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的冬天是严酷的,山林冰封,鸟兽绝迹,所有生灵都在严寒中瑟缩。
那些羸弱疲瘦的,很快就会饥寒而死,只有最强壮的,才能熬过这艰苦的季节,盼来春暖花开,生儿育女。
冬天也是狩猎演武的季节,那些强悍部落跨马弯弓,深入山林。
他们拉成铁的战阵,把饿的要死的野兽赶出来,逐到指定的猎场。猎鹰在天空飞翔,猛犬在雪地里咆哮,多么勇猛的山熊虎豹也逃不脱天罗地网,然后就是一场血淋淋的狂欢。
雁北人家,就是这样学会了生存,学会了杀戮,学会了战争。
这个冬天和往年也没有什么不同,在那些积雪的山林,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无数生灵在为生存咆哮着,挣扎着,厮杀着。
在木塔山、六棱山和恒山之间,奔腾的浑水河安静下来,结着厚厚的冰。群山挡住了刺骨寒风,这里的积雪径尺,有些沟壑超过三尺,没有野兽在这里寻找食物。这里没有食物,只有无尽的荒野。
在这雪海之中,三个少年拉着马匹,艰难跋涉着。
渐渐接近一个山口,建塘喘着粗气,透过浓密的哈气,指着那山口说道:“就是那个山口,向北走十余里就是乱岭关了,乱岭关水也上冻了。”daqu.org 西瓜小说网
李承诲看着呼啸的北风穿过山口,把积雪吹的漫天飞扬,他不由得一缩脖子,说道:“这哪里是山口,这是入娘的风口,要冻死人了。”
嗣昭大声说道:“好处是,风把雪吹散了,路好走的多。”
建塘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说道:“走吧,天黑前要赶到寺里,不然就等着喂狼吧。”
三个人趟着厚厚的积雪,走进白雪皑皑的大山。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兴国禅林寺,被白雪覆盖的寺庙没有山门,没有火光,没有烟气,像死一样寂静。
三个人牵着马走进破败的庙里,一个灰白胡须的老僧从半塌的厢房迎出来,冲三人合十施礼,说道:“三位施主来的怕不是时候,寺里既没有柴薪,也没有粮食,没有斋饭伺候。”
嗣昭回了一礼,说道:“了明大师,我们是专门给你们送柴炭来的,还有灯油和粮食。天气不好,部落里担心你们,大家凑了一点心意。”
了明看了看马匹上的柴薪、油桶和粮袋,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此让施主费心了,把东西先卸到柴房里吧。”
李承诲死死盯着老僧胸前的铜十字架,一时似乎走神了,建塘狠狠捣了他一拳,他才反应过来,三个人牵着马匹走到柴房,把东西往棚子里搬。
建塘说道:“大师,这房子塌的厉害,四面漏风,怕是过不了冬。正好我们也来了,帮你们修葺修葺吧。”
了明说道:“天色就要晚了,先到后院宿一晚,明日再说吧。”
建塘笑呵呵的说道:“也好,大师你伺候佛事去吧,我们自己带着干粮。”
总算把东西都卸了,来到后院,三个少年饮了马,喂了豆料,走进后院破败的房间。房里有一些干草铺地,却没有柴火,冷的像冰窖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客房了。
承诲骂道:“这庙穷的要饿死老鼠,如何会有妖僧。”
嗣昭说道:“你没看到他们胸前的铜十字么?和刺客身上的一模一样,就冲这个也该来一趟。”
承诲说道:“那你适才为何不问他?还给他们送柴炭。”
建塘也皱着眉头说道:“刚刚布施了他们25贯,如何还是这般模样,钱去哪里了?”
