。”
我苦笑,却深深觉得语言太过苍白无力。我要说什么,你们的儿子苦苦纠缠我?我其实是被迫的?这种话既是侮辱顾纯念,也是侮辱我自己。
“无论是不是误会,黄的话不可能是毫无根据。”
‘女’人拍了拍我的肩:
“如果真的是误会,那自然最好——顾,祝福你。”
顾纯念的养父母离开时,我望着“嗤嗤”冒着热气的开水,第一次有了委屈又要无比痛恨自己的心情。
他们说的对。我只懂得从顾纯念这里索取,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自己在外人看来是多么软弱无能。
可是我却没有能够改变自己的能力。
有时候我会觉得非常绝望,绝望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极限,再也无法更多迈近一步的崩溃感。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样的话,早在我初中开始就明白了它是个多大的谎言。
因为家里没钱,任凭我再如何努力,成绩即使能稳在年级前十,学校的先进学生与加分特权从来都没有我的身影。
上了高中,我牺牲一切课外时间去打工,就是不想再‘花’着我母亲微薄的养老金。
可是生活永远这么残酷,才刚刚上高中,我的养父就得了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他反复和我,和医生说着放弃治疗,家里为了供我上学,已经凑不出医治的费用。母亲看着我,又看看病‘床’上已经日益陷入昏‘迷’的父亲,哭坏了眼睛。
我深深明白了钱的重要‘性’。没有钱,只会被生活‘逼’到绝望,而有了钱,才有了活下去的资本。
无数个夜晚,我拖着从垃圾堆里出来后浑身酸臭的身体慢慢往家走,每天都是打工打到十点半。看到已经上了年纪的母亲在医院忙碌一天后回家,靠在沙发上等我等到睡着,然后吃着她特意留给我的那几片腊‘肉’和菜汤,我都会吃到哽咽,哽咽到无声地哭出来。
高中的日子是如此的疲惫而压抑。
原本的我也是叛逆而张扬的。但是生活将我的心磨得越发斑驳,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去挥霍青‘春’,属于青‘春’的飞扬和放肆也正在逐渐离我远去。
那时还年少的心,柔软得经不起丝毫打击。所以,伤痛与死亡,都会被深深烙印在心底。最后,记忆与时光‘交’融,成为一种叫做‘性’格的东西。
然而这种苦,是一种深深掩埋在心里的伤,无法诉说,旁人更是无法去体会。
我对钱是渴望的。这种渴望更深的便是一种安全感。但我有我自己的尊严,我不会去拿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可现实总是将我‘逼’到无路可退,就连自尊心此刻都变得如此可笑。
我的父亲被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我妈妈直接哭昏了过去,然后她的心脏就逐渐开始了二尖瓣返流。
我申请了休学,没日没夜的打工,一切能够赚钱的活我都会接。宋旭彤看不下去我这么拼命,死活要借我钱,我望着他手里的卡,自尊心因为父亲陷入重度昏‘迷’的噩耗而瞬间破碎了。
但即使有了宋旭彤的钱,一切都还是太晚了。父亲的身子已经无法再承受化疗,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他的全身。在陷入重度昏‘迷’的四天后,他便离开了我们。
十字路口,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和我的父亲挥手,就已经踏入了不同的世界。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另一□□,新的荆棘道路已经开始。
我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累,何时才能休息?
而答案是永远不可能。
这就是人生。
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最喜欢和他坐在一起,谈理想,谈未来,给自己铺好一条完美的前程。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勤奋,足够努力,就一定能完成这份未来计划。
而现实告诉我,其实我只是这个命运□□上的一枚小小棋子,哪怕棋盘只是一个小小的震动,我的人生都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
我觉得很累,累得想要永远睡下去。我就是这样贫穷,我活着,只是为了有一份好工作,然后好好为我的母亲养老,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外人怎么看我,顾纯念怎么看我,他的养父母怎么看我,此刻在我的心中,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只是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无法阻止命运从我们手中夺走的东西,更痛恨自己无法突破极限,给予自己所爱的人一个更好的生活。不但如此,还留给外人一个这么差的印象。
而顾纯念的养父母所说的话,让我更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丑陋。我果真是个自‘私’的人。
我捂着脸倒在沙发上,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