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应症

嗣昭泡在浴桶里,仰着头任陈娇娥梳洗,这是他不多的享受,而且只有陈娇娥的梳洗,才让他感到内心的宁静。

他习惯了一边梳洗,一边和陈娇娥说笑,现在只剩下一个闷葫芦。嗣昭只能不停的和陈娇娥说话,捕捉过去的那一丝温暖。

“其实十岁以前,我也是哑的,可我不觉得哑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到了沙陀军,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说话,不说话烦恼就少。

可是在沙陀军不行,我不说话,就不会成为沙陀战士,他们会揍死我。。。入娘的。

哑巴也没什么不好,你若不能说话,就不能伺候客人,赎身钱就不会那么多,等我挣了钱,就把你赎出来。

你若是喜欢清静,我就送你去骆驼谷,和那老头陀作伴,让刘训单独给你修葺一个院子。那里可美了,夏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野花,山上的泉水不停流淌,一直流到宝贝河。你可以在院子里种些花草,你喜欢弹琴,琴声随着山风,可以飘的很远。

你若是喜欢热闹,就住在木塔山的庄子里,那里都是神武川各部少年人。他们都是勤苦勇敢的人,跟他们在一起,每天都吵吵嚷嚷,不会寂寞。若是你喜欢哪个沙陀男儿,我就给你去提亲,谁敢不娶你,我就揍死他。。。”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嗣昭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陈娇娥终于忍耐不住,说道:“你。。。不要胡说了。”

话音未落,陈娇娥又说了一句:“你。。。不要胡说了。”

嗣昭并未察觉异常,有些不满的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哑病,没的吓人,很好玩么,你知道别人多着急。”

陈娇娥再不说话,想到这个身世可怜的小婢子,嗣昭实在不忍责骂,低声说道:“你是有什么事情么?什么难处不能向我说,我和慕容大娘、七娘他们都会帮助你,不会让你艰难过不去。”

后面依然没有声音,嗣昭真生气了,赤条条从水中站起来,溅起一片水花,厉声说道:“你到底要怎样!”

陈娇娥惊声叫道:“啊!”

立刻一个声音回应:“啊!”

嗣昭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这小婢为什么总是一句话说两遍,他转过身看着小婢,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哑病?”

陈娇娥已经泪流满面,轻声说道:“我没有哑病,可我不能说话,一说话肚子里就有一个声音回应,太丢人了。”

果然,话音未落,陈娇娥腹中有声音原话重复了一遍,就像山谷回声,似乎小婢腹中有另一个小陈娇娥。

嗣昭大吃一惊,这是什么病?怪不得郎中诊断不得,嗣昭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这等怪事,一时间竟然觉得整个房间都阴森森的。

嗣昭一屁股坐到水中,已经是面向陈娇娥,伸出双臂捧住小婢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别怕,世上没有治不得的病,明日我就带你去云州,云州治不得就去太原,太原治不得就去洛阳、长安,一定把你的病治好,你信我么?”

陈娇娥一边用巾帕擦着眼泪,一边不住点头。

嗣昭说道:“那现在就回去,好好睡一宿,明日我们就出发,可好?”

陈娇娥不愿说话,只是看着嗣昭,嗣昭柔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贵人哥儿,用不着伺候,去吧,也许要走远路,要养足精神。”

陈娇娥默默点点头,悄悄起身退出去了。

嗣昭自己擦干身体,穿上中衣,用一条皮索束了发髻,赤着足躺在床榻上,心中还在想着陈娇娥。这小婢实在是多灾多难,小小年纪,家里一团糟,又莫名其妙染上了这等怪病,神佛为什么要惩罚这个与人无害的可怜女子?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嗣昭就带着陈娇娥出了云中驿,直奔云州。陈娇娥戴着大幂篱,从头一直遮到腰,嗣昭把小婢横放在驮马上。

大石民风豪迈,女子骑马的不要太多,边塞之地就更加普遍,除了真正的王公贵人,和一些老人,基本看不到乘车的。

好在陈娇娥的病古怪,可并不妨碍吃喝,身体并不甚虚弱,并不惧马背颠簸。只是嗣昭爱惜她,并不快马疾行,进云州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

嗣昭在神武驿要了洁净房间,把陈娇娥安置好,就进了云州市。他没有自己乱找郎中,直接找到石重迁,请他代为介绍。

石重迁说道:“云州良医有二,一位是道士王彦伯,荆襄人士,善医,尤善切脉,断人生死寿夭,百不差一。

另一位叫毛十,此人在云州市上卖饮子,用的都是寻常之药,不过数味,也不闲方脉,不问是何疾苦,百文售一服。无论什么疾病,入口而愈,也是个奇人。”

嗣昭有些诧异的说道:“这世上真有包治百病的良药么?”