嗣昭摇头道:“现在我们什么也不知,问也问不出什么,今夜我要夜探佛堂,也许能看出些端倪。”
建塘说道:“不寻些干柴引火,怕是没有进到佛堂就冻死了,你们可不是那些和尚,他们不怕冷。”
三个小儿走出房间,来到破败的院落,有倒塌的房顶,破烂的窗棂,倒是不缺木料。他们捡拾了一些,回到房间,在火塘里引燃了木柴,房间里顿时温暖起来。
借着吞吐的火光,他们吃了些干粮和清水,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夜渐渐深了,和春秋时节不同,没有虫鸣,没有夜枭号叫,没有漫天星斗,只有天寒地冻,朔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偶尔有枯枝断裂的脆响。
夜半时分,三小儿悄悄出了后院,蹑手蹑脚的来到寺庙前院。东西两侧的厢房是僧房,此时一片漆黑,悄无声息。
正堂已经废弃,佛像破碎,贡桌倒塌,破败的不像样子。真正的佛堂是正堂旁边的一间偏房,这个房间显然修葺过,还扩建了些,显得比其他房间齐整,还新糊了窗户纸。只是这里从来都是房门紧闭,嗣昭从来没有进去过。
建塘和承诲隐在两侧,监视着东西两侧的僧房,嗣昭悄无声息的掠过正堂,来到佛堂,门上着锁,进不去。他摸到一侧山墙窗下,感到里面有微弱的烛光,隐隐有说话声。
他舔破窗纸,向里面窥看。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房间的一部分,在微弱的烛火下,一面墙上钉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足有2尺余高,下面一侧有一个齐胸高的木台,似乎还放着一册书薄。
嗣昭心中暗骂,这些秃贼装穷捏酸,却有这么大一块金子,怪不得从来不让人进来。
金十字下一片空旷,对面似乎有几排齐腰交床,摆的十分齐整,空荡荡无人就坐。
一个低沉微弱的声音传来:“大人,我有罪。”
嗣昭一惊,垫高了脚往里看,看见了一个跪着的黑袍人影,戴着黑色大风帽,看不到面目,从这个角度看,也只能看到身体一部分。
了明的声音传来:“每个人都有罪,向天尊阿罗诃诚心忏悔,就会得到救赎。”那景僧立在墙角,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人影,但声音确定无疑。
黑风帽低声说道:“我寡嫂的儿子神奴,其实是。。。我的儿子,我爱他甚于其他的儿子,我犯了通奸罪,实在是罪无可逭。”那人竟然嘤嘤的哭起来。
了明低声说道:“可怜的孩子,忏悔吧,天尊会原谅你的。”
黑风帽哭了一会儿,哽咽着说道:“那一日,我部在山中射猎,神奴要吃鹿肉,哭声甚哀。我一时心中不忍,就割了鹿肉,烤了给他吃。
神奴啖食甚欢,我的心却刀割一样疼,我犯了贪荤罪,灵魂再也不能升入天堂,怕是要堕入烈火炼狱,万劫不复了。”声音惊恐,如刃加身。
了明的声音传来:“天尊怜悯愚昧世人,如牧群羊,先知弥失诃为你等之罪,宁愿钉死在十字架上,这是何等大爱。既然你已知罪,亲吻这十字架,必得赦免,因为弥失诃已经替你赎了罪。”
黑风帽哭倒在地,不住口诵弥失诃之名,几欲昏厥。
嗣昭实在听不下去,他偷偷俯下身,捡了块石头垫在脚下,想看清那黑风帽的面貌。不成想脚下在雪地中一滑,嗣昭一个趔趄,发出轻微的声音。
佛堂中发出一声严厉的质问:“是何人?”
嗣昭吃了一惊,不及细想,抱起石头就向后面跑。建塘和承诲十分机警,见嗣昭突然向后院跑,也立即向后面跑。
三个小儿蹿到房中,火塘中柴火依旧,他们翻滚到柴草上,靠在墙壁上假寐,强憋着粗重呼吸。
不一刻,了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嗣昭、建塘,你们在里面么?”
嗣昭假意迷迷糊糊的说道:“是了明大师么?何事?”
了明推门走了进来,说道:“天气寒冷,给你们烧了些热汤水,去去寒气。”说着,景僧了然提着水桶走进来,放在柴草上。
建塘说道:“我们生了火,倒是没那么冷。”
了明看着草上的一块石头,好奇的问道:“嗣昭施主,为何在房里放一块石头?”
嗣昭说道:“惯了睡枕,脖颈下没有东西,实在是睡不安稳,就垫了块这东西。”
了明看着湿漉漉的石头,狐疑的问道:“是刚搬进来的么?”
嗣昭笑呵呵的说道:“自然是,现在脖子还酸痛。”
了明看着嗣昭问道:“你出去搬石头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人么?”
嗣昭惊讶的说道:“大师说笑了,这荒山野岭之处,哪个会深更半夜来这里,莫不是遭了熊吧。”
了明点点头,说道:“也许是吧。。。施主们小心些,夜里睡觉关好门。”
建塘笑道:“放心吧,我们习惯了关门睡觉。”
了明单掌合十施了一礼,说道:“如此老衲告辞了,好好歇息吧。”两个和尚转身离去了。
三个小儿阖上门,并肩靠在门闩上,长出了一口气。建塘扯住嗣昭,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嗣昭紧张的说道:“那佛堂里有人,外人,我要知道那家伙是谁。”
承诲跑到破烂的窗牗下,向外面看去,只见两个老僧缓缓离开了后院,他低声说道:“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嗣昭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开门,把建塘和承诲叫出来,叠罗汉攀上房顶。嗣昭伏在房脊上,向四周张望,积雪的微弱白光,让他能目力及远,只见山门之外,几个黑衣骑士正立马在雪中。
看不到面目,但他们都戴着垂裙帽,大部分吐谷浑人都戴这种帽,不过这边塞之地,哪个部落都有戴这种冠帽的人,光凭这个并不能确定族属。
就算是吐谷浑人,雁北也有王氏、薛氏、康氏、党氏、梁氏、慕容氏、赫连氏和白氏吐谷浑,找到这个人可是大海捞针。
但是,这里并不是佛寺,是一个伪装成佛寺的十字寺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