石重迁笑道:“说起来人都不信,可他确实治好了不少人,不然也不会门庭若市,家财巨万,妻妾成群。”

嗣昭点头说道:“如此明

日我就先登王道士的门,再去毛记饮子。”

石重迁皱着眉头说道:“你在云州少,不知内情,毛记饮子可是塞下闻名,门市骈罗,喧阗大同,有赍金守门,等了五、七日未获给付者,你这么去,怕是有的等。”

嗣昭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石重迁说道:“郎君也不必忧虑,我和毛十还有几分交情,明日我派人到毛记给你拿饮子,若是运气好,也许明日就能拿上,你们径自登门求医便是。”

嗣昭问道:“那王道士也是在市上么?”

石重迁摇头道:“不是,王道士寓居龙都洞,在云州城北10里团崖山,那地方隐秘幽深,并不好找,我明日我派人带你们去。”

嗣昭向粟特胡商拱拱手,说道:“如此就多谢了。”

石重迁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哪有那么多客套,天色也晚了,红柳楼给你接风吧。”

嗣昭苦笑着摇头道:“哪有心思吃酒,明日还要出城,早些回去安歇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嗣昭起身告辞了。

回到神武驿,嗣昭见陈娇娥神情落寞,心情沉重,就叫了酒菜,请了乐伎和小唱,不断说些路上的趣事,给陈娇娥解闷。

见陈娇娥脸上有了笑容,嗣昭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安歇。

天亮以后,石重迁的仆从石七奴来到神武驿,带着嗣昭二人出了云州市。寒风骤起,霜落满地,天气寒冷,嗣昭给陈娇娥披了一件自己的皮袍。陈娇娥嫌皮袍脏丑,抵死不穿,宁可冻着,嗣昭拗不过,只得随他。

一行人出了云州城,直奔团崖山,塞下寒来早,山上的树叶已经落了大半,落叶遮住了道路,又没有村落,行人稀少,若不是石七奴带路,还真不好找。

在山里绕来绕去,忽然看到一处草庐,石七奴指着那片山崖下的草庐,说道:“这就是龙都洞了。”

嗣昭抬头观察,草庐后是一片断崖,崖上怪石嶙峋,杂树丛生。草庐一侧有一片水湫,水清如镜,漂满了落叶。名字很气派,其实只是个简陋山居,并无出奇之处。

在院门外下了马,嗣昭上前扣门,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开了门。

嗣昭说明了来意,小道童把一行人让到院中,牲口就栓在庭中,请他们到偏房奉茶。龙都洞的茶没有加姜椒盐果,只是沸水冲泡,自有一股清香。

小道童说道:“师傅正在炼丹,还请稍等片刻。”

嗣昭说道:“无妨无妨。”

庭中弥漫着一股柴薪和药物味道,嗣昭不知道这是煎的药汁,还是练的丹药。一直等了1个时辰,已经过了朝食时分,三个客人肚子咕咕叫,小道童就没有留饭的意思。

眼看过了午时,小道童说道:“师傅服气辟谷,山中久未炊爨,无酒饭宴客,还请见谅。”

嗣昭笑道:“无妨,我们自带了干粮。”说着从腰囊中取出肉脯,分给陈娇娥和石七奴,就着茶水充饥。

终于等来了正主王彦伯,这中年道士一身道袍,白面长须,青簪别顶,显得道骨仙风。

嗣昭上前见礼,再次述说了求诊之意,王道士并不问症状,只是搭在陈娇娥的纤纤玉腕上切脉。

渐渐的,王彦伯眉头越皱越紧,一脸凝重,嗣昭的心也越来越沉。

终于,道士松开了手指,缓缓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位居士得的是应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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